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見一怔,心跳漏了好多拍,急促地偏過頭。 那是無論夢裏還是現實,容見都等了好久的人。 三十歲的明野似乎要比十九歲的明野高大多了,他穿的不是那件短袖,而是黑西裝,白襯衫,領子扣到最上麵,不會顯露出脊背的形狀,也不會讓人莫名覺得很可憐。 明野英俊的麵孔沒有任何表情,漆黑的眼瞳僅僅在他們兩人身上停頓了半秒鍾,又迅速移開。 大約是不值得多看。 容見感覺在這半秒鍾裏,他的心髒跳了一百下。 實際上是沒有的。 李馮跟在明野身後,停下了腳步,他實在很適合當秘書,無時無刻不掛著完美的微笑,同方琛耐心地說:“我剛剛聽到你們討論的事了,公司也沒規定長發算奇裝異服,畢竟現在男女平等,總不能你第一個在公司裏搞性別歧視。” 方琛幾乎被這嚴厲的指責嚇破膽,連忙說:“李哥,我沒這個意思,真沒有……” 李馮依舊是笑著的,對方琛揮揮手,“算了,你心態不平衡,也教不好小林,現在就迴下頭吧。” 容見不動聲色地看著眼前這一幕,覺得李馮對自己的維護有點過頭。 方琛不敢再辯駁,垂頭喪氣地收拾東西。 容見說:“謝謝李哥。” 李馮退了一步,“沒什麽好謝的,好好工作就行,但也別累著了,這才從醫院裏出來。” 容見點了下頭。 因為是正式工作的第一天,容見強迫自己忽略一牆之隔的明野,全身心投入工作,卻總是會在不經意間敲下明野的名字,他想說的話。 到了傍晚,另外兩個秘書已經下班,容見借口第一天要熟悉工作,還在辦公室磨磨蹭蹭,他看到李馮拿著外套,準備出門,走上前說:“李哥,我感覺明總是不是還沒吃飯?要不我給他送進去吧。” 李馮說:“我都忙忘了,現在食堂也沒飯了,你幫老板點份外賣送進去吧。” 李馮似乎有急事,說完後就立刻離開了。諾大的一層樓裏,隻剩下明野和容見兩個人。 容見按照記憶裏明野的口味,點了一家很貴的外賣,數著分秒,等著外賣的到來,才有借口敲開近在咫尺的門。 黃昏將盡,太陽快要落山了,周圍灰蒙蒙的。 容見眼裏的光和黃昏一般,也即將熄滅,所以要在最後一刻前點燃。 外賣來得很快,容見裝模作樣地敲開了明野的門。 明野挽著袖子,在辦公桌前處理公務。 容見說:“晚飯到了。” 明野“嗯”了一聲,沒有抬頭。 容見走到明野麵前,他想了很久,不知道該用什麽話開口,最後也隻是用別扭的偽音輕聲說:“我是容見。” 他說出這句話,就像是把自己送上了審判席。周圍所有人早就認定他有罪,可容見隻承認明野是法官,隻服從他的判決。 即使證據確鑿,可容見隻相信明野的話。 早晨明野路過的時候,沒有多看一眼,容見有點難過,又安慰自己,他的男朋友果然和別的霸道總裁不同,自己死了這麽多年,這麽個一模一樣的翻版在眼前也巋然不動。 容見都想好了給明野怎樣的獎勵了。 可明野聞言站起身,身量高大,半垂著眼,平靜而冷淡地說:“你從程簡那聽了什麽,到我這裏說胡話?” 現在已經入夜了,外麵亮起了街燈,零星地照料四周。落地窗上映著容見的影子,明野能看到他低著頭,看不清有什麽表情,下巴尖尖的,皮膚蒼白,青色的血管從削瘦的脖頸蔓延下去,是很可憐的模樣。 可明野不會被任何人的可憐打動。 他說:“下一次就辭職。” 明野是這樣的,對待所有人都很平等,很冷酷,他不理會別人的難過,也不同情別人的可憐,會給林延第二次機會大概也是看在林延躺了兩年,腦子不太清醒的份上。 可容見對於明野來說是特別的那個,可以有無數次多的機會,做錯了可以有明野收尾,什麽都不必擔心。 但眼前的這個明野不是容見的那個。 片刻後,容見很輕地說:“這樣嗎?” 其實容見很明白,他不是傻子,在這三個月裏時間越久,希望就越渺茫,可容見總是自欺欺人,總是不死心,總有無數個理由可以說服自己。 就像是沒被判決死刑的人總會有無望的期冀,這世上有那麽多奇跡,也該降臨到自己的生命中了吧。 奇跡沒有來,容見被判處了死刑,立即執行,連片刻緩和的機會都沒有。 容見的意識被抽離開來,僅憑本能對明野的話作出反應,僵硬地說:“對不起,老板,我瞎說的,以後不會了。” 明野似乎並不把眼前這個犯錯的下屬放在眼裏,連原諒的話都不會說。他的眼瞳像是深沉的海,無論外界有多少狂風暴雨,也不能在光線都不能到達的深海裏掀起任何波瀾。 容見準備轉身離開的時候,明野叫住了他,平靜地說:“我接下來有個晚宴,外賣你拿迴去吃。” 他的話停頓了一下,又繼續說:“下次不要點這個了,我不喜歡。” 容見將為明野點的飯菜重新拿在手中,緊緊地掐住掌心,“我記住了。” 他的明野喜歡,而這個世界的明野不喜歡。 大約是時光對容見而言不過是一瞬,容見還清楚地記得是什麽時候發現明野喜歡這些菜色的。 是他們最開始補習的那段時間,容見總是請明野吃飯,觀察明野每天會多吃哪一種菜,最後得出的結論。 在這個世界裏,明野沒為誰補過課,也沒和誰吃過飯。 容見將那份外賣吃得幹幹淨淨,關掉秘書室的燈,下班後走到那間小公寓,洗了個澡,躺到床上前先關掉了燈,周圍一片黑暗,不再有光。 容見的心也不會再被照亮了。 年少的時候,容見以為自己和別人很不一樣,不會談一段戀愛,和另外一個人共度人生。現在也不過是庸俗地喜歡一個人,庸俗地想要和對方永遠在一起。 可容見找不到那個人了。 他曾經還以為是一年是很遙遠的距離呢。 可現在分隔在兩個世界,是連生死都不能跨越的鴻溝,也許連死後都不能同歸地府,不能相遇。 神佛並不曾保佑他。 容見想了很多,腦子裏全是明野。他不知道明野是不是也在想念自己。可如果明野在想念自己也太難過了,他僅僅是無望地想念兩個小時已經這麽難熬了,而明野要無望地想念十一年。 那樣也太難過了。 容見不忍心。他想,明野要是能忘記容見,喜歡上別人就好了。那樣三十歲的明野是幸福的,一張雙人床,有兩個人睡。 明明是憑空想象,容見卻更加難過。他想要偷竊明野的幸福生活,希望在此時此刻明野能有一秒鍾能想到容見,想到最初喜歡的那個人。 可無論如何,這都不過是無望的,無法驗證的幻想。 容見很明白眼淚是軟弱的,什麽都做不到。 周圍依舊安靜,隻有空氣微微震動,又緩慢地消失湮滅了。 作者有話要說:刀,也許下一章能結束刀。第七十三章 聖誕 容見把這個世界稱為男主。 他很清楚眼前這個人是《惡種》裏的男主, 不是他的明野。 容見是很欣賞《惡種》裏的男主,甚至才開始情不自禁地接近明野也是因為原書,可那不是喜歡。 容見喜歡的人是那個十八歲的少年,會對他說喜歡和愛,會送他翡翠耳環,會約定考同一所大學。 如果明野失憶了, 那麽容見可以重新認識他, 追求他, 讓明野喜歡上自己,再次在一起。 因為人的經曆並不僅僅銘刻在記憶裏,更是在骨血裏, 一點一點雕琢人生,改變行為舉止。就像是雙胞胎,明明出生的時候一模一樣, 也會變成不同的人。 從容見穿進《惡種》的那個夏末開始,男主和明野就漸行漸遠,變成兩個人了。 容見明明很明白這一點, 目光卻還是不自覺的追隨著男主,在他身上尋找著男朋友的影子。 容見會想, 三十歲的明野也會這樣嗎? 這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的答案, 隻是憑空想象罷了。 嘉榮的工作很忙, 即使算是任務較輕的秘書,容見也忙的夠嗆,每天處理公務, 還要抽空調查容見的墳墓。 容見查的很小心,卻還是被李馮發現了,李馮罵他不要命,不過還是偷偷摸摸地把容見墳墓的地址告訴了容見。 李馮是明野的左膀右臂,知道的事情多。程簡雖然瘋,但也不至於真撒了容見的骨灰,就是把他的骨灰盒從原來的高級墓地挖出來,送到偏僻破舊的小公募,不再能享受死後的供奉。 十二月的第一個周末,容見去這個世界的容見墳墓獻了束花。他占用了容見大半年的身體,還談了一場戀愛,對容見有所虧欠。 容見的新墓地很狹小,墓碑上隨意地刻上了名字,連生辰、祭文和照片都沒有,孤零零地立在角落裏。 容見將百合花放在墳墓上,又給管理員塞了份紅包,讓對方上心一些。 上完墳後,容見迴到了公寓裏,他歎了口氣,也沒走多少路,卻感覺很累。 大約是在這裏的人生沒多少盼頭,待得越久,好像就越無望。 容見隻能攥著那些迴憶,反複重溫過去。 可已經十一年了。 容見不想將這個世界的男主和明野混淆在一起,可確實是沒辦法的事,他從男主的身上尋找明野的影子,意誌又不像明野那樣不可摧毀,總有缺漏的地方會被乘虛而入。 容見難得睡了一個好覺,夢裏出現了三十歲的明野,和這個世界的男主一模一樣,連打領帶的褶皺都絲毫不差,他半垂著眼,很溫柔地望著身旁的某個人。 他問:“我等了一個十年了,你怎麽還不迴來?” 容見想迴答他:“我迴來了,就在你身邊。” 他怎麽也說不出這句話,一直在掙紮,卻忽然驚醒,腦子裏全是那個明野。 容見連夢境都不能再迴憶了。 他不敢見那個明野。 十二月的第二個周末,容見原本是打算去繪文中學看看的,周六晚上卻被李馮叫住了。 李馮說:“我明天要去外地出差,老板有個宴會,你跟過去吧。” 容見準備推脫了,他可以遠遠地看著男主,卻不能貼近,那樣就更容易混淆了。 可李馮歎了口氣,繼續說服他,“辦公室剩下來是兩個女孩子,去那種場合不太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