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恆跟著人群走進廟堂,繞過一扇內院門,放眼望去人頭攢動,香火繚繞,耳中充斥著各種吵雜聲音,人聲鼎沸,他一下子就傻了。


    正前方供奉台上,鎏金巨像的人物有幾十尊。


    中間位置最神似真人的神像體型最大,此像簪頭長發,長袍加身,腳踩巨型龜甲,左手持圓盤,右手指天,麵目表情睿智祥和,眼神中仿佛充滿大智慧。


    嶽恆猜測,這必定是文廟堂的首拜神祗伏羲大帝,否則也不會如此細微雕刻,連長發束係和腳底龜甲文符都清晰可辨。


    旁邊十幾尊雕像也是各有姿態,挨著伏羲大帝左右散開,呈伏羲圓盤落座。


    嶽恆暗自揣摩,如果典籍書上沒有寫錯的話,這些必定是周文王,屈原,孔子,孟子等人,越往深處走神像越多,一眼望不見末尾,那麽多人竟然擠在同一個文廟中接受文人供奉,實在是讓他不能接受。


    “瞧那傻子,拜文廟隻拿三炷香,後日春考保證不過!”旁邊走過幾個手捧大捆香火的文人,無意中瞥了嶽恆一眼,看到他的手上幾乎空空如也,紛紛嘲笑著。


    嶽恆低頭看著手裏三支香,忿忿罵道:“有沒有搞錯!哪有一間文廟裏是同時拜四十多個神的?我又不是沒有去過地球上的孔子文廟和屈原祠堂,誰哪個廟堂不是隻拜一人?這中元世界也太坑爹了好吧,真是奇葩!”


    他來到這個世界不超過五個小時,這具身體的主人是個寒門子弟,體弱多病油燈枯盡,淩晨他魂穿過來,好不容易才整合完前任的記憶。


    兩世為人,嶽恆唏噓感慨了許久,過去屬於前任,未來就要由他來創造,搜刮記憶,他得知後日的春考必須通過,而今天就必須要拜這個奇葩的文廟。


    奇葩的不止是這個文廟本身,更有那些行為舉止異常怪異的進香文人。


    正前方,一翩翩公子派頭十足,身邊圍著八個保鏢阻隔人群,後麵跟著抬著木箱,專職拿香點火的下人,翩翩公子剛剛拜完伏羲大帝,保鏢就驅趕走左手邊周文王神象麵前的其他進香人,這麽一尊一尊拜下去,仿佛這文廟就是為他而建,霸道無比。


    右前方,*個身穿墨綠色長袍統一製服的文人聚在一起,一人手持桃木杖站在中間,上麵掛著鈴鐺,其餘諸人手牽手,連成環,嘴裏念念有詞,以騎馬舞的步伐跟著跳起來,跳完一曲後,所有人對著聖像跪拜進香,然後換下一尊聖像,重複跳舞步伐,做派詭異。


    正廳大香爐邊,一書生以頭撞香爐,竟然在吵雜的環境中產生了聲聲悶響,嶽恆注意到他的額頭紅腫一片,沁出絲絲血跡,每撞一下嶽恆跟著心跳一次,縮一次脖子,倒吸一口涼氣,每每聽見那撞鍾聲音都覺得肉疼,估摸著這家夥要是再這麽撞下去必將暈過去。


    果然,隻見那書生搖頭晃腦,白眼頻翻,手一鬆人往後仰,啪嗒一聲摔倒,旁人看都不看,也不救人,反而爭先搶後地去抱那香爐。


    最終搶到之人一臉得意,喜滋滋地環顧四周,挑釁般地揚揚下巴,旁邊諸人紛紛揮袖忿忿,罵罵咧咧,這人咧嘴一笑,腦袋一後仰,又哐當一下跟著撞上去,香爐再次發出悶響。


    “帶保鏢上香的,跳大神的,用腦袋撞香爐的……這個世界有正常人嗎?”


    嶽恆站在那裏發呆,突然感覺到有東西扯他的腳,低頭一看,嚇了一跳。


    一個渾身髒不拉幾的人,披頭散發,兩手烏漆墨黑沾滿泥水,衣服不知道破成什麽樣了,後頸還綁著個竹筒,裏麵插著一大捆香,這人虛弱叫著:“你擋……擋著道……”


    要命啦!


    嶽恆慌忙跳到一邊,這幹啥呢?


    幹啥呢?


    文廟是什麽人都能進來的嗎?這人是什麽情況?乞丐也要進香?


    可惜說出這三字,那人似乎力氣完全耗盡,白眼珠一翻,昏死過去。


    不知從哪裏飛速竄出來兩個寺廟僧人,拿著客僧棒一插一挑一提,精準地像是做過千百遍一樣,僧棍準確地抵在乞丐胳肢窩下麵,像拖屍體般將這人架到牆角,那裏已經躺下幾位同樣慘樣的家夥,也不知是生死,嶽恆看的是心驚肉跳。


    “哎,心不誠呀!想學‘頂禮膜拜’和‘磕長頭’,可又學的不像!”


    “想當年陳大輔堂可是伏地跪拜三百裏,手臂磨出森森白骨,腰腹掉了四斤肉,拳拳之心感動眾神,這才考取童生第一名!從此一帆風順,兩年評二級學員,三年成三級學士,七年升四級儒士,又去妖獸山脈征戰磨練十年終成五級文師,年近六十官居六級輔堂,乃是我楚國最快,文人楷模呀!”


    “就是,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看這小子細皮嫩肉,膝蓋偷巧墊上妖獸皮骨,衣衫內襯中清潔無比,必定連三裏都沒有跪到!”


    “事實證明,投機取巧是不行的,神靈在上看的真切,所以最終讓這小子前功盡棄,昏死於堂前!”


    一旁文人嬉笑不已,紛紛露出鄙視的眼光,看到這暈過去的同行,非但沒有同情之心,反而習以為常,點出暈倒之人哪裏露出破綻,總結正確的磕長頭方法應該是什麽。


    “莫非這三步一磕頭,也是祭拜文廟眾神的可行方法?而且同為學子,這幫人非但沒有相互扶持之心,反而出言冷嘲熱諷,這樣真的好嗎?”


    嶽恆糊塗了,再一迴頭,得嘞,廟門後麵又爬進來幾具“殍屍”,正艱難前行呢!


    “這個世界真沒有正常人!算了算了別管了,後日就春考,今天臨時抱佛腳也就抱這麽一迴吧,大家都抱,我也不能落後!”


    嶽恆忿忿道,可拿著三炷香,又不知所措了。


    拜誰呢?


    其實進文廟之前,兜售香燭的商人就古怪問過,再三確認是否隻買三炷香,嶽恆囊中羞澀也是導致現在尷尬無比的原因之一。


    就給首位正神上香吧,可敬完伏羲大帝就不敬啦?


    周文王,孔子,孟子,屈原,誰都不是好惹的主兒,都是文名遠播,能出版詩文經義,供天下學子誦讀修行的文神,誰都不能輕易得罪。


    《文宗集》中說了,從神罰元年之後,文廟內供奉的這幾十人就是文人的信仰所在,掌管天地文人氣運,文人要想激*內神宮,必須依靠伏羲大帝星辰指引,文人要想孕育成文符,必須大量誦讀文宗經典。


    天上有神靈,厚此薄彼將來對修行隻有壞處沒有好處,祭拜文廟就是驗明所有文人真心有幾分的場所,誰都做不得假。


    那迴去再去買幾柱香?


    走迴頭路更不行,《文宗集》中也說了,一日拜伏羲,終生信神靈,進了這文廟再出去,那是對諸位神靈的不敬,輕則諸事不順處處受挫文心蒙塵,重則信仰缺失神宮破碎,嘔出幾十兩血而亡的慘案太多了,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典籍中有先例可查!


    今天來祭拜文廟,嶽恆是為了適應大環境,可初來乍到這個世界,根本不知道什麽禮數,這才鬧出一個大笑話,他真犯愁了!


    “公子,在下看你五官清秀,骨骼奇異……”


    嶽恆煩著呢,剛想迴頭嗬斥,入眼卻是一大捧香燭,這個“滾”字硬生生被他咽進去,看著香燭喜出望外。


    一個頭戴瓜皮小帽,身穿黑袍長衣,兩顆王八綠豆眼,一臉精明,表情猥/瑣的中年人,諂笑著將這一捧香燭伸過來,一笑就露出那滿口黃牙,擠擠眼問道:“公子是否未帶足香火?”


    “沒錯!”


    嶽恆連連點頭,但很快又生出警惕心,他對這個新世界的每個人都不放心:“那又怎樣?”


    “那這些就贈予公子了!”


    綠豆眼大方地將香燭塞到嶽恆手裏,笑眯眯地看著他,嘴巴微張,舌頭繞著內嘴唇舔了一圈,接著搓搓手,像是看到什麽值錢之物一樣,那樣子有多猥/瑣就多猥/瑣!


    嶽恆警覺甚高,遲疑了一下問道:“多少銀錢?”


    綠豆眼眯地更小了:“分文不收!”


    嶽恆不相信還有這麽好的事,問道:“沒有《如來神掌》的武功給我?你也不誇我是練武的好材料?”


    綠豆眼嘿嘿一笑:“沒有,公子說笑了。公子是文人,這裏是文廟,文人如何習武?”


    嶽恆抓抓腦袋,天上沒有掉下來的餡餅,這中元世界太坑爹,但當地土著居民和地球人也沒什麽兩樣,看這綠豆眼的表情就知道一定有問題,他可不想在自己糊裏糊塗的情況下就著了人家的道,畢竟他才穿越過來兩天,什麽都不懂。


    “不要!”


    嶽恆將香燭塞迴去,作勢要走,不過餘光還是注意著綠豆眼的表情。


    綠豆眼絲毫不慌忙,反而笑得更歡了,他伸手一攔,咧開嘴討好說道:“公子且留步,在下送香真白送,另外還送您春考期間免費住宿醉仙樓兩晚的房卡。您千萬別擔心,在下乃醉仙樓掌櫃,最是喜歡結交公子這樣天資聰慧的文人好友,對文人最是欽慕了!”


    春考,醉仙樓,掌櫃,嶽恆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下綠豆眼,心中大概猜到此人用意了。


    “公子莫要嫌棄,區區香燭和房卡,實乃在下一片誠心,伏羲大帝在上,青天可鑒!您拿好,全都贈予公子了,明晚醉仙樓,在下會宴請公子,不見不散!”


    綠豆眼笑眯眯地將香燭和一張鐵皮房卡重新塞到嶽恆懷裏,恭恭敬敬倒退著,喊著迴見,然後轉身離去。


    嶽恆看到綠豆眼很快又攀上另外幾個一臉無奈的文人,從懷裏拿出香燭和房卡看了看,轉念一想,笑了,他大概猜到了綠豆眼掌櫃巴結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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