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被送迴來的平安和如意,衛母白眉微皺,露出三分不悅,七分疑惑,不悅是因衛若蘭拒絕自己賞給他的丫鬟,疑惑是因衛若蘭不收屋裏人的舉動。

    老嬤嬤也沒料到衛若蘭幹脆利落,忙問二婢緣故。

    如意無精打采地道:“蘭哥兒修身養性,屋裏沒有一個人,又不缺做活的女孩子,留下我們作什麽?”她也沒想到衛若蘭竟然不願意,要知道衛源比他小一歲,早就收用了三四個標致丫頭,衛伯和衛三叔都有不少姬妾和通房丫頭。

    平安站在如意的旁邊,垂眉斂目,一聲兒言語都不說,安靜一如平常,倒是打扮仍是在衛若蘭宅中的那副打扮,襯得如意越發俗不可耐。

    如意暗罵了一句,倒是對先前的打算有些動搖了。

    衛母聽了猶覺不夠,又問平安,平安思忖片刻,謹慎措辭道:“一切都如如意所言,大爺無意,便打發我們迴來依舊用心服侍老太太。”

    如意看了她一眼,暗道不愧是心機深沉的平安,這麽一來,衛母應該會留下自己和她繼續在屋裏當差了。不然,想到將自己送了給衛若蘭,衛若蘭不要,房裏又已有新丫鬟取代了自己二人的差事,衛母未必肯留下自己,一般都會打發出去。

    衛母似覺衛若蘭抗命不妥,叫別人聽了怎麽想?於是,即刻命人叫他過來,道:“蘭哥兒,哪家的公子哥兒屋裏不放兩個人?也是怕你們出去尋花問柳的意思,那些都不幹淨。我特特挑兩個好的給你,你怎麽都給我送迴來了?”

    麵對衛母的不滿,衛若蘭卻是心平氣和,緩緩地道:“孫兒自幼練武,須得修身養性,多近女色難免有損精氣,因此孫兒無意於此。何況,許多丫鬟眼空心大,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弄得宅門內烏煙瘴氣,孫兒甚為不喜。”

    衛母眉頭一皺,正想說自己挑的兩個丫頭都極老實極本分,卻聽衛若蘭道:“大伯父婚前之事孫兒約略有些耳聞,有心杜絕這樣的悲劇。”

    衛母頓時吃了一驚,半日不曾言語。

    平安和如意都不知是何事,如意滿臉茫然,平安卻露思索之色,獨老嬤嬤自幼便陪伴衛母,當時還是她親手給那丫頭灌了藥,跟著衛母一眼變了臉色,主仆二人同時想到衛若蘭既聽說紅菱,不知他是否知道成親後衛伯一直沒有善待陳氏的事情。

    衛母抱怨道:“你這孩子滿嘴裏說的都是什麽?我竟半點都不明白,我給你兩個丫頭,怎麽就說到你大伯父身上了,他原是最懂規

    矩守本分的人。”

    衛若蘭淡淡一笑,掩下心中的嘲諷。

    此時此刻,他已完全確定,衛母在小定後賜婢,就是給黛玉沒臉。前頭衛源有屋裏人的時候,自己還住在衛伯府裏,她老人家不是不知道自己屋裏的狀況,知道了沒有動作,由此可見她不管這些事,偏生這時候出手,未免有些居心不良。

    若蘭心中愛敬黛玉,不願讓她受到一絲委屈,尤其是來自衛母的。

    受那份記憶影響,他的想法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自然不受世俗束縛,橫豎沒人管得了別人納妾不納妾,便是律例也沒規定世間男子必須納妾。

    然而,這些話卻不能在衛母跟前說出來,以免她日後愈加為難黛玉。

    於是他接衛母的話道:“大老爺自然是好的,可是這些年大太太沒少費心思,不然如何壓下滿屋裏的姬妾丫鬟?不叫她們生事?幼時孫兒曾見過幾個驕狂的姨娘穿著大紅衣裳,大太太唯有忍氣吞聲的場麵。老太太細算算,這些年大老爺屋裏沒了多少姬妾丫頭?當年驕狂的姬妾剩下幾個?又有多少有了身孕後都不曾生下來?大太太又因為什麽接連小月兩迴,自此傷了身子?大老爺生了我和源兒兩個,難道別的姬妾丫頭都不能生?是誰容不下大太太再生孩子?無非是妻妾之爭,利益之爭罷了。因此,孩兒以為,凡是內宅亂象,皆是妻妾之爭所致,殃及子孫兒女,孫兒不願令身後子孫受苦,所以此生不納妾不二色。”

    不顧衛母臉上變色,衛若蘭沒有任何忌諱地直指事實,又淡淡一笑,道:“世上有些人總嫌糟糠之妻如何善妒,如何粗野,如何不知禮,殊不知她們也曾是知書達理溫婉善良的女子,不過是情到深處容不得外人插足,倘若他們一心一意地善待妻子,哪裏會發生這些事?”

    其實他還想問衛母,作為女子,也曾經曆過妻妾之爭,也曾容不下姬妾丫頭,難道不該將心比心,體諒媳婦的難處?何必處處為難未進門的孫媳婦。

    想到衛母這麽大的年紀了,氣出個好歹來便是自己的不是了,故不曾問出來。

    衛母聽得驚心動魄,幾乎難以掩飾,嗬斥道:“都是哪裏來的想法?誰教你說的?諷刺世人如此之毒,成何體統?叫人知道,該怎麽說你?”

    衛若蘭不以為意地道:“孫兒無愧於天地,無愧於人,又有何懼世人的看法?孫兒年紀雖輕,知道的卻多,最不喜那些不思己過一味將妻妾之爭怨恨到婦人身上雲其不賢的人,因此往後祖母也不必再

    賞賜孫兒。”這才是主要目的,免得衛母再送,令自己煩不勝煩。

    衛母不肯答應,道:“不成,不成!”

    衛若蘭道:“祖母不嫌繁瑣,且舍得身邊的姐姐們,孫兒不敢違背,也不好再送迴來,橫豎留與不留都由孫兒做主,孫兒府裏有好些車夫馬夫夜香郎沒老婆,孫兒也替他們愁,得以娶祖母身邊姐姐們為妻,必行喜得發瘋。”

    如意想起衛若蘭對自己的威脅,臉色蒼白如紙,身形微顫,連平安都不得不收了繼續籌謀去衛若蘭那裏的心思,怕衛若蘭真的將自己許配給車夫馬夫夜香郎,到那時說什麽都晚了。

    衛母又氣又怒,瞪著眼睛,看了衛若蘭半晌。

    衛若蘭依舊不為所動,笑道:“祖母向來疼孫兒,就順孫兒一迴罷,孫兒已經拿定了主意,便是陛下親來,孫兒也不會答應。孫兒的婚事乃是陛下所賜,也不知道聽聞祖母的一番作為,會不會記在心裏,認為祖母對聖人的賜婚不滿。”

    衛母不滿地道:“我賞自己的孫子兩個丫頭使喚,哪裏不合情理了?”隨即湧出一絲膽怯,她知道此事本來合情合理,但緊隨小定之後如此,確實有點挑釁的意味。

    見衛若蘭態度強硬,並且立誓不納妾不二色,衛母不敢十分強逼,隻得作罷。

    她倒是想再接再厲地出手,免得黛玉進門後驕狂,卻害怕衛若蘭將紅菱一事說出去,不僅有損衛伯的名聲,而且叫陳家知道後他們肯定會追根究底,陳麒陳麟的權勢可比衛伯大得很,又得聖寵,出手整治衛伯十分容易,雖然陳氏之死和衛伯無關,當時有自己和衛老爺子看著,沒人敢動手腳,但進門後陳氏到底受了不少委屈。

    衛若蘭此行,不過是表明自己的心意,見衛母再無話說,便說迴去讀書,並傳授徒弟武藝,衛母知道他有一個弟子是皇後的內侄,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離去。

    聽說衛若蘭的行事和說法後,人人反應不同。有的道他古怪,雖然衛母隻說賜婢未言其他,但是都知道是放在他房裏伺候,他不要未免有些不近人情;有的讚他潔身自好,概因世人凡有些見識的都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為養生之道。因此,京城中聽說了的人多是予以讚揚,而非嘲諷,衛若蘭年紀輕輕就有這般的定力和心性,誰不覺得難得?

    尤其是許多王公貴族之家的王妃誥命,跌足長歎,惋惜自己沒有選他做女婿。若是嫁給了衛若蘭,自己的女兒便不用飽嚐妻妾之爭的苦頭。

    黛玉歡喜不可

    名狀,眉尖惆悵盡去,唇畔皆是笑意,腳步輕快了許多。

    房中內外一掃先前的沉悶之氣,連窗外的鸚鵡都跟著歡悅異常,劉嬤嬤乃道:“果然沒錯看衛公子,難得的一心一意人。”言語行事完全出乎意料。

    黛玉臉頰泛紅,無論心裏如何喜悅,嘴裏卻不言語。

    雖說世人都是這麽過來的,認為這樣的事情理所當然,她心裏也明白那些人比不得自己,自己既有身份,又得衛若蘭之心,也不是容不下,但是能容下外人插足便不是情深了。無論貴賤,主子奴才都是人,有心思有手段,不是玩意物件兒,如何能視其為無?

    隨皇後長了許多見識,她越發明白一件事,那便是妻妾之爭和後妃之爭幾乎不相上下,都是為了一個男人和利益用盡心計手段,醜態百出。

    妻不爭,未必妾不爭,能平和相處的少之又少。

    人心都是肉長的,賢惠如王夫人,若真是不在意小老婆的話,周姨娘就不會是個有氣的死人,趙姨娘也不會如此粗俗鄙賤,賈環也不會被放在趙姨娘身邊養成這樣猥瑣的模樣氣度。溫和寬厚善待姬妾以及庶子的當家主母,滿京城裏有幾人?便是有,也都是自幼教養所致,深信那些女戒等書籍將其奉為至理,早就不知道如何表白自己的本性了。

    她不想成為那樣的人,若無自我,活著亦無趣味,她也不想陷入無窮的宅門之鬥中,所幸自己遇到衛若蘭這樣的良人,他從根子上解決了。

    其實,若能和他長相廝守,不離不棄,便是沒有榮華富貴也不覺得人生有憾。

    衛若蘭真真是世上獨一無二的人物了,連寶玉都不如他,他那些話,字字句句皆是為女人家辯護,令多少吃盡苦頭的婦人感動落淚?真不敢相信他竟有這樣的心胸,這樣的見識,自己何德何能,能與這樣的良人結為姻緣。

    黛玉撫摸左手中指上生日時衛若蘭送的金剛石戒指,他在書稿裏悄悄地夾了些隻言片語,說這是西洋人最愛的飾品,象征著永恆的矢誌不渝。

    黛玉不知怎樣形容自己的感動,暗暗盤算等衛若蘭生日時也送禮物以示心意。

    紫鵑忽然接了劉嬤嬤的話,笑道:“可不是,比寶玉強十倍,萬兩黃金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原以為比起那些三房五妾今兒朝東明兒朝西為妾為丫頭反目成仇的王孫公子,溫柔和善的寶玉已經十分出挑了,饒是這麽著,他心裏還想著給襲人名分,每次賭咒發誓都離不得襲人,哪知衛若蘭對黛玉更

    加用心,精心地準備諸般禮物,處處細致,連屋裏人都不願意要,雖不知外麵如何說,但她確定不知道得有多少人家的千金羨慕黛玉。

    鳳姐容不下人,不就是因為心係賈璉?

    她進門後打發了賈璉的屋裏人,隻一個平兒似有若無,外人都說她是醋缸,但是心裏讚同並且羨慕她有此膽氣的婦人有多少?不比諷刺她是妒婦的人少。

    也因此,賈璉打發平兒出嫁,再沒納妾,也沒勾搭下人媳婦,守著鳳姐一心一意地過日子,夫妻情分日益深厚,外人提起賈璉來都說他浪子迴頭金不換,倒像是變了一個人,也有很多大家子的誥命千金羨慕鳳姐有福。

    黛玉想起書稿上也是這時候紫鵑試寶玉,寶玉犯了癡病,怕林家來人接自己迴去,別的猶可原諒,唯獨賈母說林家人死絕了的言語,剛看到書稿上這樣的文字,黛玉心裏傷感之極,今聞紫鵑說這些話,和書稿上勸自己之言中的俗語相同,不由得啐道:“你哪來那麽些話?趁這會子我沒活計交給你,正經去歇歇,下個月就該三妹妹的生日了,有你忙的時候呢!”

    想到探春不記得自己的生日,也許是記得故意不說,也許是真的忘記了,偏偏記得寶釵和賈母是娘兒倆,再想襲人說自己不是這家人的話,黛玉眼裏掠過一絲淡淡的嘲諷。

    紫鵑笑道:“三姑娘的生日早著呢,我去喂鳥。”

    剛掀了簾子出來,就見寶玉走進院子,一日都沒見到他,想來這會子來給賈母請安,可巧鸚鵡長歎一聲,念道:“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寶玉聽了不覺一笑,走到廊下,以手扣住架子,順手接過紫鵑手裏那個玲瓏別致的小銅壺給鸚鵡添水,道:“怎麽著鸚鵡說得這樣清楚?記得這樣清楚?我瞧那些小丫頭聽了詩詞都未必能記住。到底是林妹妹屋裏的,沾了不少靈性兒。”

    黛玉隔窗道:“都什麽時候了,才來給外祖母請安?”

    寶玉笑道:“明日姨媽生日,老太太和太太都有祝賀之禮,太太的打發我親自送去,才迴來。姨媽說了,也定一本小戲請老太太和太太,妹妹去不去?”

    黛玉道:“這時節春寒料峭,昨兒有些咳嗽,我就不去了。”

    她百無聊賴時便想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盤算自己該如何行事,剛剛又想起書稿內紫鵑試玉,不免想到薛姨媽和寶釵來探望自己時,寶釵提起薛蟠一事。雖然薛姨媽很快就否決了,說薛蟠不配,但想起來就覺得惡心,誰

    不知道薛蟠是個什麽樣的人物,虧寶釵說得出口,便是欺負人也不能這樣。而薛姨媽打迴紫鵑請求的手段也是十分機敏,不愧是嫡親的母女。

    幸虧自己的命運早就和原來不同了,這對母女不會在自己跟前用這些心思。每想衛若蘭所言的滴翠亭事件,黛玉不知事後寶釵又是以何等心情來麵對書稿中的自己。

    人生在世,俱有諸多毛病,唯獨人品不能有瑕。

    寶玉忙問咳嗽得厲害不厲害,聞得不厲害,方放下心來,道:“妹妹好容易才養得好些了,既又咳嗽了,萬萬不能吹了冷風,雲妹妹那一迴病了有二十天,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聽到站在賈母門口的湘雲招手叫,寶玉將小銅壺還給紫鵑,急急忙忙地過去。

    次日薛姨媽擺酒唱戲,賈母和王夫人等都去了,獨黛玉不曾去得。薛家一連忙了三四日,都是薛蝌帶人料理,黛玉想著薛姨媽該替薛蝌求娶邢岫煙了,以此來求邢夫人將來對金玉良緣的支持,果然很快就聽說了這件事。

    為了金玉良緣,薛姨媽母女真真是費盡了心思,一個打點寶玉身邊的丫鬟小廝,怡紅院的風吹草動瞬間便知,一個就借侄子的婚事來獲得大太太的好感。

    隻是這樣到底有什麽意思呢?寶玉是人,不是物件兒。

    邢岫煙年紀不小了,家裏又貧寒,從小就賃房子住,縱使生得端雅穩重,也是個平民女兒,找不到富貴雙全的人家,倒是薛家大富,薛蝌人才生得齊整,邢夫人十分滿意,憑著薛家給的聘禮,自己兄弟也能置些家業,不必再來打擾自己。

    因此,婚事定下後,邢夫人見了薛姨媽臉上便多露三分笑,言語和氣,在湘雲和寶釵中亦覺得寶釵好,行事展樣大方,不比湘雲捧高踩低。

    屈指一算,讚同金玉良緣的人已占了榮國府的大半。

    邢夫人不反對,鳳姐不在意,趙姨娘也覺得寶釵好,不知道誇讚了多少迴,李紈探春俱隨王夫人之意,寶玉身邊的小廝丫鬟都被寶釵籠絡了去,尤其上頭元春流露出來的意思也是中意寶釵為寶玉之妻,賈母竟是獨木難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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