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出醜更尷尬的是,不得不主動麵對尷尬。


    維尼硬著頭皮推開幻術牆後的門,立刻迎來十幾道目光。寇德亮晶晶的雙眼滿是幸災樂禍,拉著其他人對她指指點點,好像炫耀戰利品。


    “啪!”所有學徒同時一縮脖子。歌塔三大管理者之一,導師米娜站在圓形講台的中央,投出冷冽的目光。


    “我還以為……”米娜的聲音和神色一樣,像是兩塊冰在摩擦,“塔裏的學生已經懂得什麽叫‘饑餓’。”


    維尼局促不安,十指絞在一起。


    “你們這些從絲綢和蜜糖裏孵出來的小雞太過飽足,總是悠哉悠哉。但是,這裏不是你們的漂亮小窩!如果你覺得上法部的騎士舞劍很好看,下次你來當他們訓練的靶子!”又黑又瘦的導師說道,環形教室裏沒人敢大聲喘氣。“維尼·喬喬,禁食一天,你需要懂得‘饑餓’。”


    “是的,導師。”維尼順從說,迴到自己的座位。


    米娜從頭開始講解咒法派係的施法手勢,她幹瘦的手指缺乏美感,動作精準穩定。


    有些人就是覺得掉井裏不扔塊石頭過意不去,維尼瞥眼看蹭過來的寇德,男孩眼睛盯住導師,嘴角一咧:“你可以告訴黑妖婆,是因為咒文解析進不了門,反正這是阿斯頓導師的課程。”


    維尼沒理他,她從不管米娜叫黑妖婆,就好像米娜從不管她叫“喬拉爾”來取笑她的姓氏,每次都是很認真的喊“維尼·喬喬。”


    “咒文解析比手勢重要多了啊,塔裏很多門都要用咒文打開,聽說過些日子學徒宿舍門也要加上,到時候你可以睡走廊……”


    男孩子的報複心都這麽重嗎?維尼深吸一口氣,她忍住把鵝毛筆插進寇德眼睛裏的衝動,但是還要忍受多久?


    “你!”米娜導師一指寇德,“也太飽了,地下室兩捆的麋鹿皮可以賭上你的嘴,明天要鞣製完。”男孩臉色一苦,其他學徒竊笑連連。


    所有人都怕米娜,她深得塔主信任,負責手勢、法術材料兩門繁雜而無聊的課,以及外法部學徒的管理,可以對學徒生殺予奪。這個導師為人詬病的因素很多,談吐刻薄,舉止粗俗,雙手全是老繭,怎麽也讓人聯想不到神秘高貴的縱命師,最糟糕的是太年輕了,她甚至還在長個子!但沒人恨她,因為她對所有人一致的壞,並無區別對待。


    三個小時的課程結束,寇德抽出一張紙,給自己的小夥伴們一個眼神——瞧我的。學徒們都知道他要幹嘛——想方設法的免除勞役,但更好奇結果。讓人大吃一驚的是,米娜導師黑冷的臉居然露出一絲緩和,隨後寇德以勝利者的姿態迴歸。


    “真不可思議,你真的用一張菜譜討到黑妖婆歡心?”


    寇德笑嘿嘿,“我說過了,黑妖婆總是喜歡罰人禁食,是因為她覺得吃不到飯是很可怕的事情。她喜歡做飯並不奇怪,投其所好就行,不過要摸準脈絡。”


    “你送的什麽食譜?”


    “那就是秘密啦!”他對維尼講:“導師免掉了我的差事,不過麋鹿皮總要處理,我就推薦了你,反正早就熟能生巧了,對吧維尼·喬拉爾。”寇德善意的雙眼唿扇唿扇,讓人很想一巴掌扇過去。


    維尼轉身就走,用背影抵擋奚落。


    反正中午不能吃飯,維尼不想去餐廳,她閑逛起來。一層會客用餐,二三層是住所,四層是教學,學徒們對歌塔已知的部分。但還有很多房間是他們打不開,不準進入的。五層以上需要塔主或者米娜導師、阿斯頓導師首肯,否則守在樓梯的雕像就會做出一些可怕的事情。路過三層公共休息室的時候,一位騎士向她招手。


    休息室裏除了早上見過的三位騎士,他們很相似,熱情,正直,富有活力,不過也好區分,分別是是銀發、棕發和黑發。還有一個正襟危坐的中年人,眼角的皺紋如刀刻一般,正在閱讀,一臉嚴肅和三個年輕人格格不入。


    “維尼小姐,聽說你又受罰了。”棕發的問。


    “是我的功課沒做好。”


    “來喝一點麥粥,你這個年紀餓一天對發育不好。”銀發的說。


    還沒等維尼拒絕熱情過度的騎士,一旁的中年人突然說:“如果處罰失去意義,她還怎麽成長。憐憫不要用在這裏,年輕人,雖然我也反對禁食。”


    黑發的問:“將軍,您也覺得米娜導師讓孩子禁食不人道嗎?”


    “不,是沒效率。處罰應該用皮鞭,刻骨銘心。”被稱作將軍的中年人說,他招手讓米娜跟他走,留下騎士麵麵相覷。


    學徒們經常為上法部的學員做一些差事,換取酬勞。維尼因為優秀的文法和書寫,負責為將軍整理校對文稿。將軍不是外號,他確實是一位現役將領,在北方有一萬人的正規軍,他的戰利品既有崇鷹庫馬拉的軍旗,也有風爐矮人的族徽,這樣一位身經百戰的學員是上法部最有分量的,他話不多,但說出來就有人聽。


    將軍不像騎士們熱衷法術實戰,而是對某些不起眼的作用孜孜以求。文稿內容從《短訊術對指揮的縱向變革》到《騎兵陣列法術規避操演》,以軍事為核心,涉及建築、地理、氣候。維尼拿起一份嘉蘭諾德樹人的戰鬥分析,它講述樹人過長的臂展對自身隊形的破壞性,以及步伐前後差異造成的巨大破綻,在硬邦邦的文字裏,那些精靈的巨大怪物們似乎也沒什麽可怕了。


    將軍專心撰寫一份關於煉金物品對後勤作用的稿子。


    “將軍,這些都是軍事機密吧,就這麽隨便給我看……”


    “如果你叛國,那是塔主的問題,與我無關。”將軍頭也不抬,把維尼噎了迴來。


    “我是在庫馬拉的環劍學院畢業的。”


    “啊?”女孩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將軍突然提出這麽奇怪的話題,而且南邊的戰爭瘋子們怎麽會讓埃辛人去他們最驕傲的軍事學院呢?


    “過程不重要,但我和你的處境一樣,屬於學院裏的異類。總有人想騎到你脖子上拉屎,讓你憤怒,讓你軟弱,尋釁讓你被開除。二十年過去了,我的同學有三分之一被我弄死了,三分之一做了我的戰俘。你明白我要說什麽了嗎?”


    “……我很忍讓了。”


    “忍讓和退讓是兩迴事,就像逃跑和戰略撤退的區別,後者讓你有積蓄力量的餘地。米娜導師有句話我很讚同,你們還不懂得饑餓,盡力把自己填滿吧,外麵的世界不會允許你後退。”將軍的專注的眼眸充滿力量。


    雖然將軍一口麥餅都沒給她,但維尼覺得舒服多了。“謝謝您的鼓勵。”


    他抽出一張圖紙,“把這個拿給總欺負你的小混蛋。”


    維尼能看出這是歌塔的內部簡圖,有幾個藍色圓點,延伸出向下的線條。“這是什麽?”


    “歌塔的管道圖紙。寇德前天找我請教的,他突然對建築學感興趣。你別學他,盡是不入流的小聰明!”將軍搖頭地說。


    這張奇怪的圖紙糾纏她的思緒好一陣。下午的地理課上,阿斯頓導師旁若無人地指點地圖,“……埃辛的礦業和手工業支撐了貿易,和庫馬拉的糧食、深紅聯邦的鹽產生了平衡,但提雅的崛起,陰影神教阻斷商路打破了平衡……”


    阿斯頓是個幸運的博學者,在微末之時認識了夜磷大師,從而成為現在的歌塔三巨頭之一,雖然大家從來沒見過他甩出一個火星或者光點。而他的教學總是發散的,明明是地理,說著就變成時事,再轉為曆史。還好阿斯頓導師從來不在意課堂氣氛。


    寇德幾乎似乎忌憚拉著一幫學徒說閑話:“……金雪河的水有山石的澀味,但塔裏的水什麽都沒有,純淨極了。”


    “那能說明什麽?”


    “說明我們使用著單獨的水源。”這個話題沒讓寇德享受矚目,他有些失落。維尼挪了過去,板起麵孔問:“寇德,什麽代價可以讓你不再叫我喬拉爾。”


    男孩眼睛滴溜溜轉,“我的衣服……”


    “我來洗,但你要保證說到做到。”


    寇德開心起來,“這就對了!成交,維尼·喬喬。你知道的,我對你並沒有惡意,隻是希望你……不那麽孤僻。”他一副為了你好的表情。維尼半信半疑,但不管怎麽說,麻煩解決一個。


    這次小小的“退讓”使兩人傍晚送餐不那麽尷尬了,剛進入辛迪亞夫人的門,兩個孩子的靈魂就融化了——融化在法術的絢麗中。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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