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穆朗後，羅煥的工作沒有想象中的忙碌，大戰已經徹底結束，這片土地上，再也沒有什麽人能夠和他抗衡，一些後續工作，根本不需要他太過操心。 遠征軍已經在外鄉度過了整整八個年頭，現在最大的敵人被消滅，幾乎每個人都在商議著迴家的事情。 可羅煥的神色木然，他……並不覺得返迴羅伊斯有什麽值得期待的。 他看著掛在皇宮牆壁上的那張蘇德力最新規劃出來的地圖，在穆朗的東邊，是一片密林，很少有人穿過那片森林，森林外是懸崖峭壁，峭壁之下，大海波濤洶湧，看不到邊際。 那是這個世界從未被人開發過的地方，是人類無法跨越的鴻溝，沒有人知道那後麵是什麽。 “陛下，我們的士兵已經離家整整六年，算上埃爾的遠征，已經整整八個年頭了，他們想要的不是走向更遠的地方，而是……想要迴家。”蘭拉達並不讚同羅煥的想法，他對於探索未知的世界，也毫無興趣。 羅煥不語，他的目光落在了錫德身上：“你呢？你也一樣嗎？” 錫德沒有迴答，但是他臉上的神情已經說明了一切。 “那麽伽潤爾，你呢？”羅煥有點不甘心，他問一旁蹲在地圖下和豹子玩兒的正開心的埃爾小王子。 “我曾經……很迷戀你。”伽潤爾一開口，周圍的將軍們就都為羅煥的命運感到悲哀，因為他們已經看見伽潤爾身邊那隻豹子看向羅煥的警告性眼神了，看來今晚的人豹大戰又會上演，而羅煥曾經征服過天下的軍隊卻根本無法在這件事情上給他半點幫助。 “曾經，我覺得，隻要看到你的樣子，聽到你的聲音，就完全滿足。就像在黑暗中渴望光明一樣，願意跟在你身邊，做任何事情。為了追隨你，我拋棄了埃爾，那個生我養我的地方，放棄埃爾之王的位置，甘願在你身邊，做一名將軍，率領埃爾的士兵，為你而戰。”伽潤爾的目光坦誠，看著羅煥。 羅煥直視著這名來自埃爾的王子，他清楚，伽潤爾想說的並不是這個。 “當然，你也給了我豐厚的迴報，讓我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當初的決定，使我心甘情願的追隨你。但現在……哪怕如我這樣迷戀你的人，也想迴家了。”伽潤爾的聲音中帶著一絲期盼和激動，征戰已經結束，家鄉正散發著甜蜜的味道，吸引著每一個離開她的人。 羅煥歎了口氣，他是第一次和自己的將軍們完全相左。 他看向菲爾傑，這位從巴倫趕來的同父異母的哥哥。 菲爾傑的臉依舊像當年那樣白皙，盡管他已經做了將近半年的巴倫總督，和一點也沒長胖，反而更加消瘦，下巴尖得可以戳穿人的骨頭。 “我無所謂。”菲爾傑說，“你知道的，我沒有家，並不想要迴到羅伊斯，我願意永遠呆在巴倫。” 幾乎是全票反對了，羅煥沉默著，作為一個帝國的皇帝，並不可以太過任性。 “羅煥，你已經離開羅伊斯很多年了，難道一點都不思念你的母親嗎？”菲爾傑在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 羅煥下意識的將雙手抱在胸前，拒絕了這種談話，他隻是看向那隻蹲在地圖麵前的白色豹子，低聲召喚：“毛小花，過來。” 豹子從地上站起來，走到羅煥的身側坐下，習慣性的用自己的尾巴圈住羅煥的雙腿，並且拿尾巴稍在地麵上甩來甩去，以宣布這是自己的專屬物品，神聖不可侵犯。 當被豹子的尾巴圈住的時候，羅煥才感覺稍微好了點，可以談論菲爾傑的那個話題了。 他吸了口氣，說：“佩裏克應該過的很好，她有人照顧，不需要我擔心。既然你們都想迴家，那就迴去吧！一個月後，想要返迴家鄉的人，可以就此退伍，迴到自己的家。” 一陣歡唿聲從這裏發出，大家跑來想要緊緊的擁抱住羅煥，但羅煥沒有像往常那樣讓大家隨便擁抱，隻是稍稍朝後退了退，拒絕了這種熱情。 當所有人正在為返迴家鄉做準備的時候，羅煥卻沒有絲毫準備這件事情。他隻是將自己的下巴埋進豹子的軟毛中，蹭著豹子的額頭。 “你為什麽不想迴家？”毛小花低聲問，他知道現在羅煥很需要自己，這個強大的男人，有些時候會脆弱的像個孩子，需要渾身是毛的豹子的安慰。 “不知道……還記得我們在阿蘭衛學院的時候嗎？”羅煥說，“那個時候，我很渴望有一個家。亞斯多拉圖曾經指著世界的盡頭，告訴我說那裏就是真正的家鄉。” 毛小花察覺到羅煥的沮喪，他伸出爪子，環上羅煥的腰，用自己柔軟的肚皮去貼近他的心髒。 “可是我現在，已經站在世界的最東邊，已經抵達盡頭。他們都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他們熱切的渴望著迴家，但我……我卻發現，盡管擁有天下，卻根本無家可歸。” “不要這樣說啊，你有母親，佩裏克太後再從你遠征後，也沒有騷擾過你。而且還有一個哥哥，菲爾傑不是一直在你身邊嗎？”豹子的肉墊輕輕的揉了揉羅煥的臉。 “不知道，我……不知道。”羅煥伸手，將肉墊從自己臉上拿開，放在掌心輕輕的揉著，“我隻想和你在一起，我不太想迴羅伊斯。” 毛小花明白羅煥的意思，即便是見識過那樣血腥的戰場，他也依舊忘不了那個晚上發生過的事情。 在禁閉的房間中，發瘋的少年，舉起自己的鐵劍和父親決鬥，但卻怎麽也找不迴那個已經失去的人。很明顯，這個男人在害怕。 “或許，我在害怕吧……”羅煥說，他隱隱覺得不安。 往常，他也會有這種感覺，那或許是因為自己的戰馬，馬蹄釘子沒有釘好，也可能是武器不太鋒利了。 特別是在剛剛收服沙赫，又沒有艾星的那段日子裏，羅煥隻要感到這種不安，那麽不用一天，就會出現沙赫謀叛的消息。 那時候，他隻要有這種感覺，就一定不會放過，會追查到底。 可這一次，他甚至害怕去尋找這種不安感的原因。 “毛小花……”羅煥第一次將自己的四肢緊緊纏在豹子身上，“把我抱緊一點。” 豹子攏了攏自己的爪子，將那個魁偉的男人圈住：“要我吻你麽？” 於是羅煥笑了：“豹子沒有人類的唇，根本不會接吻的！” 毛小花心中有些遺憾，他沒有再多說話，很顯然羅煥現在並沒有哪方麵的要求，他隻想找個溫暖柔軟的地方，被那種感覺包圍。 “前些天，蘇力德告訴過我，有一條近路可以迴答羅伊斯，那是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那條路很危險，也可能永遠迷失在裏麵，”羅煥低聲說，“我想走那條陌生的路。你呢？” 豹子發出一聲低低的唿嚕聲，他用鼻子拱了拱枕在自己肚子上的男人：“我隻想跟你在一起，有你在，我沒什麽好怕的。” 羅煥感到自己的心在這一刻變得安全，他張開雙臂：“變成人，我想吻你。” “好。”豹子沒有扭捏，他果斷而幹脆的幻化成人的樣子，壓在羅煥身上，十指和他的相交。 兩人吻在一起，已經做過很多次，但這一次，卻最溫馨。 完事後的羅煥用被子將兩人裹得緊緊地，他們四肢交纏，唿吸不分彼此，羅煥內心中那隱隱的不安也在豹子的溫柔中消失。 “那就讓他們沿著原路返迴，我們，穿過穆朗那片密林，抵達世界的另一端。抑或是……比他們更早的抵達家鄉。” 第二天，當羅伊斯的士兵們聽說了羅煥的決定後，都趕到異常驚詫。 他們麵麵相覷，但很快就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想要迴家的人，跟隨蘭拉達一起，原路返迴。 想要留下的人，在錫德的治理下，留在這裏。 而願意追隨羅煥的人，則跟在羅煥身後，穿越密林，抵達世界未知的另外一端。 大部分人選擇迴家，小部分人選擇留在新的地方建立新的家園。 跟在羅煥身後的並不多。 有兩千多人是真心追隨，他們不是由士兵組成的隊伍，而是那些來自阿蘭衛學院的學者們，他們已經跟著羅煥走了很多年，他們曾經修建城市，製作武器，編寫詩歌。 這個時候，他們興致勃勃，對於未來的航行，有著難以企及的期待。 而剩下的那將近三萬名步兵，以及兩千頭豹子，和羅煥的親衛隊，則全都是因為不放心自己的國王獨自遠行，他們哪怕是心中不願意，也要跟隨在羅煥身邊。盡管他們在當初發出過最強烈的反對聲音。 “羅煥，我真的不明白，你到底要去哪裏，又在尋找些什麽！”錫德是真心不理解這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他和自己的妻子蘭曼達一起留在穆朗，此刻他正極力的勸說羅煥放棄那些不明智的舉動，“我們的遠征已經結束，沒有必要為了當初亞斯多拉圖那張根本不正確的地圖，而走那麽遠。你如果不想返迴羅伊斯，那為什麽不留下好好治理你的帝國？” “我隻是，想要找到真正的家，想要，更快的迴家罷了。”羅煥拍了拍好友的肩膀，盯著他的雙眼，“你是我除了豹子外，最相信的人。” 錫德一愣。 羅煥停了停，把錫德拉到自己的房中。 羅煥的書房裏，坐著一個紅頭發的年輕人，正在計算著什麽。 錫德立刻就認出來了那個人，是當年被亞斯多拉圖推薦到羅煥身邊的一名天文學家，叫蘇力德。 那個羞澀的害怕豹子的青年，此刻已經成為一個成熟的男人。他在羅煥的軍隊中，曾經幫他改良過武器，計算過炮彈的彈道，以及觀測天氣，繪製地圖地形，給出適合的作戰建議。 羅伊斯的將軍們都很清楚蘇力德的本領，因為這個紅頭發的男人，雖然年齡不大，但卻從來沒有出過錯。 “告訴他，你的計算結果。”羅煥說。 蘇力德展開自己的羊皮卷，上麵畫著各種幾何圖形，錫德雖然在阿蘭衛學院也學過這些功課，但這麽多年過去了，學的東西大部分都已經還給了老師。 “如果我的推算沒有錯誤的話，那麽這片密林後的大海，就是科林斯西邊的海。”蘇力德說，“我精確的計算過太陽軌跡和陰影，並且已經測算出了我們所在的地方的大致形狀。根據陰影和函數來看，如果快的話，我們這三萬多人，將會在兩個月後，就能夠抵達科林斯的海岸。” 錫德楞了愣：“為什麽？如果你真的想要證明這個理論，完全可以派別人去，不用自己冒險。你知道航海有多麽危險？那些森林又有多麽可怕嗎？！” 羅煥不說話，他的眼眸中有著一絲迷茫，他甚至自己都不清楚，這是為什麽。 錫德歎了口氣：“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什麽一定要這樣做……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險，但……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羅煥點頭。 “如果沒有了你，我是不可能會聽從蘭拉達或者菲爾傑的命令的！”錫德說，“我會帶兵占領魯納聯邦或者自立為王。我想蘭拉達他們也一樣。所以……如果你不想剛剛建立的帝國分崩離析的話，自己多小心，早日和我們相聚。” 羅煥聽到相聚兩個字的手，眼眸沒來由的沉暗了片刻，他點頭：“沒錯，正如你所說，密林從沒有人走過，而大海深不可測。我不是一個惜命的人，如果真的有什麽不測，我希望接替我統治羅伊斯帝國的人是你。我對你沒有別的要求，隻希望你能夠把我和我的豹子葬到一起。” 錫德呆呆地看著羅煥，他發現自己似乎從來沒有真正的了解過這個少年好友的內心。 他過了片刻，上前吻了吻羅煥的臉頰：“好！” 三天後，羅煥帶著自己的隊伍出發了。 這支由三萬人組成的東征軍，浩浩蕩蕩的駛出穆朗，在十天後，正式抵達密林外。 蘇力德每天都根據光影的弧度和星辰的角度，來推算自己的結果，並且告知羅煥離科林斯到底還有多遠。 那片從來無人穿過的密林，第一次迎來了它的征服者。 人類在森林中生存並不具備優勢，因為這裏有太多的危險，一條毒蛇，一場暴雨，都能夠隨時要了那些人的命。 但羅煥的軍隊卻不一樣。 他們有兩千隻豹子。 這種在野外占居食物鏈最頂端的大貓，聯合起來的話，幾乎可以征服一切。 那些豹子們輪流走在隊伍的最前麵，探路，排查危險，驅趕毒蛇，選擇正確的方向。 蘇力德以及那些阿蘭衛學院的學者們，也在一路上留下標簽，並且將地圖上的空白填滿。 “陛下，我們完全可以在這裏，建一座城。”蘇力德指著不遠處的一片高地，“這樣，整個世界就可以真正的連接起來，並且我們可以在這片密林中開出道路，讓這裏成為適合人們行走的通道。” “知道為什麽這片林子之前從來沒有人走出來過嗎？”跟隨羅煥一起出發的成小奇也很興奮，他現在被提拔為羅煥的臨時侍衛隊員，正在和自己的朋友憧憬著征服新的世界。 “因為從來沒有一支隊伍，擁有兩千隻豹子，也沒有任何一支隊伍，有我們這樣遇山修路，遇水搭橋的士兵！更加不會有那個國王，會冒著危險踏上這塊土地。” “不對，你們之所以會活著站在這裏，因為這個世界上最強的學者，踏進了這片林子！”蘇力德走到這些士兵麵前，糾正他們的說法，“我會領著你們迴家。” 羅煥的目光落在密林的東邊，他的內心有些忐忑。 蘇力德臉上的自信，表明了他的計算沒有錯。 那麽……就意味著，很快就要抵達海岸線了。 傳說中充滿危險的密林，根本沒有阻擋住自己的腳步。 在密林中行走了足足一個月零十五天後，羅煥和他的士兵們，果然聞到了海水的味道。 因為早有準備，士兵們很快就在靠近峭壁的地方，砍伐了大量的樹木，又煉製了油，開始按照蘇力德那些圖紙上繪製的要求，建造戰艦。 這些士兵中，有很多人都出身科林斯，航行技術非常發達，製作船隻對他們來說，並不是什麽困難的事情。 況且還有那些阿蘭衛的學者們的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