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雅森林的夕陽很美,比薩拉弗任何地方的陽光都溫柔,從王庭瞭望台俯瞰,帶有甜美乳酪般色澤的暮光鋪灑,落在整個精靈之城,把城市映襯得像點綴在雨林中央的黃水晶。


    但在佇立於圍欄前的精靈少女的視域中,看到的並非靚麗的光紗,而是象征死亡與絕望的幕布。幕布後麵的舞台正上演著一出文明走向衰敗和凋敝的淒婉歌劇。提雅森林東麵和南麵的三個人類王國,串聯十幾個小城邦,已經把精靈完全封鎖。


    精靈轉過身,動作優雅而端莊,額頭上用雅木葉和苔紋瑪瑙裝飾的公主冠冕閃閃發亮,宣告著佩戴者的地位。少女對向著她走來的父親——精靈族王行致意禮。公主今天要和他的父親,也是她的對手,進行一場舌尖上的決鬥,也許會影響到十一萬精靈的未來。


    精靈王點頭還禮,他用嚴肅而不適慈愛的語氣說:“日安,德魯希麗雅。你不知道我剛才看到的景象有多美,夕陽從瞭望台透入形成蜜色的背光,無論哪個角度看你的身影都接近完美,真應該讓宮廷畫師把它留下來。”


    “您的讚美真讓我開心,父親。您知道嗎,昨天東麵的聚落點又遭到了人類捕奴隊的襲擊,我們有三名同胞被抓走了。”德魯希麗雅的表情一點也不開心,而且很失禮地開始另一個話題。


    哦,真是魯莽又直白,精靈王無奈:“我了解,巡林遊俠的弓箭也留下了7具捕奴者的屍體,願他們在神國中贖清自己的罪過。”精靈王提到了神,暗示著結束這個話題。


    德魯希麗雅置若罔聞,說道:“我希望您給予我權力,率領500名森林遊俠追擊,奪迴同胞並毀掉人類的捕奴據點。”


    精靈王的語氣不那麽慈愛了:“你怎麽找到據點呢,它們都在提亞森林的外圍。”


    “我跟蹤捕奴隊到了王庭東北方向,出森林50薩裏,是一個小型堡壘。”


    “如你所說,那是一個堡壘,你打算讓遊俠們用弓和刺劍去攻陷它?”


    “它從沒受過襲擊,守備鬆懈,我有十足的信心。”


    “麗雅啊,麗雅。”精靈王無情地指出,“你有沒有想過為了營救3名精靈,500位精銳的遊俠會折損多少!30?甚至50?”


    “想過,但那值得。”精靈少女的聲音柔和,但內容幾近冷酷。


    “什麽!”精靈王至此才大吃一驚。


    “父親!請仔細看看您的王國吧!”少女抬手指向瞭望台之外,神情好比醫生急迫的向病患指出身上的惡瘤。“我們的貿易被封鎖,我們的武力在衰弱,精靈們隻能站在森林和平原的分界線內痛苦地看著親人被擄走,想象他們遭受的淩辱和折磨而無能為力!詠者不再歌唱,技師不再編織,失去親人的精靈如同幽靈一般四處遊蕩,把惶然和恐懼傳播給所有人。”


    “在人類把精靈捕殺殆盡之前,我們的精神會先於肉體死亡!同胞們需要一次軍事行動,果斷淩厲的出擊,來告訴整個提雅森林的精靈子民們,希望並未斷絕!王室的軍隊仍可以保護他們,異族在森林中寸步難行!要用些什麽喚醒精靈沉寂的反抗精神,利刃,榮耀,乃至於……”德魯希麗雅頓了頓,“鮮血。”


    精靈王默然地抿起薄薄的嘴唇,這讓他看上去十分有威嚴。看來在精靈王整合部族內部勢力的時候,他的女兒不再是拿著短弓和詩集向父親撒嬌的孩子了,殘酷的現實造就了一位戰士……或者理想主義者。


    德魯希麗雅傲然地和她父親對視著,如同手持長劍的角鬥士,隨時準備迎接來自對手的下一次刺擊。什麽理由也無法阻止我,公主這麽對自己說。可惜國王丟過來的不是刺劍,而是重錘。


    “我們沒有武器了。”


    “什麽!”輪到公主大吃一驚,這個理由她完全沒在考慮範圍中。


    “黯錘矮人和我們斷絕來往後,鐵礦石就沒再進過提亞森林,精靈奇匠們很久都沒鍛造過新武器了。在巡邏的遊俠們其實早就交替使用彎刀和短劍。我的女兒啊,你以為身為提雅十一萬精靈的王,我會對自己的子民無動於衷嗎?去問問門口的侍衛,看他敢不敢把武器拔出來,劍鞘裏麵的部分都是栗木做的!王室大部分的金屬武器都交給了巡林隊。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提雅森林的軍隊有一半都已經是赤手空拳,無論對內還是對外。”


    精靈王稍稍舒緩語調,讓他聽起來不那麽嚴肅。“如果我交給你500名遊俠,那最少150薩裏的防線要用木頭要禦敵了,要知道不止東麵有敵人……最近工匠正在秘密趕製一批骨質箭簇,希望能填補空白……”


    德魯希麗雅癱坐在高背椅上,耳邊都是殘酷的絮語。精靈的窘況比她預想的要糟十倍,不但摧毀據點成了妄想,甚至軍隊已經不具備出擊的條件了!……骨質箭簇?多麽可悲,五萬年曆史的精靈文明居然要墮落到和圍著獸皮的高地蠻人一樣的武器水準。


    精靈王伸出纖長細致的手掌握住女兒的手,用溫暖幹燥的掌心摩擦德魯希麗雅的指尖,一如小時候的樣子。“孩子,那不是你的責任,我和長老會能撐住提雅森林的天空,人類的侵犯不會持續太久的。”


    少女閉上眼睛,長而彎的睫毛微微顫抖著,恩了一聲靠在父親的懷裏。精靈王聽出來空洞的安慰沒起什麽作用,他需要轉移話題,就像小時候用一首優雅婉轉的十四行詩讓她破涕為笑。


    “麗雅,你是怎麽跟蹤到人類據點的,王室近衛雖然沒有鋒利的武器,但也沒把眼睛換成栗木——你昨天一直呆在閣樓。”


    “因為波洛。”


    “波洛?”女兒的追求者有一大群,但是每個英俊的精靈國王都知道,其中並不包含叫波洛的傻小子,何況這個名字不符合提雅精靈的命名習慣。


    德魯希麗雅吹了聲口哨,一隻白羽短尾鵲飛進瞭望台,落在公主空閑的一側肩膀,唧唧喳喳叫個不停。這是一種很常見的森林鳴禽,個頭雖小但是短途飛行的健將。


    “波洛比其他的鳥更聰明,除了瓢蟲和鬆子之外它還能記住很多東西,我讓它一路尾隨人類……”精靈王寵溺的看著女兒大談如何用一隻短尾鵲完成全套的遊俠偵查工作,說著說著,笑容又迴到了麗雅臉上,她的琥珀色眼眸呈現出一團溫柔的火焰,她的臉蛋上露出兩個可愛的笑窩,就淡綠色的頭發也似乎都在她的優美而放膽的快樂中飄動起來。


    這才是我的綠都翡翠石,激情昂揚的鬥士不適合她。精靈王盡量不然自己的語氣聽著像勸誡:“麗雅,你和波洛的對話就讓它成為我們三個的秘密好嗎?尤其不能讓神殿的祭祀知道。”


    笑容再一次從德魯希麗雅的臉上消退,神殿教義說精靈是神的造物,聖潔純粹,精靈的語言精妙神秘,任何對異族使用精靈語的行為,哪怕是隻鳥,也是對神的不敬和褻瀆。


    “父親,我尊重神就像最終您一樣,但這不意味著神殿可以把信仰強加於我。如果不是神殿刻板封閉的教義,我們怎麽會和矮人斷交。如果祭祀們要因為我對一隻短尾鵲念誦詩集而判我瀆神的話,就讓他們來吧!”


    精靈王的眉毛糾結地像一對交擊的利劍,他實在不想重新開始爭執。隨便來個人或者發生點什麽,隻要能給他離開這的正當理由就好了。


    “嘎!”


    波洛發出一聲高昂到走調的誇張鳴叫,然後直挺挺地從麗雅肩膀上摔下來,腦袋藏到羽翼裏麵縮成一團,瑟瑟發抖。這並非悲鳴,而是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在樹蟒腥臭大嘴邊上的淒厲驚叫,但,王庭的瞭望台不會有蛇。


    下一個瞬間,精靈父女的心靈仿佛被滾滾洪流碾過。即使是被十隻雨林裂齒豹圍起來瞪著,有沒有這種極度的壓迫感。仿佛整個世界都想把你擠壓成一團,恐懼,焦躁,緊張揉雜在一起,兩個精靈感受到精神上的窒息。


    威壓感突然消失,父女猛的吸了一口氣。瞭望台的暮光由亮轉暗,又由暗轉亮。兩個精靈奔向瞭望台,倚著扶手眺望。


    一塊巨大而不規則的塊狀陰影掠過綠都,所過之處雞飛狗跳。德魯希麗雅使勁地昂起頭,意圖看清是什麽遮住了陽光。首先映入眼底的是大片金色的鱗甲,一直蔓延至長長的尾巴。倒三角型的巨大鱗翼,糾結有力的雄壯骨節,氣流從翅膜表麵劃過產生隆隆的巨響。


    “龍!”少女的聲音滿是驚異。


    “龍……”父親的聲調充斥著沉重。


    不過幾次唿吸的時間,巨大的龍獸飛出了綠都地界。雄偉的身形一直向北,很快消失在視線中。並非的視力不好,精靈可以清晰分辨遠空飛來的鳥雀種類,而是巨龍降低了高度,被蔥蘢的古老樹木遮擋。


    精靈王與德魯希麗雅緊緊盯著鳥群騷亂的盡頭,不約而同交換了個憂慮的眼神。


    太近了。


    “不足50薩裏,以那頭龍的速度,轉眼就能飛到綠都,連布置防守的時間都不夠。”


    公主表示肯定:“那個位置是個小河穀,我很熟悉。父親,遊俠們能在入夜的時候靠近他偵查,我可以……”


    “你不可以!”精靈王的拒絕嚴厲而幹脆。“偵查這種事不需要公主操勞,更何況誰也不了解這種在薩拉弗絕跡已久的生物有多危險。你哪也不許去,留在這,我親自看著你。”


    德魯希麗雅順從地低下頭,免得被看到她眼中亢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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