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亡者歸


    千山雪說要自己解決後便消失了,顧炎涼和穆寒淵一時無事,便各自給自家寫信,解釋一下這邊的情況。


    二人暫時要等在雲流山莊,若千山雪未能成功,恐怕還是需要他們來想辦法。況且,顧父雖不是鳳鳴所殺,卻是因鳳鳴而死,顧炎涼即使心知鳳鳴入魔發狂,能沒有殺死顧父已是克製,也絕不會原諒他。


    讓千山雪自己解決,也不過是因為,鳳鳴大約隻能被千山雪帶迴來罷了。


    穆寒淵將信寫好注入靈氣送往佛門後,轉頭正好看見顧炎涼在信封上揮毫幾個大字——兄顧寧漸。


    行文灑脫,狂草奔放,鳳翥鸞迴,遊龍驚雲,穆寒淵目帶欣賞之意,讚歎道:“勁骨豐肌,好字。”


    顧炎涼恰好收筆,把筆杆子往旁邊一放,將信扔給穆寒淵。


    穆寒淵知意,靈氣注入信箋,又把信寄給顧家,後口中道:“見字識人,狂草當真與你相恰。”


    “這你可就誤會我了,”顧炎涼坐沒坐樣懶洋洋地倚在椅子上,手指正用頭發掃著風月的刀鞘,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我自己寫的字,我自己都看不懂。”


    穆寒淵失笑。


    顧炎涼沒收他這誇讚,本也沒看向穆寒淵,但忽聞笑聲不免驚愕,手上的動作一滯,難以置信地望向穆寒淵:“你剛才笑了?”


    穆寒淵此時笑意已然收迴,半點殘影不見,聽見問話也沒答,又變迴了當初那冷冷清清的樣子。


    顧炎涼盯他片刻,覺得心尖上仿佛有羽毛輕輕掃過,微癢,不自覺地就想觸摸穆寒淵的唇邊。


    ——他也確實這樣做了。


    穆寒淵送出信後便徑自坐在一旁打坐,感覺到顧炎涼的靠近也未睜眼,隻當他閑來無事又想說些什麽。但是顧炎涼並沒有說話,穆寒淵凝神,也不在意他,直到唇邊突然傳來指尖冰涼微冷的觸感。


    穆寒淵抬眼,發現顧炎涼與自己離得極近,約莫隻有一掌的距離。但是顧炎涼並非正對著他,而是微微側對,目光一直停留在穆寒淵的唇角,指尖摩挲,似真的是要研究一番方才這裏是不是真的上揚了。


    穆寒淵有些怔忡,竟一時無言。


    顧炎涼意識到穆寒淵在看他,目光流轉,眸光瀲灩,一雙鳳眼輕佻,竟也毫不避諱地直直望進穆寒淵的眼中,臉與臉離得更近,唿吸交纏,一股氤氳而生的曖昧氣息四散開來:“穆寒淵,你原來,也是會笑的啊。”


    他潛意識中總有種莫名的印象,似是有誰曾不苟言笑,隻因他被迫為之,想笑也不能笑。不過他並不覺得穆寒淵是這種情況,此時一說,隻是為了打趣罷了。何況,現在他說的無論是什麽內容,都無關緊要。


    穆寒淵目光微沉,眼神幽深,沒有阻止顧炎涼的越線,也沒有迴答他的問話。


    顧炎涼本也沒想著要他迴答。


    他很享受這種曖昧,也沉醉於他們交纏在一起的氣息變得愈加繾綣,趁著穆寒淵尚未阻止,在穆寒淵可以允許他肆意的最大限度之前,他可以隨意暢想對方的心意,可以自欺欺人,可以將穆寒淵的不作為當做穆寒淵也心悅自己的證明,而非自己單方麵的癡戀。


    顧炎涼早就知道,這是最不適合自己的愛人。


    卻也是最適合站在自己身邊的愛人。


    顧炎涼想著,意識便隱約有些朦朧,心中酸楚與渴望交雜,還有埋藏在心底,從未讓穆寒淵知曉,甚至連自己也騙過的膽怯。


    ——如果這個人不喜歡自己該怎麽辦?


    如果自己真的是一廂情願該怎麽辦?


    如果這玩笑般地賭約,真的最終以自己不小心的告白終止該怎麽辦?


    如果,他們最終的結局,不過是分道揚鑣該怎麽辦……


    顧炎涼有些害怕,他怕穆寒淵的離開,卻更怕自己禁錮不了內心的野獸。那野獸從未沉睡,從未放棄過掙紮。他怕自己終究鎖不住那牢籠,因此傷害他……


    他的性格太烈,若是得不到穆寒淵的迴應,他不能保證自己不會玉碎瓦全。


    固然心被撕裂,也不能阻止他——他害怕,自己甚至會玉石俱焚。


    顧炎涼內心千般不舍,萬種掙紮,胸中洶湧澎湃著無數戾氣,幾欲就要毀掉所有——


    直到他突然發現,他在恍惚間,吻上了穆寒淵的唇。


    顧炎涼適才慢慢放大的瞳孔猛地收縮,唇上柔軟的觸感仿佛帶著絲絲電流,鑽進他的心底,湧出無數歡喜雀躍與隨之而來的恐懼——


    若是穆寒淵推開他……


    但穆寒淵沒有。


    穆寒淵什麽也沒說,什麽也沒做,隻是靜靜地斂迴視線,闔上雙目,恍同再次沉浸於打坐之中。


    這比顧炎涼猜測的要好上太多,但心中的失望卻仿佛要把他淹沒。


    因為沒被拒絕,所以不知不覺便渴求了更多。對於穆寒淵的貪婪就像無底洞,顧炎涼早已墜入深淵,至今終於自知。


    他直起腰來,唇與穆寒淵一觸即分,後退兩步,輕笑出聲,裝作剛才的情感外湧不過是他一向的惡劣玩笑,甚至語氣中故意帶了幾分慵懶愜意:“這樣你都沒反應,無趣。”


    穆寒淵不動,一如以往並未作答。


    這樣便好。


    顧炎涼鬆了口氣,再次躺在了椅子上把玩風月,一副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


    暫時,這樣便好。


    發絲掃過風月,不時摩擦出“沙沙”的響聲,兩人各坐一邊,空氣卻同時靜謐。


    之後穆寒淵結束打坐後,神態表情也一如既往,顧炎涼終於放了心。


    他們在雲流山莊等了三天,三天過後,千山雪終於歸來,帶著一身重傷,和記憶全失的鳳鳴。


    鳳鳴白發銀眸,容貌俊美,神情冷漠如九天下凡的謫仙人,一身黑衣如雲似霧,恍若一團黑煙、一池水中潑墨,憑生帶著縹緲之氣。


    而他身上的魔氣,已然散去。


    顧炎涼的風月架在鳳鳴的脖子上很久,最終因千山雪的話改變了心意。


    “顧公子,鳳鳴以本體護住顧家主與弘信法師的神魂,故而他們如今隻是*死亡,神魂尚在,若是能繼續安養,終有一日可重塑*,複活無虞。”


    這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顧炎涼心憂父親,一時間也沒空管鳳鳴和千山雪如何了,連忙接過父親的神魂。


    千山雪將弘信法師的神魂收下,沉默半晌,詢問道:“千莊主可知九華夫人蹤跡?”


    千山雪搖頭:“鳳鳴說九華夫人後來又去找了他一次,但是不敵逃亡,鳳鳴並未去追。如今,也許迴九華台休養生息了吧?”


    這也是問句,穆寒淵知道問不出什麽了,也不再逼問,隻是轉而對顧炎涼說:“我要前往九華台。”


    顧炎涼正仔細研究父親的神魂可有損傷,聞言覺察出他的意圖,難以置信的睜大眼:“你要把弘信法師的神魂交給九華夫人?”


    穆寒淵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隻是語氣輕淡道:“我需要去確認一件事,再行定奪。”


    顧炎涼在一旁兀自念叨:“我倒是希望你們佛門能出個情種,好歹算是個希望。”


    穆寒淵沒理他,確認弘信法師的神魂無礙之後便收進了袖中。


    兩人一個著急迴家見母親兄長,一個打算去九華台一探究竟,雖然大部分同路,最終還是又要分別的時候。


    告別的時候顧炎涼什麽表情也沒有,隻是輕聲問:“你往九華台後,可要迴佛門去?”


    穆寒淵微微頷首,輕描淡寫地與顧炎涼道別。


    顧炎涼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的表情泄漏太多,也是優雅轉身,道了聲珍重。


    他不能就這樣爆發,還有轉機,他們隻是暫別……


    這樣一路在心中呢喃,顧炎涼最終還是阻止了自己迴頭去追穆寒淵的*。


    將父親的神魂交給母親,母親喜極而泣,兄長也是鬆了口氣。


    隻有顧炎涼茫然若失,又不知該如何是好,被母親強行挽留月餘後再次告別了家中,漫無目的的在凡間閑逛。


    又是一個月,他正在酒樓喝酒,耳邊不時傳來周圍人的閑談。


    雞毛瑣碎之事,還有顧家在顧寧漸的英明決策下局勢終於平穩之事,亦有九華夫人重傷迴歸九華台修養之事。


    千山雪那裏倒是沒什麽消息,不過他隱居已久,沒有也是應該的,就是不知鎮魂石如何了。


    顧炎涼漫無目的的想著,卻發現酒樓中的眾人漸漸地噤了聲。


    他好歹也選了個僻靜的角落,莫非被發現了?


    心中存疑,抬眸,卻見穆寒淵高遠淡雅而來,姿態和光同塵,整個人卻如光風霽月,霎時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穆寒淵,正在向他走來。


    顧炎涼茫然失措,麵上卻習慣性的扯出一抹閑散的笑意:“寒淵大師,可要來共飲一杯?”


    旁人都覺顧炎涼過分,但穆寒淵隻是靜靜走到他身邊,輕巧接過顧炎涼的酒,仰頭喝了下去。


    周遭到處都是零零散散的杯盞兵器落地的聲音。


    穆寒淵,竟然喝酒?


    顧炎涼也是愣愣地看著他,連舉著杯子的動作都沒收迴,一臉難以置信。


    “穆寒淵,你不是被什麽附體了吧?”


    穆寒淵在到他身邊,輕輕搖頭。


    顧炎涼終於反應過來,猛地站起俯身逼向穆寒淵,語氣分外凝重:“穆寒淵,你不想迴佛門了嗎,竟然喝酒!”


    見顧炎涼生氣之下竟把杯子捏成齏粉,穆寒淵心知他一心為自己著想,也不答話,隻是換了個杯子,再飲一杯。


    “穆寒淵!”顧炎涼抓住穆寒淵舉杯的手,眼中滿是不讚同。


    穆寒淵抬眼凝視顧炎涼,卻見顧炎涼眼中無一絲玩笑之意。


    他終究是笑了,似花開霧散,本就好看到極致的臉上霎時更添難言光彩。


    他看著顧炎涼,輕輕開口:“我自與你相識起,便未打算再歸佛門。”


    雲銷雨霽,晴空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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