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準和“明帝”,最終在“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問題上,達成了一致。


    因為如今聞澈手上掌握著的兩股力量,顧準的軍團,和先皇後加布裏埃的人脈,它們看似強大,實則卻不過是空中樓閣,隨時都有坍塌的可能,畢竟這兩股力量真正忠心的都不是聞澈。顧準的人,忠心的隻會是顧準;先皇後的人,忠心的也隻會是先皇後。


    聞澈需要真正忠心於他的人,隻忠心於他,而不是從他身上尋找著其他人影子的人。他不是顧準,也不是加布裏埃,他隻是他,聞澈,獨一無二的嫡子澈。


    顧準和“明帝”在對聞澈好這件事上,是保持著高度的統一的。唯一的不統一是,他們都覺得自己對聞澈好的方式才是最正確的。


    ***


    在顧準離開後,羅教授出現在了“明帝”身後。


    夕陽的餘暉從一排排的寬敞明亮的落地窗前鋪設進來,空蕩蕩的大殿裏,唯二還在的兩人的影子拖的老長,他們仿佛就要這樣安靜到地老天荒。


    羅教授順著“明帝”的目光,找到了“明帝”如此安靜的原因,在透過落地窗足以看見的庭院裏,顧準正緊緊地抱著聞澈,仿佛要把他嵌合到自己懷裏,因為他們是那麽的適合在一起,就好像為彼此而生。


    “你竟然沒去弄死他,反而心平氣和的坐在這裏。”羅教授表示驚訝。


    “收起你的小把戲吧,我知道你在好奇什麽。我當然嫉妒他,一如他也會嫉妒我。自己嫉妒自己,很奇怪嗎?”


    大眾對某件事掙紮的過程,其實就是他們自己在和自己掐架。隻不過顧準現在的情況有些特殊,他把這份內心的掙紮具現化了。


    “我不阻止並不代表著我就認輸了,懂?我有著天然的優勢。”“明帝”的臉上露出和顧準一模一樣的、該死的自信。


    他是“明帝”,聞澈的“哥哥”,是聞澈渴望了這麽多年的特殊存在。顧準呢?他隻是隔壁老顧,一個……好人而已。


    “恕我提醒,這層關係讓你和聞澈成為了最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即便你不說話,也沒人覺得你是啞巴。”“明帝”的表情一下子就陰鬱了下來,但是那裏麵並沒有不甘與懊悔,隻有一種既滿足又無可奈何的複雜情緒。聞澈需要一個完美的哥哥,所以他就給他一個完美的哥哥,哪怕他們一輩子也不可能,他也心甘情願。


    自從有了順利的第一次覲見之後,聞澈前往楓丹白露宮的次數就漸漸多了起來,有時候天色晚了甚至會留宿。


    “明帝”當然很開心,顧準的臉卻比夜色還要黑,可是他沒辦法阻止。


    因為一如“明帝”當初對羅教授預測的那樣,顧準太忙了,幅員遼闊的γ星係管理起來可一點都不簡單,再加上議院、軍部、光明神教以及諸方大區的勢力傾軋、爾虞我詐,顧準的失眠症在沒日沒夜的工作方麵真的是幫了他良多。


    “明帝”的任務嘛,自然就隻剩下了在開學前,帶聞澈逛遍整個首都星。


    “首都星是帝國的政治中心,軍部大廈、議會大廈、至高神殿以及皇帝陛下的寢宮都坐落於此,還有各個政府機關、貨幣基金組織、紀念碑、各大貴族的宅邸以及γ星係最大的博物館……”白鶴區長充當了聞澈和“明帝”的導遊,因為他過目不忘的本事。


    白鶴:qaq智者的大腦就用來幹這個?它在哭泣,你們造嗎?造嗎?造嗎?!


    “說實話,首都星雖然被譽為γ星係唯一的一顆一等星,但它其實並不適合孩子來玩。”“明帝”坐在加長的懸浮車裏,手上輸著液(裝的),嘴裏含著氧(還是裝的),還不忘和聞澈開玩笑(這是發自真心的),“它太沉悶了,不要和我說你不這麽覺得,我也有過年輕的時候,相信我,寶貝兒,在我14歲的時候,我甚至覺得連首都星的空氣裏,都彌漫著一股古板與陳舊的發黴味道。”


    聞澈被“明帝”誇張的表情逗的前仰後合,他不得不承認:“這裏確實有點無聊。”


    最起碼十分對不起聞澈當年對首都星的憧憬與期待。


    這顆星球確實是整個帝國最先進的地方沒錯,街道寬闊,纖塵不染,交通便利,生活舒適;但這裏也確實是整個帝國最無聊的地方,生活在這裏的不是政要名流,就是金融大鱷,他們每個人每天的生活都是按部就班,沒有絲毫的創意,隻有看上去都很忙碌的人生,以及確實很忙碌的生活。


    但是,營營汲汲一輩子,最後努力的方向隻是讓自己變得更忙碌……這聽起來就傻極了。


    “明帝”對聞澈道:“所以我才勸你趁著年輕,在還可以出去走走的時候,多到處看看,因為接下來你會有一輩子的漫長時間,耗在這顆無聊的星球上,就像我一樣。”


    白鶴區長猛地點點頭,表示讚同:“真正會享受生活的貴族,一般都會住在其他二等星,雖然他們在首都星有房產,但除了上議院開會的時間以外,他們都很少踏足這裏,因為這裏的莊園隻是他們身份的一種象征,並不是他們真正愛住的地方。”


    聞澈不是很能理解這種候鳥一樣遷徙居住的方式,但他努力做到了在不了解的時候不去多做評價。


    他目前隻關心兩個人:“哥哥你和顧準也是這樣嗎?”


    “明帝”的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因為很顯然的,從未有人敢問他會不會覺得現在的職業無聊,並且是處於毫不藏私,沒有任何拐外抹角深意的關切心理。


    迴味了好一會兒,“明帝”才一邊摟著聞澈瘦弱的小肩膀,一邊開心的說:“不,寶貝兒,我和顧準不一樣。顧準是傻瓜中的傻瓜,他從不娛樂,因為他的生活隻有‘首都星—戰場’這一條直線。至於我,很遺憾,皇帝是個全年無休的職業。”


    聞澈同情“明帝”和顧準的神情,已經濃到快要從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溢出來了。


    “明帝”哭笑不得,他隻能趕忙解釋說:“有時候工作也是一種享受。有些人天生就是工作狂。”


    聞澈卻表示不信,因為……:“連機器都有需要休息的時候,更何況是人呢。”


    “你打算幹什麽?”“明帝”對此終於開始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聞澈沒有直接迴答明帝,反而開口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顧準會騎懸浮自行車嗎?”


    “據我所知,他會。”“明帝”眯眼,看向聞澈,那種不詳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你到底要幹什麽?”


    “找他出來騎懸浮自行車。”聞澈笑的一臉天真無邪,“現在。”


    “……現在?!”


    聞澈重重的點了點頭,並用那雙大眼睛,充滿期待著他的兄長能再次站在他這邊。


    “明帝”陛下能說什麽呢?他隻能報複性的捏了捏聞澈嫩滑的小臉蛋,然後無奈的說:“你真應該感謝你母後給了你一張讓人無法拒絕的、可愛的臉。”


    於是,前蓋上有一個大大的代表著皇室的六芒星的加長懸浮車車隊,就這樣緩緩駛入了軍部大廈的高層停車場。


    軍部大廈其實一座高聳入雲的雙子大廈,無處不存在著會讓強迫症患者得到充分滿足的對稱與整齊。光可鑒人的地板,戒備森嚴的守備,以及進進出出的少說軍銜也在校官級以上的黑色軍裝。這裏與聞澈接觸過的任何都不同。


    新上任的騎士團團長,其實並不讚同“明帝”的突發奇想,他一直隨侍左右,不隻是為了保護,還是為了監視以及防止對方做出眼前的這些荒唐事。


    但是,當提出這個想法的人是聞澈時……


    一切就又要另當別論了。


    顧準此時就在軍部大廈頂樓,不斷的把已經夠一塵不染的辦公室收拾的更加一塵不染。當他聽說聞澈在參觀首都星的同時,還不忘順道來看看他的時候,他激動的就像是一個高中女生,滿屋子都在飄散著那種膩歪人的粉紅色氣息。


    整個秘書部都在偷偷八卦:


    【這不是我認識的顧準上將啊,這不是!】


    【有什麽大人物要來嗎?】


    【我有一種不太好的猜測,咱們上將早晚有一天會被告戀童癖的qaq】


    【戀童癖?】


    【這是什麽梗?】


    這個梗就是穿著玄色皇子常服的聞澈,直接低調的出現在了軍部大廈的頂樓。隨行的還有比聞澈更加低調的“明帝”,新上任的騎士團團長,以及改名黃鳥的白鶴區長等人。


    【臥槽!臥槽!臥槽!我沒看錯吧?那位陛下竟然真的還活著?】


    【陛下當然活著,要不誰主政?鬼嗎?】


    【當然是咱們上將啊。陛下其實隻是個傀儡什麽的,別說有過這種腦補的隻有我一個人。】


    【確實隻有你一個人。】


    【在家含飴弄孫、但並沒有退休的元帥奶奶表示不服。】


    【光明神教的教宗大大表示不服。】


    【眾議院的眾議長表示不服。ps:說起來,咱們這屆的眾議長是男是女?】


    【皇太弟殿下表示不服。ps:光明神在上,我曾經以為陛下年輕時已經是顏值的巔峰了,今天才明白什麽叫沒見過世麵。我宣布,從今天起,我就是殿下門下的顏值狗了!】


    【咳,比起上將和陛下的恩怨,你們不覺得陛下能和殿下這麽心平氣和的相處,才比較奇葩嗎?】


    【嫡幼子和庶長子,嘖嘖,想想就是一出狗血大劇。跟《深宮男後傳》的開頭多像啊,庶長子逼宮奪位,嫡幼子十年磨一劍,帶著深愛的男後夫夫卷土重來!敲激動啊!】


    【所以,他們到底是怎麽湊到一起的?】


    當然是約好了一起騎懸浮自行車啊!聞澈如是說。


    顧準在聽到這個消息時,他的臉幾乎已經很難再維持住自己一貫的淡定與從容了,他用眼神示意“明帝”,這你都慣著?


    “明帝”鎮定自若的迴看顧準,意思很明確,有本事你也別拒絕。


    顧準、顧準還真沒那個本事不拒絕,因為……


    他點開眼前的懸浮光屏,調出了首都星的3d模擬圖,共方在每個人眼前。然後,他用手點出了軍部大廈、楓丹白露以及離宮三處所各自存在的紅點,三點三線,組成了一個鈍角鈍到幾乎快要變成平行線的弧線三角形。


    哪怕隻在地圖上看,都足以明白這三個地方彼此離的有多遠,更不用說楓丹白露宮和離宮甚至是一個在北半球,一個在南半球。


    “我真的很想陪您騎懸浮自行車,但是哪怕騎到您開學,咱們都未必能騎迴去。”


    懸浮車和懸浮自行車,雖然隻差了兩個字,可這兩種交通工具的速度卻是天差地別。感謝這兩種交通工具的天差地別。顧準在心裏對光明神道。


    “明帝”默默地、默默地轉過了頭去,因為……


    “我又不傻,我的數學和地理還是不錯的,上將閣下,我們不是要騎迴去,而且邀請你下班之後一起在楓丹白露宮騎懸浮自行車。”聞澈笑的一臉真誠,他真心覺得這是個放鬆身心的好主意,因為少遊就愛這麽幹,“運動有益健康,騎車也是一種樂趣。”


    顧準幾乎快要定格在了地板上。騎車確實也有一番樂趣……對於十幾歲的他來說。但現在的他已經是快要奔三的長腿叔叔了,他真心沒辦法再那麽年輕活力。


    但是,該死的,他的嘴巴根本不受他的大腦控製。


    聞澈的笑容就像是被自帶著某種魔法,在顧準意識到的時候,他已經暈頭轉向在了那雙眼睛裏,點頭表示了同意,他聽到自己狗腿的用詠歎調對聞澈說:“這真是個好主意,我們可以比賽。”


    “是的,比賽,我喜歡比賽,我總能……”


    後麵的話,聞澈沒說下去,因為他突然意識到,過去的他總能贏少遊,很顯然是少遊在讓著他。


    這個世界上,卻再沒有了那個會小心翼翼的讓著他,並努力不讓他發現真相的少遊了。


    ***


    說老實話,顧準有些分不清,到底是當著所有軍部下屬的麵在軍區騎車比較丟人,還是當著整個王庭騎士團的麵在皇宮裏騎車更丟人。


    但他可以肯定的是,當他大汗淋漓的挽著袖子,在修身軍褲的影響下沒辦法很好的發揮,因此才輸給了早有準備的“明帝”整整五迴之後,那才是最丟人的。


    所有人都給“病弱”的陛下鼓起了掌,聞澈鼓的最起勁,連手掌都快要拍紅了。


    不過私下裏,聞澈卻對少遊說:“謝謝你,故意讓哥哥贏了這麽多迴。”


    “……這是我應該做的。”少遊臭表臉的全盤接受了,“誰讓他身體不好呢。老實說,這確實比待在房間裏,獨自用光腦看新聞、玩遊戲,多了那麽點意思。”


    藍色的懸浮自行車就停在聞澈的眼前,顧準一隻腳踩在地下,一隻腳踏在向聞澈傾斜的車上,眼角間俱是還沒有來得及褪下的飛揚神采,汗水在陽光下都仿佛閃著光,激烈的運動,總能讓人忘卻一切煩惱。


    聞澈仰起頭,正看到這樣的顧準,對他說著那樣的話。


    那一刻,年輕氣盛如飛鳥一樣的少遊,好像和眼前不再高高在上的帝國上將,慢慢地、慢慢地重疊成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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