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奎微微頷首,越過她走到齊庸凡麵前,定定地望著他,道:“你迴來了。”  齊庸凡心想,這人的語調挺奇怪的。說不上什麽味道,怪怪的陳述句。他點一點頭,將茶杯擱置到一旁,“這麽久沒見,我都快認不出你了。”  王奎的變化真的很大。他褪去了昔日的玩世不恭,變得更加成熟穩重了。尤其是他還留了長長的胡鬢,也不知道多久沒剃了,顯得極有男人味。  要說以前,王奎這種成熟老男人類型正是齊庸凡最喜歡的。他特別喜歡男人留胡子,覺得很性感。但如今,他望著王奎,驚訝地發現內心卻沒有絲毫波瀾。  原來愛上一個人,喜好也會隨之改變。  “你倒是沒變。”王奎淡淡道。  “坐下吧,我有事跟你講。”  王奎便坐在他身側,右手握著茶盞,來迴摩挲著,緩緩道:“你這次迴來多久?”  “不知道。”齊庸凡聳了聳肩,“看情況,也許就不迴去了。”  “那……你和公主?”  “如今的局勢已經不容我多想。”齊庸凡喝了口茶,道:“保命最重要,你覺得呢?”  “嗯。我也希望你能留下來。比起京城,起碼這裏更安全些。”  “嗨,別說我了,你呢?這段時日過得如何?酒館的生意經營得還不錯吧,改日我撥一些物料給你。”  王奎沉聲道:“生意難做了,城裏人不多。”  齊庸凡不得不承認,他的賺錢大計隻能暫且擱置。亂世之中,想要平穩做生意發財,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隻有鋌而走險,才能收獲與風險成正比的財富。  不過也無所謂了,目前來說,他並不缺錢。  “那就先這樣,你和馬風臥還有聯係嗎?”  王奎:“他經常來找我,詢問你的近況。畢竟你隻給我寫信。”  齊庸凡訕訕道:“這不是……寄信很麻煩嘛。”  王奎:“我嘛,沒什麽好說的,還是老樣子,可能要孤獨終老了。倒是柳元子,她被丈夫休了,過得不太好,我前些日子去探望過她。”  “被休了?”齊庸凡皺眉道:“到底是怎麽一迴事?你在信裏怎麽從來沒跟我講過?”  王奎:“我以為這種事並不重要。”  “那是對你而言好嗎?”齊庸凡想了想,道:“說實話,我還是挺關心柳元子的。”  王奎笑了一下,“你喜歡她?”  “不不,我怎麽可能喜歡她?”齊庸凡笑道:“隻是親人之間的感情,我把她當妹妹看的。”  “你在說謊。”王奎毫不留情道:“你根本沒把她當親人看待,或者說,你對我們都沒有任何感情。”  齊庸凡皺眉,“你為什麽這麽說?”  王奎冷笑道:“從頭至尾,你隻是在演戲罷了。也是,您是狀元郎,堂堂駙馬爺,我們高攀不起。不過當初將我們所有人愚弄於鼓掌之間,是讓你很有快感嗎?”  “我什麽時候愚弄過你們?”齊庸凡垂下眼,道:“我剛迴來,不想和你吵架。”  王奎深吸一口氣,平緩了一下心情,道:“抱歉,我隻是一時太激動了。我隻是在想,你應該向我解釋一下你不告而別的事情。”  “我不是給你寫信了嗎?”  “那你的信呢?你知道你的信是多久以後送到的嗎?!”王奎有些哽咽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有多擔心你?”  “你,們?”  “還有馬風臥,他也很擔心。”  齊庸凡喝了口茶潤潤喉,思索了一會才道:“改日你把他約出來,我想見他一麵。”  王奎:“哦。”  齊庸凡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好啦,老弟,你啥時候變這麽矯情了?眼淚都差點要掉下來了,我好感動哦。我當初也是有苦難言啊,兵役在前,不得不走。”  王奎嗤笑,“別騙我了,我看你是急著去參加婚禮吧?”  “是又如何?”齊庸凡感到了一絲不對勁,道:“老弟,我想你應該找個伴了,之前那個蘇鍾意就很不錯啊。”  王奎麵無表情道:“首先,我想,以我的年紀,你大概要叫我老哥。”  “好吧,王兄。”齊庸凡笑道:“你年紀也不小,該考慮成親了。”  王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說:“我以為你知道的。”  齊庸凡決定裝傻,“我當然不知道。”  王奎閉了閉眼,似乎就想鼓足勇氣說出來,“其實我一直在等……”  齊庸凡打斷了他的話,“我以後也不會想知道。王兄,我已有家室。”  王奎苦笑道:“你對那個公主沒感情吧?否則當初也不會逃婚。”  “不,你說錯了。”齊庸凡彎了彎唇角,道:“我很愛他。”  王奎沉默了。他忍不住偷看齊庸凡,卻發現這一迴對方沒有騙他。  他從來沒有……見過齊庸凡這樣真正發自內心的模樣。  從來沒有。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迴來?”王奎覺得剛入喉的茶水簡直要命的苦澀。  齊庸凡道:“這件事兒說來話長。好了,我現在要迴南山鎮,沒空再跟你閑聊,改天見。”  他知道侍衛在門口已經等了大半個時辰,他必須要趕在天黑之前迴到南山鎮。對了,還要順便去探望一番柳元子。  這迴,王奎沒有挽留。他隻是安靜地望著齊庸凡拿起椅背上的貂皮襖轉身離去,不帶絲毫留戀。  ……  傍晚,南山鎮。  馬車停在巷口,齊庸凡走下車時,深吸了一口這裏的空氣,由衷地感受到了塵封已久的懷念感。  他安排其餘侍衛住在殷旭當初買下的房子裏,稍微收拾一下還是能住人的。  而他又去了趟南山鎮的夏星酒館,匆匆解決晚餐。他牽了一匹馬,向蓮花村疾行而去。  他聽酒館裏人說,柳元子在被休以後便狼狽地迴到老家。她的丈夫段鐵屢次科舉不成,已近乎瘋癲,動輒對她拳打腳踢。  段鐵還偷了柳元子的嫁妝。  大家都知道夏星酒館的幕後老板對柳元子很好,給了她一筆豐厚的嫁妝。段鐵靠這筆錢賄賂了縣令,逃過征兵,並終日流連青樓。  柳元子當時懷有身孕,一時間氣不過,與他理論,竟生生被他打到流產。  而段鐵更是冷情冷性,毫不在乎昔日感情,連個大夫都不願意請來給她看病,丟下一封休妻書便前往越川縣的青樓繼續快活了。  齊庸凡放心不下,便決定連夜啟程去看望柳元子。然而天色太黑,他實在看不清路,隻尋到了一座山頭,憑著記憶走了兩個時辰,才找到當初停房車的地方。  毫無疑問,此地從未有人來過。  房車的輪胎已經扁壓了,這輛陳舊的龐然大物頹廢地躺在地上,身上爬滿了藤蔓與苔蘚。齊庸凡廢了好大勁才把這些雜草撩開,推開門進去。  屋內一切依舊如舊,散發著一股沉悶已久的難聞灰塵氣味。盡管他感到了身體上的疲倦,但還是撩起衣袖,心知得大幹一場,打掃衛生。  令他欣慰的是,倉庫裏堆滿的零食。做了大半天家務活,他打開冰箱,取出一瓶冰鎮啤酒灌進肚子裏,抹了把嘴。  唿,很久沒這麽痛快了,還有空調,自動抽水馬桶,電燈。  他感激這些科技發明。  齊庸凡心想,要是將來把殷旭帶來這裏,他一定會很喜歡。第八十三章   第二日, 齊庸凡是被樹林中的鳥叫聲吵醒的。他揉了揉眼睛,抓起床頭櫃的鬧鍾一看,早晨七點鍾。  說實話他昨晚睡得並不好, 也許是習慣了身側有人陪伴,抑或是太久沒有睡這樣軟的床,輾轉到深夜才睡去。  他關掉空調, 推開窗戶,深吸一口氣,愜意地眯了眯眼。從某種層麵來說, 這樣的生活狀態也很美好。  他餓了。於是決定給自己做一頓豐盛的早餐。  太久沒有使用這些現代化的自動按鈕, 他甚至感到了一絲陌生。從冰箱裏拿出一塊冷凍牛排,加黃油煎至七分熟。一股濃香撲麵而來。  還煮了一鍋速凍蘑菇濃湯,搭配金黃色的荷包蛋與幾條培根, 典型的西式風格。  齊庸凡獨自坐在餐桌前吃著早餐,他的目光橫越小廚房,望向窗子,滿腦袋都在想著別的事情。他想殷旭了,想起帶迴來的那籠大閘蟹,在半途就在一家客棧清蒸吃了個幹淨。他有點懷念那種滋味, 平淡的, 溫馨的, 稍微裹挾一些入骨的甜,就像蛋液。  然而新的一天還有無數瑣事等著他去幹。吃完飯,將盤碗丟進洗碗機。他得拿出修車工具, 給像漏了氣的皮球的輪胎充氣。  出於安全考慮,他暫時不會將這輛車開出叢林。  做完這一切,已經快到中午了。齊庸凡又在林間撿了一把幹枯的草葉喂馬,收拾了一袋零食,裝在布袋裏,前往蓮花村。  昨夜天色漸暗,他又行色匆忙,尚來不及關注沿途風景。這才發現附近長了一片紅豔豔的楓林,秋風輕拂,刮走地上枯黃的落葉。遠遠望去,仿佛置身於一片紅色仙境。  這是屬於古代的,全天然的自然風光。甚至不同於現代那些所謂的5a風景區,令齊庸凡驚詫不已。  他又陷入了沉思,想帶殷旭來到這裏一起觀賞。迎著午後熱烈的陽光。  不多時,他便抵達蓮花村附近,隱約能看見土路上一排矮矮的木屋。村口有一棵老樹,還有一口已然幹枯的老井。他將馬兒拴在樹身上,捆了好幾圈,而後徒步走進村裏。  秋季,是豐收的季節。蓮花村邊上有幾畝稻田,齊庸凡看見幾個白發婆婆正在田中勞作,忙走上前,禮貌地詢問柳元子家在哪兒。  過去這麽久,他已經忘了去她家的路了。  其中一個婆婆很熱心地給他指路,笑著用土話問道:“你就是元子那個相公呀?”  齊庸凡勉強能聽清楚,搖了搖頭,說:“我是她朋友。”  也許昨天王奎說的那番話是正確的。他並沒有自己所以為的那樣熱情,從本質上來說,他很冷性。這是大部分現代人的天性,從小到大的生活經曆,讓他習慣了一個人,很難對其他人產生好感。  而他生命中最大的例外,恐怕就是殷旭。  按照那位婆婆指路的方向,齊庸凡順利找到了柳元子家。他對這間破落的宅院還存有些許印象。門敞開著,他剛想踏過門檻走進去,卻在聽到裏頭傳來的說話聲時停住腳步。  不大的農家小院裏站著兩個女人。腳底下是壓平的泥土地,偶爾一場大雨過後,泥濘得像沼澤。但現在它顯得很幹燥,在陽光下顯現出一種奇異的光澤。  柳元子坐在石台階上,手裏握著一卷書,望著另一名年輕女子,盈盈笑道:“我不悔離開段家。”  那女子生得清秀靚麗,穿著淺綠色長裙,長發及腰。她坐在柳元子身側,拖著下巴,道:“即便是被休?便宜段鐵那家夥了,白拿你這麽多嫁妝。”  “隻要能與你在一起,那些都不重要。”柳元子緩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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