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都有一種感覺,他們抓住了迷霧中的一根繩索,這繩索牽引的,是一個巨大的漩渦。要探知漩渦真相,除非縱身跳進去,可一旦跳進去了,是否還能全身而退,其中的真相又是否是他們能夠承受的呢? 當然,廖大金的死帶來了一個巨大的問題,那就是現在手握秘密到的那個人隨時隨地可能把陳家的秘密大白於天下,陳珺為什麽甘於冒這樣的風險? 陳湮把疑問的目光投向顧老爺,顧老爺垂首想了許久,才又開口道:“我能想到的隻有一個可能,這個秘密一般人或許無法解開,所以陳珺並不十分擔心。反而握有秘密的那個人一旦有所行動,陳珺便可以聞風而動,及時止損。” 顧老爺的最後一句話讓林疋有些動容,他似乎猶豫了一會兒,隨後還是選擇開口:“顧老爺既熟知陳家事,不知您可聽說過陳家的大少爺,陳璟?” 最後兩個字讓陳湮的腦子頃刻炸響,身體一顫,幾乎坐不住,差點從椅子上滑下來。顧老爺的臉色也在一刹那間變幻不定。但到底是經曆人事的老人,他強自鎮定下來,假裝不經意地向陳湮丟去一個眼神。 可憐陳湮隻差沒有跳起來大喊“別告訴他”了,隻可惜他隻能用幾乎不可察覺的弧度搖頭,用眼神死命地暗示顧老爺萬不可說出口。 顧老爺自然不傻,林疋問出這個問題,說明陳湮並沒有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因此他也不急於迴答,反問道:“不知林少俠為何打聽他的事。” 林疋故作輕鬆道:“因他是我一個朋友的舊識,這次來金川卻沒有他的消息,所以順便問一句。” 顧老爺餘光瞥見陳湮為了否認林疋的話,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忙道:“實不相瞞,陳璟生了重病,已於月前病逝。” “什麽!”林疋和陳湮同時叫了出來。 顧老爺擺擺手,道:“莫急莫急,這隻是陳家的說法。我打聽的消息卻是半年前陳璟不知所蹤,無人知曉他的下落。” 作者有話要說: 陳湮:不僅要逃命,還要演戲,對著不同的人是不同的劇本,好累~ ☆、馬甲該不該掉 林疋聞言,眉頭緊蹙,不知在想什麽。陳湮試探著問了一句:“怎麽了?” 林疋舒展了眉頭,狀若無事,道:“沒事,隻是覺得既然是朋友舊人,無論是身故還是失蹤,都是一件傷心事,有些為我的朋友惋惜而已。” 陳湮在心裏歎了口氣,這屋子裏的三個人,各個都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在心裏不知裝了多少事。最後眼見天邊露白,顧老爺已經有點支撐不住,便讓陳湮帶著林疋去後麵的小院休息,有什麽事之後再說。 心事重重迴了院子,林疋終於找到機會說出心中的疑問:“顧姑娘是顧老爺的女兒?” 陳湮停下腳步,自己也正是這麽想的,於是點了點頭。 林疋斟酌了一下詞句,繼續道:“我看顧老爺家境殷實,顧姑娘怎麽會去了塘上村那麽偏僻的地方。另外,我看顧老爺似乎對你很親近,怎麽會讓你……留在煙雨樓。” 陳璟心髒狂跳,來了來了,這就是要露陷的時候了,你問我我問誰去。 瞎話編得越多,漏洞就會越多,所以他幹脆擺出一副哀戚之色,似乎是不願迴憶令人痛苦地事情,道:“這事說來話長,這其中自然有顧家和陳家的恩怨,至於我,也不過是身不由己。” 說完苦笑一聲,林疋見狀,也不好再繼續追問,免得勾起傷心事。不過他皺著眉頭,陳湮也不知道他相沒相信,於是緊接著又歎了一聲道:“今天發生了這麽多事,我有些累了,先睡了。” 說著道了聲晚安就自顧躲進了房間裏,他急需要理清思路,為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情況做打算。 不過短短兩天時間,他發現陳璟曾是陳家大少爺,卻因為不知名的緣故成為了青樓小倌。而林疋不僅在調查劉峰之死,竟然還在尋找陳璟。 他的身份能不能暴露給林疋,一旦被林疋發現,要怎麽才能解釋清楚隱瞞身份之事,都是大麻煩。 這一夜,陳湮失眠了。 等到天光大亮,有人敲響了陳湮的房門。 陳湮打開門一看,門口是個小廝,垂首道:“老爺說,若您醒了,請去書房敘話。” 陳湮往林疋的房間看了一眼,小廝立刻道:“老爺還說了,林少俠昨夜奔波辛苦,該多休息一會兒,讓我們不要打擾,請您獨自前去。” 陳湮明白顧老爺這是有些話要和他單獨說,正好這裏麵有許多事情自己還要弄清楚,便跟著小廝一路出了院子。 進了書房,顧老爺囑咐人在門外守著,不讓人靠近,隨後走到書架旁,在架子後麵摸索了一陣,忽然哢噠一聲響,書架向兩邊徐徐移開,露出後麵黑漆漆一個方洞。 “隨我來。”顧老爺端起事先準備好的燭台,衝陳湮招了招手。 等到書架合上,顧老爺點燃了室內的蠟燭,陳湮才看清楚這是一間麵積狹小的鬥室,屋內放了一張小桌,兩個小凳,對門的地方有一張木榻,榻旁是一口半大的缸。 顧老爺從缸裏盛出兩勺清水,倒在桌上的瓷碗裏,指著一張小凳道:“坐吧。” 等到坐定之後,顧老爺拉著陳湮的手,急切地問道:“同州發生了什麽事,你們怎麽過來了?” 陳湮隻好又遮遮掩掩地解釋一遍。 顧老爺聽完,歎息道:“你苦心謀劃數月,沒想到還是出了差錯。咱們原先本就計劃著利用劉峰的死讓官府查到陳家頭上,現在廖大金也按計劃死了,隻是可惜陳珺用了手段,把這事壓了下去。” 陳湮在聽見“苦心謀劃”四個字的時候就呆住了,原來這一切的幕後操縱者竟是他嗎?那麽顧柳還有顧老爺也隻是襄助者。 可是,他既然是陳家大少爺,怎麽會淪落去青樓,又怎麽會布下這麽大的一個局,似乎隻是為了對付陳家呢? 這些問題陳湮不敢問,隻希望顧老爺能透露出更多的線索來。 但顧老爺顯然正為計劃的偏差煩惱,說到這裏就停住了。 陳湮有意引他繼續說下去,他想起在陳宅看見的那個狐狸眼的年輕人,又想起林疋昨晚問的話,道:“現在雖然官府停止了調查,但林疋似乎也對陳家很感興趣,隻要他一直調查下去,或許效果也是一樣的。” “說起來,不知這位林疋到底是什麽人?”顧老爺憂心忡忡道。 “額……”陳湮啞然,鬼知道林疋到底是什麽人,他雖然未經江湖之事,但也看得出來林疋在遮掩身份,隻是現在他們兩個之間的交情還不到能互相坦誠相待的程度。 不過,在顧老爺眼中,這個陳璟必定是個聰穎絕倫、心思縝密的人,否則不可能製定出這麽大的計劃。 為了不暴露,陳湮不敢交實底,便道:“他的身份還需要更細致的調查,等我有了最終結果再通知你。” 顧老爺點點頭,不再追問,從懷裏掏出一個鐵牌,道:“你看看這個。” 陳湮拿起來仔細端詳了一番,發現就是個普通的令牌,正麵一個大大的“令”字,背後刻了一段小字,寫的是:正月十五,金川刺馬莊。 現在是十一月初,離令牌上的日子還有兩個月,不知道這令牌是幹什麽的。 陳湮看著顧老爺,等著他開口。 顧老爺把令牌拿過來,道:“陳家廣發英雄令,邀請各路英雄參加正月十五在刺馬莊舉辦的英雄宴。名義上是說陳家仰慕江湖英雄,斥重金設下這個宴會,一是為了促進江湖人士的交流,到時候會在為期十天的大會上設下擂台,讓武林人士有互相切磋的機會,二是為了結交四方賓友。” 陳湮眯起眼睛,問:“既然這是名義上的說法,必定還有暗地裏的真實目的咯。” 顧老爺微微一笑,道:“自然。但這個具體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我還不清楚,隻知道這個英雄宴並不是陳家的意思,而是,”顧老爺豎起一根手指指了指頭頂,“京城一位大人物的意思。但這位大人物的身份陳珺一直守口如瓶,隻能確定是來自朝堂。” 陳湮來了興致,道:“朝堂和江湖牽扯上,還是這麽大規模的,不知是為了什麽。” “是啊,但肯定不是什麽好事。這次英雄宴不拘門派大小,就算是些閑散人也都可以參加,隻要去陳家指定的商鋪報了姓名來曆,便可以拿到令牌。而且,陳家有意讓這些人攜帶家眷參加,到時候除了擂台,還會安排一個大集會,其中囊括來自四海的珍奇玩意兒,供這些家眷們觀摩購買。” “嗬,”陳湮忍不住道,“這不就是武林大會加展銷會嘛。” “什麽?”顧老爺前一個詞還能聽懂,那個展銷會卻是新鮮。 陳湮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忙道:“沒什麽,陳家耗費心力糾集江湖人士,肯定有什麽大動作。” “還有一點,”顧老爺湊近了低聲說著,把令牌湊到燭光下,指著其中一角對陳湮道:“你再仔細看這裏。” 陳湮臉都快貼上去了,才在角落裏看見一行七拐八扭的符號,並不是漢字。 顧老爺的手有點發抖,道:“這是勒穆國的文字。” 陳湮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勒穆國和瑨國之間的戰事才平定沒幾年,邊境本來就不穩,陳家在令牌上刻勒穆文,不知道有什麽圖謀。 “我找人問過了,”顧老爺愁眉不展,“這是一個詞,叫普優茶作枯,翻譯過來是龍山上的風暴,但它所包含的意思必然不止於此,隻是我暗中打聽許久,也不知道它還有什麽深意。” “這個龍山應該是個地名吧?”陳湮手托下巴,努力思考著,“至於這個風暴,也許是象征著禍亂?” “嗯,”顧老爺點頭表示同意,道,“但是我托人打聽了很久,勒穆國包括瑨國境內並沒有叫龍山的地方。” “看來這英雄宴上會發生大事啊。”陳湮的目光在燭光中顯得晦暗不明。 顧老爺把牌子塞到陳湮手裏,道:“我就隻拿到這一塊牌子,你拿著就可以進入英雄宴。若那位林少俠也有興趣,隻讓他去陳記茶莊領取便是。” 出了鬥室,陳湮直奔林疋的屋子,自己和顧老爺的那番話自然不會告訴他,不過帶上他去英雄宴是個不錯的選擇,他遊走江湖,認識的人並不少,去了必定有用處。 林疋的房門緊閉著,陳湮敲了敲門,裏麵傳來林疋的聲音:“稍等一下。” 陳湮卻聞見一股奇怪的味道,他心裏泛起不好的感覺,強行踢開了門。 林疋坐在床邊,正慌亂地把衣服穿上,惱怒道:“不是讓你等一下嗎?” 陳湮一眼就看見旁邊小桌上放的一個瓷瓶,再看林疋穿衣服的姿勢頗有些別扭,便道:“你受傷了?” 林疋見瞞不過,毫不在意道:“昨晚受了點小傷,沒什麽。” 陳湮覺得一股無名火衝上頭,正欲發作,又乍然偃旗息鼓,他尚且有許多的事瞞著林疋,又怎麽能怪他迴避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陳湮:突然有種自己是反派的錯覺。 ☆、關心則亂 隻是陳湮覺得很心累,這一路走來,兩個人也算是同生共死了,可又因為各自的身份經曆而不能坦誠相待,分明可以是很親近的關係,可偏偏又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跨過中間的那條線,緊守在各自的位置上。 或許是因為一旦有一天,所有的秘密曝光的時候,他們才可以毫不猶豫地轉身走開吧。 陳湮在心裏歎了口氣,這畢竟不比自己來的那個世界,隻要不違法犯罪,很多事情可以肆無忌憚地做。 因為有傷的緣故,林疋的右手無法把腰帶纏到左邊,另一隻手笨拙地想要抓住帶子,卻每一次都落了空。 陳湮默默走上去,替他把腰帶係好。 在滿屋子的藥味和血腥味裏,林疋聞到從陳湮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清香,似乎是安神香的味道,若有若無,勾得人心裏微癢,不知怎麽臉色就漲紅了,神色尷尬,但強自鎮定著道了句謝。 “對了,”陳湮想起來正事,從懷裏掏出令牌,道,“陳珺要在金川舉辦英雄宴,如今正在遍發英雄令。顧老爺隻拿到這一塊,先給了我。你若需要,就去陳記茶莊領取。” 抬頭卻發現林疋微微泛紅的雙頰,便有意逗他。用帶了一絲魅惑的語氣輕聲問:“怎麽?害羞了?” 林疋皺了眉頭,像是要發怒的樣子,說的話卻沒有底氣:“胡說八道什麽?” “是嗎?”陳湮斜睨了他一眼,眼中秋波婉轉,故意雙手攏住林疋的腰,嘴裏道:“我看看腰帶後麵是不是沒係好。” 安神香的味道於是便猛地撲進林疋鼻間,他發現自己竟有些癡迷這樣的味道,腦子裏轉過一個突然的念頭:若是能一直這樣…… 但他很快清醒過來,心裏慌張,卻不肯流露半分,推開陳湮,道:“別鬧,你剛剛說什麽英雄宴?” 陳湮隻好放開他,大略解釋了一遍,等他說完,林疋卻沉默著陷入了沉思,許久沒有說話。 “怎麽了?你不想去?”陳湮見他似乎是有點猶豫。 “哦,不是。”林疋迴過神來,“我去,正好我要迴客棧收拾一下行李,順便就去茶莊取了。” “我陪你。”陳湮見他還是魂不守舍的樣子,有點擔心道。 “不用了,”林疋斷然拒絕,隨即立刻察覺到自己語氣有異,又道,“你出去隻怕被人看見,我很快就迴來。” 說到這兒頓了頓,似是在猶豫,但最終開了口,“你有什麽想吃的,我給你買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