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俗話說‘酒逢知己千杯少’,就是說的我和安圖恩先生這種情況吧。雖然這次時間趕了點,但下次有機會我一定真的請安圖恩先生喝酒。”


    以自身為擔保,幫助安圖恩與莉莉斯通過吉考斯衛兵檢查、順利進城的西吉還是剛碰麵時那副熱情的模樣。而被他認定為知己的安圖恩則有氣無力地笑了笑。畢竟無論是誰,都很難在基本上單方麵作為傾聽者的情況下與一個話癆持續聊了幾個小時後還有精神的。


    “不過話說迴來,安圖恩先生想必是位蒙受命運女神特別關照的人吧。以前我從沒有哪次歸程像今次這般安穩。”


    “承您吉言。”


    盡管心裏抱怨女神大人要是真的有給自己優待的話,最開始就不要讓自己在海爾森領域而是在更安全的地方覺醒,安圖恩表麵上還是不動聲色地迴應道。


    在兩位男性聊天的時候,西吉的手下們正忙著搬運從各村莊貿易得迴的貨物,兩位女性也從商隊唯一的馬車車廂中下來。


    身為西吉的妻子,據說曾是低階冒險者的女性並沒有過人的相貌,在退役這麽多年後,就連身材都變得像是不愛步行閑逛的有錢婦人。


    在看到她的時候,安圖恩輕輕低頭向她致意,然後將目光轉向莉莉斯。但他隨即一愣。


    原因無它,此時並未拄著拐杖的莉莉斯,在裝束上有了比較明顯的變化。除原本冒險者樸素的深灰色布製衣物外,現在她身上又多了塊相同材質的、附帶兜帽的黑色披肩。雖然粗看還不明顯,但隻要仔細觀察就能發現其精致的做工和被繡在上麵、華美大方的花紋,就連為了固定披肩緊係著的銅色紐扣都凸顯出工匠追求卓越的精神。


    另外,大概是為了和披肩做搭配,莉莉斯的脖頸上還戴上了一串銀質的項鏈,這也是安圖恩先前沒見過的東西。最後,也是讓他最開始就感到意外的是,原本為了遮住已不能視物的雙眼而裹在莉莉斯頭部的灰色布條已被某人取下,取而代之擋在那裏的是正中央呈類似棱形,上方長、下方短,兩側寬度比原本布條要稍窄,長度則足以越過耳部延伸到她腦後,采用部分鏤空設計、遍布複雜圖案的銀製環狀物。


    “這是……”


    “喂,那邊的,雖然老姐我丈夫好像很看好你,不過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少女心謔?即使自己看不見,也要將最美的一麵展現給別人看,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所以我就自作主張幫這位可愛的小姐打扮了一下。”


    對安圖恩下意識顯露的疑問做出迴答的是言語間略見粗魯的商人妻子,邊說她還邊在莉莉斯身後推了一把。被半強製性引導到安圖恩跟前的莉莉斯意外地沒有任何慌張,而是雙手背側對外、交握放於身前,表現得一如兩人在海爾森初次相遇、安圖恩還沒理解她本質時曾展現出來的優雅端莊。


    “遵從女神的指引,向您致意,勇敢的冒險者大人。”


    看到同行者這副模樣,安圖恩也隻能歎了口氣,將本來想用作反駁,告訴婦人“冒險者應保持低調裝扮以避免不必要麻煩”的話收迴。


    “行了,莉莉斯,我們都認識這麽久了,你不是這種性格的人吧。”


    “嘻嘻,想起以前的事所以害羞了嗎,安圖恩?”


    卸去偽裝、伸手繞過他腋下並抱住他左手臂的莉莉斯,興致看起來比之前兩人共同去收刮戰利品時顯得更為高漲,讓安圖恩都有點懷疑自己過去的處理是否確實不當。接著,仿佛看穿他先前的擔心般,莉莉斯開口道。


    “沒關係,聽姬爾阿姨說,這個披肩和項鏈都隻是普通的流行裝扮,不會顯得特別引人注目的。另外,遮住眼睛的這個是命運女神神官的配飾,隻要我裝成神官,就不會引人懷疑。”


    雖然安圖恩沒直接對此發表看法,但他還是將“是這樣嗎”的疑問,通過眼神傳達到剛從莉莉斯口中得知其名為姬爾的婦人那邊。


    誰知此舉卻立即讓商人妻子麵色微慍。


    “該死的,你這個人就這麽喜歡懷疑別人嗎?這個東西確實是我早年當命運女神神官時候的東西!如果不信的話,你問問身邊的胖子,如果他敢說一個‘不’字,老姐我今晚就要讓他好看!”


    話語中毫不掩飾地透露出威脅,在這種情況下中年商人要是能說出別的答案那就真是怪事了。


    雖然覺得十分無語,安圖恩姑且還是為了求證看向中年商人。而這位不幸被牽連的西吉·盧文先生霎時沒了與安圖恩談笑時的意氣風發,整個人麵如金紙,張口就戰戰兢兢地先向老婆求饒。


    “老,老婆大人,我怎麽可能會、會說不呢。還有安圖恩先生啊,這確實是我老婆以前當冒險者時的東西,隻是因為當年我向她求婚時曾強烈要求,她才會將其留下來的。況且你知道的吧,命運女神信徒修行的其中一個目標,就是要讓自己能感受到那虛無縹緲、所謂的命運之線。為了達成這個目標,他們修行的過程中會用各種魔法或是物品做輔助,暫時遮蔽自己的感官。這東西也是其中一種。”


    總覺得還知道了完全不想知道的情報。不過被中年商人這麽一提點,安圖恩也不得不承認,在諸多神祗的信奉者中,確實存在這樣的人。


    “好吧,向您表示歉意,姬爾女士。”


    “……哼,這還差不多。”


    “不過如果剛才我沒聽漏的話,您丈夫好像說這是你們兩位愛情曆程中的一項重要紀念物,就這麽送給我們不要緊嗎?”


    “放屁!如果不是他的變態要求,老姐我早他媽把這破爛玩意兒丟掉了!現在能當禮物送給後輩,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如果你想說要老姐我把東西收迴來,我馬上去衛兵那裏舉報你們是邪教徒。”


    忽然間勃然大怒的商人妻子看來完全丟掉了曾身為聖職者的修養。不過比起這個,聽到她話中關於“變態要求”的評語,安圖恩總覺得更加不想收下東西了。可考慮到句末與先前她對自己丈夫說話時如出一轍的露骨威脅,他也不得不承認現在是對方處於上風。何況隨著她這一叫嚷,路過的人無不為之側目。


    “唉,我知道了,感謝您的禮物。”


    聽到安圖恩服軟,婦人慍色稍減,然後她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態,輕咳兩聲,示意中年商人去她身邊。


    中年商人苦著臉走過去,由著她在耳邊低語了兩句之後,才無奈地點點頭。接著他進入馬車,幫安圖恩兩人把放在上麵的行李都拿了下來,並遞到他們手中。同時還塞給他們一張不知道什麽時候寫好的紙條。


    “兩位,如你們所見,我的貨物也快搬運完了。聚散終有時,如果你們在這座城鎮停留期間,有什麽需要幫忙的話,可以到紙上寫著的地址去找我們。”


    “多謝您,盧文先生。走了,莉莉斯。”


    眼見對方已經暗示他們先走,安圖恩也不矯情,拉上莉莉斯就要離開。莉莉斯本人倒也沒有反抗,隻是最後特地向商人夫婦告別。


    “再見,盧文先生、姬爾阿姨~”


    然後兩人就像普通的冒險者那樣,為了尋求暫時的居所,走入夜晚的吉考斯街道中。


    -


    這裏是吉考斯城內的某間酒場,掛在門外的考究白蠟木掛牌上用優雅的筆觸書寫著“蜂蜜與白蠟之國”幾個象征酒場名稱的文字。


    吉考斯的酒場有很多,但沒有幾個敢在酒場的名字中加入默認代表蜂蜜酒的“蜂蜜”兩個字。原因無它,作為整個盧卡提亞蜂蜜酒釀造產業最發達的地方,銷售方麵的競爭者之多更是猶如森中之木。在名字中打出本地特色產品的名號,卻不能讓來來往往的客人們滿意的酒場,不需要多久就會被因不滿而上門搗亂的顧客砸得關門大吉。


    造成這一現象的最大原因在於,曆史上無論吉考斯哪一任掌權者,都秉持著“隻要不引發人命,顧客想砸哪個酒場就砸哪個酒場,城衛隊一律不管;除非事先成功報備,不然酒場被砸也不會得到賠償”的誇張理念。


    所以,可想而知這個“蜂蜜與白蠟之國”酒場的經營者是多麽自信。


    但其也確實有這個資本。事實上,早在格林尼亞王國時期,這間酒場就已經在經營了,除去魔族侵攻和戰後重建的時間,其已經有超過五十年的經營曆史。可以算得上是城內最為老牌的幾間酒場之一。


    此時,先前和安圖恩兩人見過麵、在他們之前到達吉考斯的熊獸人雷索等人正坐在與店名保持一致的白蠟木酒桌旁飲酒。


    不知是否由於某種意義上身為自己祖先的熊類有著喜食蜂蜜的特性,雷索對於吉考斯地區盛產的這種名為“蜂蜜酒”的飲料青睞有加。因此他也在接到帕加索斯某名貴族“希望能將孩子送去避難”的委托後第一時間想到了來這片區域。


    自那之後過了有三個月嗎?還是兩個月?


    迴想起上一次冒險迴來還被自己強行灌酒的大男孩已經不在的事實,手中這杯自己最愛的飲料仿佛就失去了所有味道。


    “雷索,還在想肯那小子的事嗎?”


    聲音動聽的說話者是隊伍中的弓手兼斥候,男性精靈亞力克。其來到盧卡提亞的目的即使是雷索也不知道,但這無妨兩人由幾個月的冒險而形成的牽絆。


    “老熊,我們都把小鬼頭的東西寄出去了,事情已經和我們無關了。”


    語氣中透露出無情的是光頭人類法師弗蘭。雷索同樣對他幾乎一無所知,但他總覺得對方並不是壞人,隻是缺少朋友而已。何況弗蘭加入這個隊伍的時間也不短。


    知道隊友們是在以各自的方式關心自己,雷索就更不願把自己的憂鬱傳染給他們。於是他舉起手中所剩不多的蜂蜜酒一飲而盡,放下杯子的同時還打了個滿足的嗝。


    “嗝呃……多謝你們關心我,不過我隻是在想今早碰到的那兩個奇怪冒險者罷了。”


    他在思考的同時下意識地撓了撓自己手背——身體和毛發上的舒暢能幫助思考,至少他是這麽覺得的。而現在的扯謊當然也屬於需要思考的一種方式。


    “這麽說來……是挺奇怪的,感覺像是剛來到這邊的人。”


    “哼,要我說他們肯定是魔族派來的奸細。或者投靠魔族獲取力量的邪教徒。”


    對於他開啟的話題,兩名隊友的反應各不相同。亞力克擺出若有所思的樣子,弗蘭則是直接嗤之以鼻。他略微思考過後,接過話道。


    “我覺得應該都不是,無論是要當奸細或是邪教徒,他們兩人都顯得太單純了點。”


    “老熊你就沒想過那都是他們裝出來的?”


    “如果他們的偽裝真那麽完美,即使再各來十個我們也敵不過吧。”


    弗蘭被雷索的觀點所駁倒,一時間沒再開口。表達完自己觀點的雷索則開始認真思考起關於邪教徒的事來。


    是的,雷索完全沒有想過魔族的事,畢竟他也沒聽說“赤夜戰爭”後魔族有什麽大動靜,他們就像自己的祖先會陷入的那種叫做“冬眠”的狀態般,十幾年來一直保持在死寂狀態。倒是邪教徒們取而代之地活躍起來。


    而老實說雷索現在就身負暗中追查關於某個組織邪教徒的委托,不過這是他以私人身份接下來的工作,就沒和包括隊友在內任何人說過。遺憾的是這事已經很久沒有進展,他自己都差點要忘記有這迴事了,幸好弗蘭一句話又提醒了他。


    唉,之後單獨在吉考斯裏再打聽看看吧。畢竟據上次探查又過去了一段時間,而且因為要打仗所以城裏聚集了各種各樣的陌生麵孔,說不定會有新消息。


    得出結論後,雷索正要叫服務生再拿一瓶新的蜂蜜酒過來,就突然聽見原本嘈雜但並不混亂的酒場裏突然有人開始吵鬧。


    “給老子叫你們老板過來!這裏賣的都他媽是什麽垃圾玩意兒?味道又酸又澀,這他媽也能叫蜂蜜酒?!信不信老子今天就砸了這裏!”


    這句話在作為顧客的傭兵和冒險者中引起一片嘩然。而雷索旁邊的弗蘭對此嗤笑道。


    “噗,這是哪來的傻子嗎?居然敢在這樣的老酒場裏找茬。”


    還沒細看的時候,雷索也對弗蘭的話默默表示同意。畢竟雖然誰都知道吉考斯城裏有可以隨便砸場子的先例,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敢這樣做,特別是,幾乎沒有人敢對老酒場出手。理由很簡單,越是有名、曆史悠久的酒場,擁有的忠實顧客就越多,而想要在這些酒場找茬,那得先問過這些忠實顧客的意見——這群人堪稱酒場的自動防衛機製。


    可等又過了一會兒,店內雖然騷動、叫罵聲此起彼伏,但卻還是沒有人真正站出來的時候,雷索就覺察到不對了。


    看來這並非突如其來的襲擊,而是早有計劃的陰謀。是城裏其它老店想趁這個外地人聚集到城中的機會招募打手排除競爭對手嗎?即將開始的戰爭怕是也對這幫人的腦袋產生刺激了。


    眼下雷索不想攪進這趟渾水之中,隻想待對方真正打起來的時候找機會脫身。他看向自己的兩名隊友,顯然他們也覺察到了異狀,都對他投過去的視線微微頷首。


    就在如此劍拔弩張之際,無人看管的酒場大門突然被從外側推開,然後一男一女走了進來。


    看清他們樣貌的時候,雷索驚訝得眼珠都要凸出來。可在他想要偷偷用動作示意那僅有一麵之緣的兩人趕緊離開之前,人群中不知哪裏冒出來的數道劍光徑直向他們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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