丹鶴沉著眸子看向十九,“別逼老子!”  身上環繞著一道道無形的殺氣,丹鶴淩厲的眼神像個修羅,心情不好加上路上被攔,丹鶴心裏的那把火燃燒得更烈,“別以為你是女人老子就不敢動手……”  十九握緊手中的劍,作出以死相拚的陣勢,毫無血色的唇被咬得死緊,微微亂了的發在風中飛揚,柔弱嬌美的女子眼神卻異常堅定。  丹鶴冷哼一聲,收起殺氣,轉過身背對著十九,“哼,你是在找死,老子偏不隨你的願!”揮了揮衣袖,躍上老樹壯實的枝頭,遠遠看著那道隱在林中的身影。  就算現在過去也未必能讓執廢解開心結,丹鶴知道自己不善言辭,比起殷無遙來,他隻會讓執廢憂心。  一輪殘月掛在梢頭,執廢踏著地上的枯葉,握緊的手上是那件韓大力留下的飾物,硌得掌心生疼,可是執廢毫不在乎,越握越緊,直到血腥味彌漫在空中,殷無遙一手抓起了他的手,沉聲問他,“小七這是做什麽?”  執廢擰轉手腕,卻如論如何掙脫不開,殷無遙的手溫暖有力,掰開執廢的緊握的拳頭,染上斑斑血跡的飾物和模糊成一片的掌心,讓殷無遙不禁皺起了眉。  執廢呆呆地看著自己的掌心,想握住卻又不自覺地顫了顫,蒼白的唇動了動,“……到最後,還是不知道他要跟我說什麽。”  殷無遙目光深沉,執廢那頹喪的樣子讓他有些心疼又有些生氣,“很重要嗎?”  “……重要嗎?”執廢微微歪過頭,喃喃地咀嚼著殷無遙的話。  良久,露出一絲苦笑,“或許對我而言並不重要,但對於韓大力而言,一定很重要。”  殷無遙暗自歎氣,小七對情愛一事的懵懂,既讓他覺得可愛,又讓他不知如何是好,什麽時候,小七才能迴過頭去看看一直在他身邊的人呢?  執廢雙手合十,抵在眉間,做祈禱的手勢,他也不知道這個手勢對不對,有點像西方的宗教禮儀,又有點像拜佛的感覺,執廢隻希望自己微薄的祈願可以讓韓大力安然長眠。殷無遙看著執廢做出這個奇怪的手勢也並沒說什麽,隻是在旁邊看著他,陪他一起沉默。  緩緩閉上雙眼,聽著風吹過林間的聲音,這份平靜,是他出宮以來第一次感受到的,身邊的人都沒有逼他,不論是丹鶴或是殷無遙,誰都沒有強迫他。  隻有在這個時候,才能好好感受自己的心跳,感受屬於自己的生命的脈動。  並不是在責怪殷無遙和丹鶴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期望或負重,那是執廢自己選擇的路,就算再怎麽難走,他也會走下去。  不想看到國家分崩離析,民不聊生,所以他要成為真正的太子,站在殷無遙身邊。  他有要保護的家人,所以不管丹鶴如何看待自己,他也要聯合丹鶴對付沐家,成為殷無遙計劃中的一環。  這份安寧,足夠讓執廢思考清楚了。  轉身看了眼風華如昔的帝王,執廢露出了堅定的眼神,“我想為韓大力報仇。”  帝王不置可否地看著他,神色不明。  “這場騷亂,是怎麽迴事?”以殷無遙的謀略,肯定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吧,在謀算這一點上,執廢從來沒有懷疑過殷無遙的判斷,帝王的實力深不可測,這也是讓眾多皇子忌憚的原因之一。  帝王沒有正麵迴答他,而是看到了執廢振作的樣子微微勾起了嘴角,“……過幾日小七便知道了,在此之前,小七要先包紮一下手上的傷口。”  “啊,”執廢這才注意到手上血跡斑斑的傷口,“去找十九嗎?”  殷無遙沉下臉,“為什麽要去找十九?”  帶著威嚴和微怒的語氣,執廢眨眨眼,“十九不是懂醫嗎?”  “十九懂醫,可包紮無需醫術,朕也可以。”不由分說地拉過執廢的手,撕下衣角的一片白布,輕柔地為執廢包紮起來。  那認真包紮的神情,讓執廢覺得有些恍惚。  執廢手上的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正和帝王研究著山寨的賬簿的時候,山寨下又鬧開了。  不止是八洞的弟兄,十洞都有不少山賊們在叫嚷,執廢要去看個究竟的時候,被殷無遙和丹鶴一起攔了下來,丹鶴率先出去查看,迴來時一臉凝重。  問清楚,才知道又是戎籬的人,山下鬧開的漢子們正是要拿這次上山的人撒氣,因為韓大力一夥就是遭遇了戎籬騎兵的襲擊才……  隻是明知結了仇,卻仍要上山的人是做了什麽打算?  帝王眼裏露出一絲玩味,執廢疑惑地看著他,殷無遙卻隻勾了勾唇角。  門外有人傳話讓執廢去一洞找沈榮枯,殷無遙眼裏掠過一絲不快,還是點頭讓丹鶴暗中護著執廢,讓他們去了主山。書香門第沈榮枯的會客堂上坐著一名異裝青年,微卷的棕發偏垂一側,身上帶著叮叮當當的金屬飾物,古銅色的皮膚,一雙閃著虎狼之色的眸子,貪婪而張狂,目不轉睛地盯著執廢看,讓本來自在安然的執廢也不禁輕輕皺起了眉頭。  瞧了執廢一會,青年又轉過身跟沈榮枯說話,“寨主這是何意?本王子可不好男色的喔。”  沈榮枯大笑一聲,“二王子想到哪裏去了,此人不過是沈某雇的小小賬房,子非,過來為二王子倒杯茶。”  “罷了,本王子不喝茶,來壺酒吧。”阿普一擺手,沈榮枯一個顏色看過去,執廢隻好暗自歎氣,去內間問侍女找來了酒。  掀開門簾,便聽見堂上兩人的談話聲。  “所以王子是來威脅沈某的囉?”沈榮枯冷哼一聲,“殺我弟兄,還妄想與我合作,戎籬還真不把我沈某放在眼裏。”  “非也非也!阿普正是為了此事向沈大寨主道歉的,殺你弟兄非我本意,戎籬不過是希望貴寨看清形勢,選擇合適的盟友。以戎籬的實力,要踏平拔天寨也非難事,不過阿普素來欣賞沈大寨主的驍勇,欲與寨主結交,共謀天下。”  “哼!好個共謀天下,就戎籬的誠意,沈某擔心過河拆橋也不過是一兩天的事情。”  阿普怪笑兩聲,尖銳的笑聲有些刺耳,“西北勢力半數在本王子掌控之中,沈大寨主除了地利之外,還有什麽籌碼能與戎籬抗衡,識時務者為俊傑呀。”  兩人唇槍舌戰之間,執廢端著酒走了進去,沈榮枯用粗寬的手敲著桌子,“子非,你跟王子說說,這次騷亂寨子裏損失了多少。”  執廢想了想,將騷亂中喪生的山賊的名單連同安撫傷亡人家中親人們的物資,列出了一條長長的清單,遞給沈榮枯,沈榮枯大手一揮,清單落在了阿普手邊,阿普看了一眼,勾著唇,笑得陰險,“寨主這又是何意?”  沈榮枯並不迴答他的話,而是看向執廢,“子非,為王子倒酒吧。”  執廢走到阿普身邊,緩緩為他滿上酒,一直能感覺到背後兩道冷冽的視線,讓他有些不自在。  將酒杯端到阿普麵前,阿普正雙眸含笑著要接過酒,執廢便感覺到一道強勁的力道打在腰間的穴位上,身子一軟,連人帶酒倒在了阿普身上,執廢艱難地從阿普身上爬起,就聽見沈榮枯低沉又豪爽的笑聲,“哈哈!子非真是太不小心了,二王子,你先隨子非下去換一身衣裳再來與沈某敘舊吧!”  腳邊滾落一顆普通的石子,執廢皺著眉頭看了眼沈榮枯,低頭不語。  侍女領著阿普走向客房,執廢跟在他們身後,阿普大搖大擺地邊搖著手中的折扇邊和侍女調笑著。  執廢想了想,走上去,拉住阿普的衣袖,略帶生澀地問他,“這是你的東西嗎?”  掌心攤開,一枚精致的純金飾物,與阿普身上的飾物風格相似。  阿普收起玩笑的表情,深深眯起了眼,打量了執廢一番,才輕笑著從執廢手中拿起那件飾物端看,“喔,原來是你撿到了它呀,嗬嗬,本王子還以為是在交戰途中遺失了呢。”  說著將飾物隨手賞給身邊的侍女,一手勾起執廢的下巴,調笑地看著他,“能留下本王子隨身飾物的隻有漂亮女人,至於少年嘛……”  哼笑一聲,阿普湊到執廢耳邊,煽情地說,“自己爬上本王子的床,如何?”  說完放開執廢,哈哈大笑起來,侍女們不明白他們說了些什麽,阿普心情大好地走在前麵,並沒再去理會執廢。  留下臉色鐵青的執廢,雙拳緊握。    第40章    沈榮枯在聽風堂邊喝著新綠的茶湯,邊聽底下的弟兄們的爭執。  爭得麵紅耳赤的漢子們一個個掄起胳膊,就要打起來了,一名黑壯的漢子和一名胳膊上有片難看燒傷疤痕的男子已經糾纏到一起,從你推我擋直到動了真氣,一隻白瓷的茶碗摔到二人中間,嘩啦碎得幹脆,碎裂聲讓漢子們無意識地迴頭看了看上座坐著的老大,沈榮枯雙目微微眯起,露出危險的氣息,那兇猛的目光盯得在場的漢子們心裏一陣疙瘩,紛紛噤聲。  沈榮枯敲著手邊的桌子,好一會,才哼了一聲,“小番兒還沒走呢,這就起內訌了?”  其中一名漢子快速抹了把汗,上前說,“他們自己送上門來,就別怪老子不客氣了,咱們要為死去的弟兄們報仇啊!”  那漢子說完,立時有人附和,“對呀,咱不能讓小番兒小瞧了咱!”  “你殺這一個兩個的有什麽用,離去的弟兄們已不會再迴來了!”說話的正是那名胳膊有傷的男子,底下也有不少人是支持他的,雙方又僵持到一起。  沈榮枯沉著聲音,“你們鬧夠了沒有?”  說著站起身來,高大而久經百戰的身軀踏著穩重的步伐,緩緩走到眾人麵前,“我們是什麽人?我們是山賊,先是山賊,再說兄弟義氣,別搞錯了。”  看見有不少漢子都露出了困惑的神色,沈榮枯又說,“仇,有人會替我們報,現在,小番兒還動不得。”  說完哈哈大笑著離去了。  執廢看著阿普慢慢解開身上的衣服,視線移開,敲著鳥語花香的窗外,陽光明媚,讓他想起了在宮裏的日子,無論是冷宮或是端居宮,對執廢而言都沒有多大區別,不過是見母妃的次數變少了,見父皇的次數變多了而已。  偶爾和父皇聊天下棋,討論民生,或是和後宮的妃子皇子們周旋,再無其他。  出了宮,一切卻變得很不一樣。  這幾天的經曆,迴想起來都覺得恍然如夢,太不真實。殷無遙和在宮裏時沒多大變化,甚至比從前更加無所保留,更加認真,有時候執廢不清楚殷無遙執著的到底是什麽,令人費解。  變得最多的,是執廢自己,他還不知道對自己的這份改變,到底是該高興還是該憂慮。  有時候,會做關於冷宮的夢,十幾年裏執廢在那裏待的時間最多,那裏可以說是個難得的淨土吧,現在想來,這片淨土,或許還是帝王有意無意間造成的,帝王的不聞不問,加上冷宮的偏僻冰冷,讓那裏少了許多勾心鬥角。  太子究竟有怎樣的職責,這三年裏執廢也不斷地在問自己,老臣們都說執廢這太子做的不錯,也有不少覺得執廢軟弱無能的大臣們,偶爾會參上執廢一本,多數人是表麵恭維暗中排擠。這些,執廢都知道,隻是不想去理會,有時大臣們做得太過了,殷無遙也會委婉地提醒他要樹立太子的威嚴。  但在執廢心裏,他本來就不該是太子,因此也沒把殷無遙的話放在心上過。  直到殷無遙堅定而不容拒絕的眼神透過眼睛仿佛能看到執廢的內心,對他說,你便是我大周的太子時,執廢的心裏是有些激動的。  血液裏仿佛有什麽在興奮而湧動著,像是受到了殷無遙的蠱惑,越來越猛烈。  “在發什麽呆呐?”一隻手撫上執廢的臉頰,麵前是一張曬得健康膚色的笑臉,笑容有些狡黠,舔舔唇,阿普俯身,頗為深情地看著執廢,“像隻兔子,好可愛~”  執廢皺起眉,避開阿普的手,往後退了一步,“二王子要是換好衣服了……”微微抬起視線就能看到,阿普衣襟半敞,掛在身上的飾物和衣服糾結到一處,棕發的青年還伸手去解,越解越亂,他倒是笑得越無辜。  “呐,打結了,解不開,你叫子非,幫幫我好嗎?”說完還衝執廢眨眨眼。  歎了口氣,執廢隻好伸手去幫阿普解,明知道阿普是故意的,還是一點一點分開鏈子與布料。  阿普看得饒有興致,“子非,你的手好細,不該來做山賊的。”  “子非是賬房,握的是筆,不是兵器。”  阿普故作驚訝地看著執廢,“哦呀,子非不會武嗎?萬一那些山賊欺負你怎麽辦,萬一哪天朝廷的兵馬來圍剿山寨怎麽辦?”執廢看了眼沉浸在自己演技中的阿普,微微笑了下,“二王子,如果你想從我口中套出些什麽的話,很抱歉,關於山寨哨卡的布置或者山上的陷阱,我知道的恐怕還沒有你多。”  說完正好解開了最後一個結,執廢也不管阿普要再說什麽,禮貌地朝他躬了躬身,叫來外麵的侍女們進去收拾,便離開了。  執廢走到外麵,距離阿普的客房已經很遠的時候,身旁的某棵樹上越下一個人影,本以為會是一直跟著他的丹鶴,卻是殷無遙。  “父皇?”執廢有些驚訝,看到殷無遙臉上的笑意時,就沒有再說什麽。  殷無遙自然地與執廢並肩走著,發出了低沉而富於磁性的笑聲,“小七,朕暗中聯係了駐紮北城的兵馬,不日便能趕過來,很快我們就能離開這裏了。”  山路並不好走,他們選擇的是一條人跡罕至的路,更是崎嶇不平,執廢見殷無遙的心情很好,邊留心著腳下,邊點點頭,“父皇調兵是為了對付沐家?”  殷無遙笑著點頭,伸手去揉執廢的發,“小七……”  那孩子漸漸開始了解自己,明白帝王每一個決策背後的意義。這對於殷無遙而言,是可喜的一步,為了走到這一步,他等了好久,拋卻了作為帝王的尊嚴而守在那孩子身邊,看到他一點一點地鮮活起來,不再默然,殷無遙覺得比什麽都要令人高興。  執廢看了看四周,然後有些猶豫地問殷無遙,“丹鶴呢?”  原本良好的氛圍因為這句話而消散得差不多了,帝王漆黑的眸子沉澱著某種光彩,“朕讓他去辦一些事,晚些時候便會迴來。”  那個個性倔強的丹鶴居然也會聽別人的差使,而且那人還是丹鶴一直討厭著的皇帝,昨天兩人還是仇人見麵恨不得相殺的樣子,今天就完全了不同了。  執廢看著殷無遙,毫不掩飾眼裏的驚訝和好奇,這個男人,總是令人無法揣度。  不過,突然覺得,有他在,什麽都不用擔心。  想起了什麽,執廢低下頭,踢開腳邊的石子,語氣有些無奈,“沈榮枯真是個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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