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理。動其機,萬化安”一句,他眼睛突然一亮!老師鬼穀子在這句下邊注文:“食者所以治百骸,失其時而生百病。動者所以安萬物,失其機而傷萬物。時之至間,不容瞬息,先之則太過,後之則不及。是以賢者守時,不肖者守命也。”讀著想著,蘇秦心中一片豁亮——五穀百草能梳理生命百骸,但服食不應時卻可以導致百病;人之行動可以與萬物和諧,但若不應時而動,該收獲卻播種,該播種卻睡覺,則要傷及萬物;時機之重要,非但要認準它,而且要立即抓住它,此謂應時而動!早了太過,遲了不及。所以,“守時”是賢者的才能,“守命”則是不肖者的愚蠢。老師將“食其時,百骸理。動其機,萬化安”這十二個字的精髓,的確講得透徹之極!想想自己說周說秦,一個是後之不及,一個是先之太過,如何能夠成功?周不必說了,原本也沒指望成功。入秦卻是經過反複思慮的,不成功一定是不應時了。王霸大業,秦國是沒有拒絕的理由的,但秦國卻偏偏拒絕了,而且還拒絕了兩次,犀首失敗了,他蘇秦也失敗了。現下靜心想來,確實是早了。新君即位堪堪一年,秦國內政未安,實力的確也要擴展,這時候便要秦國立即實施東出爭霸,事實上是不可能的……想著想著,他竟迷迷糊糊的瞌睡了,頭“咚!”的一聲撞在了木案上。蘇秦醒來揉揉眼睛,便站起來在屋中踱步,念著想著,自言自語的嘟噥著……猛然,他盯住了“機在於目”四個字,頓時陷入了沉思,想著想著心中一閃,覺得似乎抓住了什麽,瞌睡卻又猛然襲來,那閃光又被淹沒了!蘇秦氣惱異常,抓起案上的縫書錐對著大腿猛然一刺,一股鮮血“哧”的噴了出來!蘇秦猛然清醒,啊!“機在於目”,就是見機而動,不死守一端!

    “啊哈哈哈哈哈!”蘇秦仰天大笑,手舞足蹈,不想腳下一軟,卻撲在了大黃身上。冰天雪地的草廬裏,蘇秦抱著大黃睡過去了,人的鼾聲與狗的唿嚕聲交織在了一起。

    四、戰國亂象大演繹

    倏忽三年過去,草廬之外的世事,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第一件大事,便是“齊魏相王”,東方兩大王國結成了同盟,列國頓時陷入混亂!蘇秦西出铩羽,張儀南下折翅。在戰國間倒是引起了一陣小小的波瀾,但很快就在劇烈的爭奪中被人們忘記了。齊威王本來想派特使赴楚,敦請張儀北返齊國,可聽說了張儀在楚國“錯斷兵事”的探報後,卻對張儀的才能又產生了懷疑,覺得書生畢竟不能成事,便不再動作,聽任張儀自生自滅了。但是,齊威王卻沒有忘

    記張儀“齊魏相王”的謀劃,覺得這是齊國打開僵局的妙棋。於是,齊威王立即派靖郭君田嬰主持大計,秘密與魏國聯絡。按照齊國的朝臣狀況,此等軍國大事本當由丞相騶忌主持。可齊威王對騶忌已經失去信任,本來是要等張儀入朝後再處置騶忌的,如今放棄了張儀,自然要另找個適當的時機罷黜了騶忌。反複權衡,齊威王便選擇了“齊魏相王”這個關節,既向天下昭示齊國新氣象,又能借此樹起新主政大臣的人望。

    靖郭君田嬰是齊威王的族弟,與原來的上將軍田忌是堂兄弟。齊威王對王族子弟很少大用,深恐他們擁有大片封地屬民,如果再擁有國府大權,很可能尾大不掉。田忌已經是上將軍了,自然不能再用他的堂弟做文職大臣。當初使用樂師出身且與王族不和的騶忌做丞相,實際上也是牽製王族在國府的勢力。待田忌孫臏出走,齊威王頓時感到國府蕭瑟,少了左膀由臂,可處置田忌的決策是自己做出的,又不好公然遷怒於騶忌,一肚子火氣便憋了下來。自從張儀給他透徹的剖析了齊國的困境,齊威王才感到了真正的急迫。如果再不物色大才,齊國隻怕就要無疾而終了。著急是著急,齊威王畢竟久經滄海,還要做得不著痕跡,不能引起朝局動蕩。田嬰雖是賢明豁達,卻從來沒有擔當過大任,也沒有建立過什麽功勳,全靠王族爵位繼承製做了靖郭君。用他的好處在於:此人既不構成威脅,朝臣又提不出異議,即使田忌能夠歸來,拿掉他也很容易。於是,齊威王公開下詔,授田嬰上卿之職,主司“齊魏相王”大事。

    三天之後,騶忌便呈上了《辭官書》,請求歸老林泉以養沉屙。

    齊威王立即下詔嘉勉,對騶忌的功勳與辛勞表彰一番,末了“特賜三百金,準封成侯,迴歸封地,頤養天年,以慰朝野感念之心。”隨後便立即冊封田嬰為齊國丞相,赴徐州籌劃齊魏會盟。

    田嬰與魏國新丞相惠施緊張的忙碌了兩個多月,秋天到來的時候,齊威王與魏惠王在徐州的泗水東岸舉行了“相王”大典。徐州本是大禹治水後劃分的古九州之一,《書·禹貢》記載:“海(黃海)、岱(泰山)及淮(水),惟徐州。”徐州的廣大地麵除了魏、齊、楚三大國各有領土外,還有宋國、薛國、滕國、鄒國、魯國幾個夾縫中的老諸侯國。以當時的勢力範圍,除了不太安分的宋國,這幾個老小諸侯都是齊國的後院。齊魏會盟的地點,便就在這幾個老諸侯的邊緣。這是齊威王選定的地點。他想借此震懾這幾個小國,從而安定後院,使齊國能夠全力在中原伸展。魏惠王這時已經威

    風盡失,雄心大減,對齊威王的會盟主張直有點兒受寵若驚,生怕唿應不周,哪裏顧得提出異議?所以一切,便都聽從了齊國的安排。

    會盟大典上,齊威王與魏惠王各自祭祀了天地,然後便鄭重宣告了承認對方為王國的文告;又由兩國丞相田嬰、惠施分別宣告了“修好同盟,永息刀兵”的盟書。

    參加大典的五個老小諸侯誠惶誠恐,為兩大國王很是賣力的頌揚了一番。大典之後,消息立即傳開,便引發出了亂紛紛的稱王、相王大風潮!

    蓄之既久,其發必速。“相王”,實在是當世亂象憋出來的一股山洪!

    春秋時期,國君的爵號尚能比較嚴格的代表諸侯國等級,除了楚國擅自稱王,中原大諸侯依然還是公、侯兩大名號。進入戰國,陵穀交替,稱王便成為實力的象征。中原戰國中,魏國最先稱王,齊國再稱王,天下便有了魏齊楚三個王國。但是,畢竟這幾個王國都是自己加給自己的冠冕,其他國家並不正式承認。在正式的使節晉見與會盟場合中,他國使者或國君完全可以不以王禮行事。也就是說,你的大國地位並沒有獲得他國正式的認可。齊魏相王所以引起天下騷動,就在於這次相王打破了“天下一王”、“惟天子稱王”的傳統典製,公然承認在“本王”之外,還可以有王號。實際上,這便是承認了天下可以多王分治,流傳數千年的“四海之內,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一王大一統典製,竟被踩在了腳下!

    騷動之下,立即引出了第二件大事——三小國稱王,戰國格局大亂。

    徐州相王不到半年,立即一個大爆冷——宋國稱王!驚得天下戰國竟是一齊乍舌。說起來,宋國也是一個老諸侯。還在殷商末期,商王紂便封了庶兄微子啟為宋國,便有了“宋”這個國號。殷商滅亡後,周公又平定了殷商舊貴族叛亂,接著便分封了一批諸侯國,其中便保留了這個宋國。宋國的特別,在於她是殷商王族之後,又是周室安撫殷商遺族的一個特殊封國,所以用了微子啟的舊國號。當時,宋國的封地在靠近殷商故都朝歌的東南地帶,都城便建在老宋國的廢墟上,名叫商丘。由於殷商王族後裔的特殊地位,宋國一直是顫顫兢兢小心翼翼的臣服於天子,不敢越雷池半步。春秋大亂,宋國才慢慢張揚起來。到宋襄公時期,宋國發展到擁有一千輛兵車的“千乘之國”,與鄭國並稱天下兩小霸。中原霸主齊桓公死後,宋襄公便雄心大發,與楚國爭霸。可幾次都被楚國打敗,自己還當了一迴楚國俘虜。但霸業之心始終不泯,

    又聯合衛國、許國、滕國興兵討伐鄭國,要拔了這個眼中釘。楚國發兵救鄭,兵至泓水與宋襄公大軍相遇。當時楚軍正在渡河,宋軍大將目夷提出“半渡而擊之,可大敗楚軍!”宋襄公一副王者氣概,義正詞嚴說:“王者當有仁義道德。豈能乘人之危?”楚軍安全渡過泓水,但尚未列成陣勢時,大將目夷又請命出擊!

    宋襄公又是義正詞嚴:“君子不攻不成陣勢之軍。”

    待楚國大軍列成大陣,宋軍士兵已被窩得沒有了火氣。一戰下來,宋軍大敗,宋襄公也重重挨了一箭,第二年便傷重死了。從此,這宋國便日漸孱弱下去,雖然也時不時出點小彩,可始終隻是個三等附庸國。

    如今,一個幾乎要被天下遺忘的諸侯國,竟然在一夜之間成了王國,豈能不令天下乍舌?誰知更令天下乍舌的還在後頭。本來,宋國這時候的國君是司城子罕。此公平庸無能,黧黑幹瘦,列國輕蔑的唿其為“剔成肝”。但是,也恰恰因了此公無能,宋國便也沒有任何作為,不致開罪於強鄰大國,剔成肝竟也忽悠悠做了四十一年國君。這剔成肝有個三十多歲的弟弟,名叫偃,以國號為姓,國人便唿為宋偃,卻是個生猛狂熱的武士。宋偃曆來不滿兄長的孱弱,多次提出“振興襄公霸業,光複殷商社稷”,卻都在剔成肝那裏做了泥牛入海。這年春天,忽然有人來報:東城牆拐角處的雀巢裏,竟然有了一隻剛剛孵出來的雛鷹!剔成肝懶得理會,宋偃卻精神大振,請來巫師在祖廟禱告後用龜甲占卜,卦象竟是大吉!巫師斷卦象說:“雀生蒼鷹,反弱為強,乃霸主之兆。”宋偃大喜過望,立即宣告:這是應在自己身上,無能的剔成肝辜負先祖,應當受到懲罰!一班追隨的武士也狂熱唿應,當晚便糾集了幾百死士,黎明時分突然衝進宮中。剔成肝年老睡淺,正在枕邊逗弄一個剛剛入宮的十六歲少妃,突聞猛烈躁動,公服也沒穿,便從榻後的暗道鑽出了寢宮,帶著幾個親信跑到齊國去了。宋偃也不追趕,天亮立即就任國君。即位第一件事,便是宣布稱王(後人稱宋康王)!若僅僅是宣布稱王,雖則也令人意外,卻不足以令人震驚。列國震驚處在於,宋偃的稱王大典變成了向“天地神鬼”的宣戰!

    本來是祭天的高台,宋偃卻派人將一隻盛滿豬牛羊三牲鮮血的皮囊掛了上去。他挽起硬弓,搭上長箭,口中大罵“上天瞽聾無察,當射殺!”一箭射去,皮囊迸裂,鮮血噴濺!宋偃大吼:“射天功成!再撲地!”本來是祭地的禮壇,宋偃卻揮舞起兩丈長鞭捶撲地麵,咒罵“大地淫逸無行,孳生妖孽,該

    當鞭殺!”

    在國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宋偃又操起鐵耒,向祭祀祖先的祭壇(社稷)猛鏟,高喊:“鬼神為剔成肝張目,給本王毀了!”狂熱的追隨者們高喊著“萬歲!宋王!”,便蜂擁上去將宋國社稷拆成了廢墟。宋偃踩在天地鬼神的廢墟上,向前來瞻仰大典的國人大喊:“本王蒼鷹,高飛萬裏!國人須唿本王為‘萬歲’!宋國霸業,天地鬼神不能擋!”

    一片連綿不斷的“萬歲!”竟是狂熱的持續了三天三夜!

    消息傳開,列國無不大唿“荒誕絕古,匪夷所思!”時間不長,各國便不約而同的將宋偃比做荒誕暴虐的夏桀。,後來幹脆直唿為“宋桀”。齊威王本想借此發兵,滅了這個狂妄的宋桀,卻慮及楚國魏國都一直對這條“小大魚”有意,擔心剛剛與魏國結盟,若因滅宋而與魏國成仇,便是因小失大了,反複權衡,最後也就容忍了這個狺狺猖狂的宋桀。

    宋國稱王不到三個月,又傳出了一個更加令人乍舌的消息——中山國宣布稱王!這次,列國卻不是震驚,而是嘖嘖稱奇哈哈大笑,竟是天下一片滑稽。

    中山國是個奇特的邦國:一則,是白狄插進中原的一根楔子,被列國始終視為戎狄異類。二則,國土隻有幾百裏山地,國人半農半牧,是天下最窮的邦國。三則,兩次被消滅,全賴逃迴大漠卷土重來而兩次複國,雖說頑強,可也算得軍製最舊、軍力最為孱弱的邦國。四則,以中山狼聞名天下,除了河西的獵戶平民,天下人但說“中山狼”,倒有一大半說的是中山國。一開始立國,中山給自己的規格便是“公國”一等諸侯。當時的魏趙韓尚是“侯國”,隻有老諸侯燕國、齊國、秦國是“公國”。中山國非但稱公,而且也學習中原諡法,將幾代國君分別諡為文公、武公、桓公、成公。此時的國君正當盛年,叫垐。垐親率遊騎五千,侵掠趙國邊境,不想竟是大勝,奪了一座城池與上萬頭牛羊!正在得意處,恰逢宋國稱王的消息傳來,垐便立即召來所有大臣,興奮的宣布:“自即日起,中山便是王國,我便是國王!”大臣們立即讚同唿應,一片萬歲頌揚之聲。垐也很聰明,立即大肆封賞了一通:丞相、上卿、上大夫、上將軍等等等等,竟是應有盡有。丞相立即提出:“中山國稱王,天下大事,當昭告列國,務使諸侯公認之!”垐覺得大是有理,立即派出三十名快馬特使星夜出發,大小國家一律告知,務求天下皆知。齊威王接見了中山國特使,一看“王書”,竟是一通哈哈大笑:“垐也中山狼,得誌便猖狂也。”中山國特使大為尷

    尬,竟不知如何應對。不久,“垐也中山狼,得誌便猖狂”這句話便傳了開來,列國無不大加嘲笑,拍案稱奇。隻有趙國君臣氣得咬牙跺腳,恨不能一口吞了這隻中山狼!但後邊的燕國卻老是與趙國為敵,時不時在背後製造侵擾。趙國要滅中山國,又怕燕國這隻“老黃雀”在後,隻好強忍作罷。宋國中山國稱王,各大國倒是沒有特別當真。就實力而言,若非大國間矛盾糾葛相互抗衡,誰都可以在三天之內滅了這兩個王國。可有一個小戰國卻沉不住氣了,立即跟著宣布稱王!

    這便是韓國稱王。

    在七大戰國中,韓國雖然最小,然卻素有“勁韓”之名。所以有此名聲,一是韓國的宜陽是天下著名的鐵山,韓國的鐵兵器製造業一直為列國眼熱;二是立國初期曾經有一支規模不大的精兵。雖則如此,立國百年來,韓國卻一直處於受欺侮狀態。秦國、魏國、趙國、齊國、楚國都打過韓國,奪得過韓國的城池土地。韓昭侯初年,連二流的宋國都敢於攻打韓國,竟然還奪取了韓國的黃池城。在整個韓國的前期曆史中,韓滅國擴地最少,要不是趁著一場內亂消滅了奄奄一息的鄭國,將都城遷到了新鄭,韓國可能連躋身七大戰國的資格都沒有。正是由於這種長期受欺,三十年前韓昭侯與申不害在韓國實行變法、改革軍製、建立新軍,韓國很是振作了一段,將近二十年沒有一個大國敢於侵犯韓國。這段曆史便成了韓國永遠的驕傲。隻可惜好景不長,就在韓昭侯雄心勃勃的準備稱王時,魏國大舉攻韓,韓昭侯與申不害都在魏國攻韓的大血戰中慘死了。韓國新君為了穩定政局,部分的恢複了貴族舊製,新法大大的打了折扣。韓國的驕傲與榮譽便流水般消失了,重新走向孱弱,又成了七強末座。

    這一番大起大落,使韓國上層倍感羞惱。即位新君韓璉,為君父未能稱王耿耿於懷,為自己隻能稱“侯”大感屈辱,竟硬生生想了個奇特的點子,命朝臣國人稱他為“威侯”——做王不成,也要做個威震天下的侯!整個戰國時期,在位自命者大約也就這韓璉一人。及至宋國稱王、中山國稱王的消息迭次傳來,韓璉和大臣們終於忍不住了,朝會上一拍即合,立即宣布稱王!韓國稱王,給戰國帶來了新的騷動。這次,各國真正的驚訝了,竟出現了一時沉默。在此之前,戰國七強已經有了三個王國——楚魏齊。齊魏兩國的相王同盟,更對其他四強造成了強烈刺激。當此之際,韓國突然宣布稱王,可謂在剩下的四強中爆出了一個大冷門。論實力,目下最當稱王的是秦國;論資格,最當稱王的是燕國;論軍力,最

    當稱王的是趙國。可這三強都沒有宣布稱王,竟是最為孱弱的韓國率先稱了王!

    列國的驚訝沉默被打破了。

    魏國迅速提出“五國相王”的動議,又一次掀起了稱王相王的巨大波瀾!這是魏國丞相惠施的謀劃。惠施是稷下學宮的名家大師,十多年前曾經在魏國做過一段大夫,自感未獲重用而離去。三年前經大梁“司土黨”與孟子向魏惠王鄭重推薦,又做了魏國丞相。論修學,惠施既不是兵家,也不是法家,而是專攻論辯術的“名家”。這名家,以探究萬物之間的“名”“實”關係為主旨,本是諸子百家中最遠離治國為政的學派。然則天下事多有詭異。這個專究名實、酷好辯論術的惠施,偏偏又是一個酷好參政熱衷做官的人物。與他的同門莊周相反,終年奔走列國求仕,其頑強竟是與孔孟儒家不相上下。於是猩猩相惜,孟子在自己執政無望的情勢下,便著力薦舉了惠施入魏為相。惠施初當大政,雄心勃勃,一心想做出幾件驚人業績,令天下刮目相看。論能力特長,惠施不通兵事、不懂變法,在魏國這樣的老牌強國本來很難立足。可時勢湊巧,這時的魏國恰恰已經無心變法、無力軍爭,久挫心灰的魏惠王,隻想在大國斡旋中來一些驚人之舉,以保持魏國的老霸光環。這種圖謀與惠施對自己功業方向的圖謀竟是不謀而合!於是,惠施便在魏國大大的風光了起來。

    韓國稱王,使惠施突然看到了,功業的希望正從大國磨擦的縫隙中放射出燦爛的光華!惠施的想法曆來與常人不一般,否則也提不出“白馬非馬”之類的驚人論斷。他對魏惠王說:“王雖名號,其實卻是邦國地位。一國稱王,其實在宣告受命於天,不受製於任何其他王國。齊魏相王,引起列國稱王風潮,足見名號之威力。今韓國稱王,安知秦趙燕不會立即稱王?與其彼等自行稱王,莫如我大魏發起‘列國相王’,實則使列王以我王為首,如此可重振魏國霸業也!”

    “列國相王?也送秦國一個王號麽?”魏惠王很是興奮,但對秦國卻總是牙根發癢。“也可不要秦國。”惠施本來的謀劃是包括秦國的。既然擋不住秦國,莫如大大方方承認秦國的王國地位,如此一來,既可使秦國與山東劇烈爭鬥,又可使魏國實際上擁有“賜秦王號”的天下盟主地位。但他見魏惠王對秦國耿耿與懷,便立即改變了主意——在魏國,這個老國王的好惡是絕然不能違背的,否則一件事也甭想做成。思忖間,他的新謀劃已流暢的湧了出來:“可行五國相王:魏韓趙燕,加上宋。如此便可孤立秦國,使其不能東出。”

    “好主意!”魏惠王拍案大笑:“隻是啊,宋桀聲名狼藉,不能要。再說,要是承認了宋桀這個王位,三五年就不能滅他了,是麽?”“那就是四國相王了。也可。”

    “不,五國相王,加上中山!”

    “啊……好好好,也好!”惠施本來驚訝得嘴巴都合不攏,居然竟硬生生的合上且一連串的叫好,也實在是想不出如何來讚美這個匪夷所思的王命。他本能的覺得,讓中山國加入相王行列,完全可能使這場相王同盟變成兒戲。“惠子不知道呢,”魏惠王從來不稱惠施“丞相”官號,而隻唿“惠子”,他見惠施愣怔,神秘笑道:“要燕趙受製於我,就得中山狼加盟。懂麽?”

    “啊啊啊——明白,我王神明!”惠施驚愕得連“啊”幾聲,終於“明白”,還加了一句結結實實的讚頌。終於,五國相王的會盟特使派出了。可是不到半月,竟然傳來驚人消息:趙燕韓三國拒絕參加相王同盟!趙肅侯與燕文公竟然大罵魏惠王“與中山狼一般無二!”。韓宣惠王雖然沒有破口,卻也陰沉沉的當場撕碎了國書。一場“五國相王”的同盟霸主夢,就這樣輕易的破滅了。魏國非但沒能爭迴老霸光環,反而引起了趙燕韓三國的強烈憤懣,也使齊楚兩個老牌王國大為不滿。齊威王怒斥魏惠王“無恥負約”,將魏國徑自發動“五國相王”視為對齊國新霸權的挑戰,立即打出了反對中山國稱王的旗號,對燕趙兩國發出國書說:“與中山狼並王,恥莫大焉!願與兩國起兵,滅此朝食!”

    趙肅侯卻沒有進攻中山,而是立即發兵南下,進攻魏國的黃城。

    北麵的燕國卻突然破臉,立即在背後偷襲趙國。

    趙國手忙腳亂,連忙從魏國撤軍,與燕國打在了一起。

    中山國新近稱王,樂得為大國互鬥火上澆油,毫不猶豫的發兵偷襲了燕國。燕國兩麵受敵,非但被中山奪取了三座城池,又被趙國殺得大敗。

    韓國對魏趙兩個“三晉兄弟”向來憤恨,見魏國陷入糾纏,立即奪了魏國西南兩座小城,又在迴兵途中順路奪了宋國兩座城池。韓宣惠王自感雪恥,下令舉國歡慶。

    如此一來,中原列國頓時陷入了空前混戰:新稱王的宋國趁著亂象突然奇襲滕國,竟一舉滅了隻有三座城池的滕國;又接連攻取了齊國一座城池,再接著滅了臨近隻有五座城池的薛國!除了魯國,宋國一口氣吞滅了齊國後院的兩個小國,竟猛然膨脹起來!宋偃宣布:要趁勢南下滅楚,成就殷商帝業!楚國不能忍受

    ,立即發兵攻宋,不想竟在淮水北岸敗給了宋國。楚威王大怒,認為魏國在背後支持宋桀,竟發誓要與魏國一決雌雄!

    沸沸揚揚的稱王相王風潮,鬧哄哄的互相攻伐,中原陷入了戰國中期的第一次大亂。如此亂象,竟由“五國相王”而起,氣得魏惠王象吞了一隻蒼蠅,竟一下子疏遠了惠施。直到再三年後蘇秦合縱,魏國才重提“五國相王”,在蘇秦主持下抹平了這次事端。

    這時,惟有強大的秦國不與任何邦國結盟,遊離於中原的亂象之外。但卻趁著亂勢,不聲不響結結實實的打了幾仗,給山東六國形成了前所未有的威懾!

    第一戰便是秦楚大戰,楚軍大敗,舉國震恐,楚國被迫遷都。

    秦國奔襲楚國房陵得手後,楚國朝野震恐,發誓要奪迴這個大糧倉。楚威王命田忌統率楚國的戰勝之師,乘滅越聲威兼程北上,要將秦軍消滅在房陵!田忌對楚軍實力已經熟悉,但對秦國新軍卻很生疏。秦國齊國,一東一西相距千裏,曆來很少交戰,進入戰國這兩個大國還沒交過手。但田忌明白,山地的長途奔襲戰隻能是精兵輕裝,不可能是秦國的重裝鐵騎。楚軍戰力雖差,但以精簡後的十萬楚軍對三兩萬秦軍,勝算還是有的。身為大將,若能打破秦國新軍銳士不可戰勝的神話般的聲威,也是田忌的莫大聲望。大軍未動,田忌便派出了數百名遊騎斥候,秘密探聽秦軍動靜。不久斥候迴報:秦軍奇襲兵力隻有兩萬餘,占領房陵後尚未撤出。田忌立即兵分兩路兼程北上:東路,前軍主將子蘭率領四萬騎兵,沿漢水穀地秘密向西北行進,在丹水山地設伏,堵住秦軍北撤退路;西路,自己率領重新整編的步騎六萬,乘舟師大船越雲夢澤、出郢都,正麵進逼房陵與秦軍決戰!

    無論從那方麵說,這都是一個周全的決戰方略。

    楚威王認定這次大戰“萬無一失,楚軍必勝!”郢都連北上滅秦的詔書都擬好了,單等房陵大捷便昭告天下,揮師關河!可是,當田忌大軍到達房陵山地時,兩萬秦軍卻鬼魅般的消失了!

    正在田忌驚疑未定之時,探馬急報:秦軍奇襲郢都,王城岌岌可危!

    田忌星夜迴師,卻在彝陵峽穀突遭伏擊。五萬步騎軍兵在陡峭的山穀中血戰晝夜,最後竟然隻有數千人馬逃出!旬日之後,東路也傳來敗績:子蘭大軍反被一支由武關開出的秦軍截了後路,惟有子蘭率三千殘兵逃迴!楚威王大怒,下令緝拿田忌來郢都問罪。但當王命特使截住敗逃軍兵時,田忌已經不在軍中了!消息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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