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裏克虛弱的倒在地上，絕望地看著一步步走遠的腓力。 羅煥依舊無法止住自己的眼淚，他抽泣著走到佩裏克身邊，將母親扶起：“媽媽……疼不疼？” 啪！一個耳光打在了羅煥的臉上，孩子粉嫩的皮膚立刻腫起來五根指印。 羅煥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的母親。 “該死的！混蛋，畜生，廢物！”佩裏克壓抑多日的情感，總算找到了宣泄口，她狠狠的辱罵著這個根本無法反抗的孩子，“你這個壞孩子，你竟然向你的父親告狀，你竟然出賣我，背叛了我！” 原本無法止住哭泣的羅煥，在這一刻，忽然停止了流淚。 在夕陽的宮殿中，他的眼睛驚恐的看著那個女人，隻覺得自己如同一根稻草一般，被丟棄在了無邊的大海上，任由風浪吞沒。 他試圖去拉眼前這個聲稱最愛自己的女人，但得到的卻是怒吼：“滾！你背叛了我，休想讓我再哄你！” 那天晚上，羅煥一個人在黑暗的大殿中呆了一夜，他沒有再嚎啕大哭，沒有再流淚，他隻是靜靜的看著那片黑暗一動不動，直到曙光再一次將那黑暗撕破。 幾乎有半年的時間，羅煥都很少說話，沉默寡言，他喜歡靜靜地呆在自己的房間中，看著牆壁上那些精美的圖畫。 直到在他六歲的那年，一個有著明亮笑容的中年人出現在他的麵前。 “羅伊斯的王子，羅煥殿下。”那個中年人伸出手，“我被你的父親邀請來當你的老師，你希望學習什麽課程？” 羅煥抬頭，看著那個比自己高大很多，卻很溫和的人：“你……是誰？” “我是來自阿蘭衛學院的一個教授，叫做亞斯多拉圖，看起來你並不太高興，為什麽？” 羅煥緊緊地抿著自己的唇，他不說話。 “看來你過的並不愉快，我想你父母對你的評價，都有失偏頗了。”亞斯多拉圖在心中歎了口氣，他朝著那個孩子伸出手，“我們來握個手，從交朋友開始吧。” 羅煥狐疑的看著麵前的人，那個人溫和，堅定，理智，又充滿了智慧。 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他喜歡這樣鎮定，理智的人。 小小的男孩兒緩緩的伸出自己的手：“我叫羅煥。” 亞斯多拉圖教了羅煥三年，在他離開的時候，這個孩子已經九歲。 他的身體健壯，思維敏銳，笑容燦爛，已經非常懂得如何跟人相處。非但如此，他還能夠很好的控製自己的情緒，克製自己的欲望，並且懂得如何去愛別人。 腓力越來越喜歡這個孩子，他不論去什麽地方都帶著他，花了大量的時間來指導羅煥，教他該如何格鬥，如何作戰，如何收服人心。 在羅煥十三歲的時候，他忽然對腓力說：“父親，我愛你。” 腓力異常高興，他緊緊地抱著兒子：“親愛的，我也愛你！” 從那以後，父子間的關係越來越親密，可母子間卻在漸漸疏遠。 羅煥很少跟佩裏克呆在一起，他覺得那裏的空氣，讓自己無法喘息。 “羅煥，你知道一個女人，生下孩子，要經曆多大的苦難嗎？” “不管你怎麽想，我是愛你的，因為沒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 “你喜歡我送給你的生日禮物嗎？”佩裏克看著羅煥的新衣服，她很喜歡這套衣服，特別是上麵的紋飾，很得體。 已經十五歲的羅煥，不再是當年那個在黑暗的角落裏哭泣的孩子，他的眼眸沉暗了片刻：“我記得我說過，我希望得到一本來自奔尼撒的羊皮卷。” “可這個更適合你！”佩裏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悅，不知道為什麽，她越來越不喜歡這個孩子，但卻要依仗他，因為這是她唯一的兒子，已經失去了丈夫的愛，就不能夠再失去兒子：“我因為愛你，所以才給你挑選了最適合你的禮物。告訴我，你喜歡我送給你的禮物。” 羅煥沉默了下去，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抬頭，看著自己的母親：“對不起，我不想欺騙你。我不喜歡這件衣服，而且也不會穿。” 佩裏克不高興地嘟囔：“還是你小時候更可愛，你根本就不愛我，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家夥！” 羅煥對於母親的這種情緒並沒有動怒，實際上，已經十五歲的羅伊斯王子，心智早已頗為成熟，上過戰場殺過人，有很多朋友，生活中大部分都是歡笑。 正如亞斯多拉圖所說，自己的世界遼闊無邊，根本不應該將目光局限在一域。 “愛並非是占有和控製，它必須建立在尊重之上。”羅煥沉默了片刻，緩緩的說，“我不希望這樣和您相處。” 佩裏克停下抱怨，她感到莫名的一陣心虛。 羅煥的目光直視著她，似乎有很多話想要說，可最終卻是什麽都沒說，簡單的轉身走開。 從那以後，母子兩人很少再深入的談話，除了腓力想要另外娶妻那次。 羅煥從未忘記過母親的禮物，哪怕是在遠征的八年期間，他也從未有過任何缺漏。 他偶爾會寫信迴來，佩裏克的迴信也非常得體，但毫無疑問的，那道隔閡越來越深，最終如鴻溝一般，無法跨越。 佩裏克將自己的思緒從多年前拉迴來，她緩緩的推開窗戶，眺望著遠處的海麵。 大海非常寬闊，幾乎很少有人能夠抵達另外一邊。 隻有科林斯最熟練最有經驗的舵手，才偶爾見過另外一邊海岸線的樣子。 那裏被描述成為陰鬱的可怕的大地的懸崖，無法攀登的神之領地。 一年前，身為帝國太後的佩裏克厭倦了羅伊斯的寒冷，擅自將自己的寢宮搬到這裏。 當年那“不準再離開羅伊斯半步”的命令，因為羅煥的長期離家，其約束力也漸漸消失。沒有人會得罪帝國太後，盡管他們母子關係普通，但那始終是皇帝的生母。 佩裏克關上窗戶，她已經快要忘記羅煥的相貌了，印象最深的，並不是當年繈褓中的嬰兒大口吃奶，也不是登基大典上那個年輕有力的男人。 而是那天夜晚，腓力寢宮中，父子決鬥時，羅煥那如同野獸一般的咆哮，以及那雙腥紅的雙眼。 “太後！太後！”宮外的侍女們再一次喧鬧起來，她們的聲音中充斥著激動和興奮。 佩裏克微微抬頭，眉眼中流露出不滿。 跟在佩裏克身邊多年的女官，用嚴肅的眼神，製止了那些年輕侍女們的激動和興奮。 “什麽事情？”女官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冰冷。 “迴稟太後，陛下迴來了！” “陛下？”佩裏克的聲音有些沙啞和冷漠，她還沒有對這個稱唿反映過來，“哪個陛下？” “是羅煥啊！”那些侍女們在提到羅煥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興奮，“陛下的艦隊剛剛抵達港口，他正在朝這邊來！” 嘩啦～！佩裏克被驚地從椅子上站起，連連朝後退了兩步。椅子被撞翻倒在地上，她的唿吸一下子急促起來，一種無法言語的恐懼立刻包圍了她。 “不……不可能……不可能這麽快……”佩裏克的手按住自己的心口，“羅伊斯的大軍，現在才走到巴倫，就算日夜兼程，也至少要三個月後……他怎麽可能……可能今天就出現在這裏！！” “聽那些跟隨陛下一起迴來的士兵說，他們走的是另外一條路，隻需要兩個月就能夠迴來的近路。” 佩裏克忽然感到渾身一陣癱軟，她的臉色慘白，手不停的抖動，必須要扶著桌子才能夠站立。 她走到窗前，推開窗戶朝下看去，發現港口出停泊著數不清的戰艦，幾乎將海港全部占滿。 那一隊隊一看就是遠征歸來的士兵，正源源不斷的從那些戰艦上走下來，湧進科林斯的街道，還有一些可怕的豹子，那些豹子太多了，出發的時候隻有兩百頭，現在竟然多的根本數不清！ 走在這些隊伍最前麵的，就是那個身穿鎧甲，腰間掛著佩劍，容貌英俊，身材高大的男人，羅伊斯帝國的皇帝羅煥。 在羅煥的身邊，一隻白色的豹子，正寸步不離的伴著他的主人，朝著這邊而來。 第114章 “太後！”今年才剛剛十五歲的侍女，被佩裏克的樣子嚇到了，她連連後退，企圖離開這裏，卻被佩裏克的女官攔住了去路。 佩裏克的臉在這一刻猙獰地可怕，她一步步地逼近那個女孩兒：“你很希望他迴來是不是？他是我的兒子，隻會聽我的話！你們這些狐狸精，想都別想！” “不……不……”侍女被嚇得哭了起來，她嚇得跌倒在地上，“太後饒命，太後饒命！” 宮殿的門在這一刻被打開，夕陽順著門傾灑進來，一個高大的身影站在門口，遲疑了片刻。 但片刻之後，那個身影堅定地跨了進來，他走到那名跌在地上不停求饒的女孩身邊，伸出手裏的手把她扶起來：“你先出去，今天我不想聽見任何哭泣的聲音。” 女孩兒偷偷抬眼，看了一眼那個把自己扶起來的男人，在一瞬間，感到一陣恍惚。 在她十六歲的生命中，從未見過這樣的男人，強大，溫和，不可抗拒，卻又讓人充滿信賴。 她知道這就是帝國的皇帝，於是她止住了哭聲，朝他行禮，然後倒退出了房間。 那些帶著兵器的侍衛停留在門外，佩裏克身邊的女官也朝著羅煥行禮後離開，偌大的房間內，隻剩下一對母子，和一隻白色的豹子。 “母親……我迴來了。”羅煥的聲音非常平靜，他走到佩裏克身邊，凝視著這個已經六年沒見過的女人。 佩裏克的眼神有著一絲慌亂，但很快鎮定下來：“羅煥，你又長高了些。我很高興能夠看見你。” “我也是，您在這裏還住的習慣嗎？”羅煥的目光掃過房間的每個角落，最後落在佩裏克的那張書桌上。 佩裏克剛剛見到羅煥的那種驚慌漸漸消失了，她點點頭，解釋了自己為什麽會來這裏：“我不喜歡羅伊斯，太冷了，住在那裏總會想起腓力。所以上次菲爾傑迴來的時候，我就讓他幫我把家搬到了這裏，我以為……他已經跟你說過了。” 羅煥信步走到房中的露台上，大理石的廊柱支撐起整個建築，站在露台上，可以將遠處的大海一覽無遺，蔚藍的海麵白帆點點，海鳥翱翔。 “您不用擔心，我沒有責怪的意思。你能夠過的開心些，我也會感到高興。而且站在這裏看看海，會感覺天地寬敞許多。” 佩裏克鬆了一口氣，她非常擔心的就是羅煥一迴來就問罪自己搬家的這件事情，但現在看來，他並不打算追究了。 “羅煥，你還沒吃東西吧？”佩裏克問，“我讓他們去準備晚飯，晚上我們一家人一起吃。” 羅煥點點頭，並沒有反對母親的提議，他靠在露台的欄杆上，俯瞰著整個科林斯。 西邊是巨大的港口，北邊是通往阿蘭衛的道路。 城市的南邊非常繁華，商賈在其中叫賣著，居民竄梭其中。 而在城市的東麵，則是一座修建在山峰上的神廟。那是科林斯人舉行各種典禮，並且祭拜神的地方。供奉的是複仇女神。 “你這些年過的怎麽樣？”羅煥隨意問著，“我一直在外麵沒有陪過你，你會不會感到寂寞？” 佩裏克微微一怔，她看向羅煥，那個人的影子在夕陽中顯得健壯而沉靜，仿佛一尊雕像。沒來由地，她心中感到一陣欣慰，這是羅煥少有的關心。 佩裏克的喉頭有些哽咽：“我是你的母親，我養育了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男人，沒有人敢對我不敬。” 羅煥迴過頭，看了佩裏克一會兒，他發現佩裏克比自己記憶中的要瘦了些，盡管她保養的很好，但眼角還是有了些細細的紋路。 一時之間，比較善於交談的羅煥，竟然找不到別的什麽話來說，於是他閉嘴，靜靜的站在那裏。而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毛小花，也跟著蹲在他的腳下，用尾巴圈住他的小腿。 晚飯的時光很快到來，就在科林斯宮殿內，侍女們站在一旁，羅煥坐在主位，他的豹子跟在他右手邊，佩裏克坐在羅煥的左邊。 羅煥的對麵，坐的是佩裏克的小侄女，羅煥的表妹佩伊芙，今年剛滿十六歲。 “陛下！”佩伊芙有些緊張，她聽說過很多羅煥的傳說，早就對這個年輕的皇帝很向往。這個時候已經偷看了羅煥很多次了，“聽說您攻占了巴倫後，對沙赫人很友好，這是真的嗎？” 羅煥將手中的一隻蝦殼剝得幹淨，送到豹子口中後，點點頭：“是的，你對這個感興趣？我以為像你這麽大的女孩兒，會更加喜歡漂亮的衣服。” 佩伊芙有些無言以對，她對這些打仗的事情當然不感興趣，不過是為了跟羅煥找點共同話題罷了。 “如果你喜歡聽，我以後可以慢慢給你講。”羅煥又送了一隻蝦到豹子的口中，“不過今天不行，我剛剛迴來，有些累了，希望好好睡上一覺。” 佩伊芙就笑了起來，她用力的點了點頭，也學著羅煥的樣子，剝了一隻大蝦，碰到豹子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