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姐有喜,東院盡知,隨後榮國府內也都知道了。

    這一二年來為了懷胎生子,鳳姐又是調理,又是吃齋念佛,賈璉也跟著一起修身養性,連平兒都打發出去了,折騰得人仰馬翻,虧得隻折騰他們那一房的下人,饒是這麽著,也有不少人背地裏笑話。如今,猛地聽到喜事,雖不知這一胎是男是女,都來賀喜。

    人健胎穩隻賈赦夫婦和迎春等至親知道,旁人不知,鳳姐假裝養胎,各樣賞賜孝敬收了不少,賞賜是賈母和賈赦、邢夫人等給的,孝敬來自下人們,分量都不輕。

    賈璉盼著這一胎是兒子,除了偶爾的應酬,每日守著鳳姐。

    鳳姐原是脂米分隊裏的英豪,這一年來見李紈一個寡婦奶奶管家理事,心癢難耐,恨不得取而代之,又兼李紈生性儉省,沒少拿自己和寶玉等人作筏子,對李紈頗有微詞,每逢此時賈璉就命人將鋪子裏的生意拿出來問她,不讓她沾手府裏那些事。

    賈璉已拜李明為師,乃是鳳姐之意。鳳姐這麽一個精明人物,聞得賈璉改過自新源自林如海和李明,這一二年都是李明說明利害不叫他拈花惹草,心裏如何不感激?又想叫李明一輩子管著賈璉,因此慫恿賈璉拜師,又親自在榮國府後頭小花枝箱子裏給李明父子置辦了一所小小巧巧二十來間房舍,買了丫頭小廝,每年三節兩壽,夫妻二人都親自送去。

    既收賈璉為徒,也不指望賈璉靠科舉出身,李明仍如從前,教導他為人處世以及為官之道,每逢賈璉積習難改蠢蠢欲動之際,李明就拿元春勢盛他這個堂兄則前程不妙等語來阻止賈璉,又跟他說,自己沒指望了,不如將期望寄托於子孫身上,也能光宗耀祖。

    同時,李明帶賈璉去看那些眠花宿柳得了病的人,又給賈璉安排了許多功課,倒不是一味讀書,而是料理他和鳳姐的產業,莊田商鋪等,一年就多開了三家鋪子,日進鬥金。

    心動於李明描繪的前景,手裏又有產業,又見到許多嫖客之死,賈璉嚇得不敢起心了。

    這迴鳳姐有喜,賈赦歡喜之下將身邊兩個丫鬟賞與賈璉,賈璉都不敢要,隻以鳳姐需要靜心安胎又怕這些丫鬟私下弄手段為由婉拒。

    鳳姐得知後,隻覺得心滿意足,以前她張牙舞爪處處爭先不就是因為賈璉好色,禁不住那些混賬老婆的調唆,唯有自己握著權柄壓倒賈璉才放心。如今賈璉親自打發了平兒,又能忍住不去眠花宿柳,鳳姐樂得對賈璉柔情以對,隻管著自己房裏事。

    在院子裏走了一圈,鳳姐吩咐小紅道:“遇到這樣的喜事,我也大方一迴,把我收著的那些好料子好首飾拿出來,分送給林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和四姑娘。”

    不等小紅答應,鳳姐隨後補充道:“史大姑娘和邢大姑娘、兩個薛姑娘那裏也送一份。”

    想了想,鳳姐又命豐兒拿出自己收著的一套羊脂玉頭麵和一套翡翠頭麵,道:“記得前兒林妹妹在老太太那裏單挑了玉石,可見她十分喜歡。可巧我不喜歡玉石,總覺得不如珍珠寶石,這幾套首飾收藏了這麽些年,一直沒想起來,單獨給林姑娘。”

    小紅聽了這幾句話,笑道:“奶奶不怕別人說?”

    鳳姐嘴角一撇,道:“人人都有私心,何況是我?老太太單給雲丫頭東西,太太卻遺漏了雲丫頭,我便是多給林妹妹一點子,誰說閑話?明兒我還得給林妹妹多多添妝呢。”

    近因府中的流言蜚語,小紅正在迴想著滴翠亭一事,又聽鳳姐一番言語,不禁一笑,自去料理。她領著丫鬟婆子捧著東西出門,心想當時自己和墜兒說的梯己話不知叫誰聽到了,其時寶釵路過,說看到了人在水邊,瞧著模樣打扮仿佛是園子裏的,走近前就不見了。

    小紅和墜兒當了真,慌得不得了,後來沒聽見什麽風言風語傳出來才放下心,不過小紅心思精明,到底將此事放在了心裏頭。

    跟著鳳姐見識了不少眉眼高低,小紅猜測,隻怕寶釵說了謊,有人是假,她聽到是真。

    一念及此,小紅眉頭微皺,史湘雲那些子作為不是一日兩日做出來的,不過是王夫人重釵輕黛,家下人也沒將史湘雲放在心上,才不理論。如今史湘雲才在眾人跟前給寶釵沒臉,閑言碎語就出來了,虧得上層主子們不知道,若知道不得弄得人仰馬翻。湘雲已是如此,倘或日後鳳姐生了兒子,和二房之間生了嫌隙,會不會有人拿著這件事來砍掉鳳姐的膀臂?

    小紅決定叫父母留心些,若有一點子閑言碎語流露出來,就立刻命人住口。她父母隻比賴大夫婦遜色,其他下人都不敢陽奉陰違,以免她父母在差事上動手腳,況且,小紅又在鳳姐跟前當差,乃是心腹大丫鬟,也不是說不上話的人。

    小紅一路盤算,先到了黛玉房中,說明來意,滿臉堆笑地道:“原想打發針線上的人給姑娘們做衣裳送來,不想我們奶奶身子重,隻好送些料子,勞煩姑娘房裏的姐姐們自己動手。”

    黛玉笑著道謝,道:“好個伶俐丫頭,怪道二嫂子這樣看

    重你。”

    惜春聽說有自己的,道:“我就住在林姐姐這裏,給我的不必送去園子裏了。”

    小紅聽了,忙命人送上。

    黛玉年下已收了不少東西,看了一遍便叫人給小紅沏茶,道:“天冷,喝口熱茶再走。咱們倆倒巧,我叫林黛玉,你叫林紅玉,黛為青,紅似火,一可描眉,一能畫唇,可惜竟改成了小紅,頓失其色,俗不可耐,什麽時候改迴來才好。”

    小紅抿嘴笑道:“改什麽,我這樣的丫頭,沒的玷辱了好名好姓。”她知寶玉和黛玉都對這些不在意,但府裏那些主子們不是,哪怕自己先起名叫林紅玉的也得改,不然是個罪。

    其實,紅玉改作小紅,和黛玉無關,在寶玉起名時就改了。

    從黛玉房裏出來,小紅依次去寶琴、寶釵、邢岫煙和探春、迎春處,一一交割明白,方迴鳳姐的院落迴話,恰逢元春賞下年禮。和端午、重陽、中秋一樣,隻賈母、王夫人、薛姨媽和黛玉、寶釵、寶玉、三春、鳳紈等人有,另外多了一個史湘雲。

    聞聽年禮中唯獨寶釵和寶玉是一樣的,湘雲和迎春、探春、惜春等同,黛玉不禁搖頭一歎,暗想賈母年事已高,終究不會違背元春之命,湘雲趁著沒放在明麵上退步抽身才好。

    彼時,黛玉已覺察出湘雲對寶玉之情,不比寶釵遜色。

    她和衛若蘭定親後,湘雲兩次和寶玉拌嘴,本以為是她臉上心裏過不去,朝寶玉撒氣,實則不是,而是以此博得寶玉憐惜,雖未哭訴,猶勝哭訴,隻是她和寶玉話不投機半句多,反倒惹得寶玉生了氣,以至於那一迴含淚來自己屋裏說管不得了等等。

    思忖間,惜春從園子裏出來,臉上的神色十分奇異,黛玉見狀問發生了何事,惜春忙湊到她跟前,道:“才在園子裏聽說,寶姐姐坐在二哥哥床前繡肚兜。”

    黛玉皺眉道:“什麽時候的事情這時候傳出來?”

    惜春想著自己路過怡紅院時聽小丫頭子悄聲細語,被襲人一頓嗬斥,對黛玉道:“聽著小丫頭話裏話外說的,似乎就是雲姐姐來約姐姐去給襲人道喜的時候。想來繡鴛鴦的景兒被雲姐姐撞見了,那時姊妹情分好,就沒有傳出來叫人知道。”

    黛玉一聽,立刻明白了惜春的未竟之語,從前情分好不叫人知道,此時叫人知道自然就是情分不如從前了,也隱約是針對下人那些閑言碎語的意思。

    她蹙了蹙眉頭,道:“一個寶玉,值得她們這樣,真

    真是斯文掃地!”

    惜春忙忙地跑過來,十分口渴,端起黛玉的茶碗一飲而盡,笑道:“怨不得她們這樣,雖不知外頭如何,可跟姐姐這麽些日子,聽了不少消息,哪怕是王公公子呢,也沒幾個寶玉這樣的人物,憑他們如何有本事,都不如寶玉體貼女兒之心,更別說都是今兒朝東明兒朝西不知道有幾房幾妾。況且,寶玉模樣兒生得好,又才思敏捷,打小兒一處長大,心性想法都曉得,不怕他對女兒不好,難免就都動了心思。別說寶姐姐和雲姐姐了,就是家裏那些大小丫頭子,哪個不想著寶玉?不說襲人,就是晴雯,雖然立身正,但也不是不想當寶玉的姨娘。”

    黛玉嗤的一聲笑了,道:“你倒是明白得很。阿彌陀佛,善哉善哉,你既這樣明白,明兒我就不用擔心你了。”也不知怎麽著,自從知道黛玉手裏有人,能打探到各處消息,惜春就像長泰帝似的,酷好各種各樣的消息,以此來了解外麵是何景況,每次都聽得津津有味。

    惜春洋洋得意,賈家裏頭的消息她沒有借助黛玉的人手,而是憑自己的本事所得,等手裏頭也有人了,去外頭打探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她又道:“也隻雲姐姐敢這樣了,旁人誰能?”

    黛玉聽了,深以為然。

    湘雲身後有保齡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兩個叔叔,在別的公侯之家依次降爵的時候他們卻有侯爺之封,足見其本事了得。史鼐是襲爵,到他時本該和賈珍差不多的爵位,偏生重現祖上榮光,而史鼎又是自己掙出來的爵位。雖然他們府裏也呈敗落之象,但是史鼐夫人遣散針線上人,削減用度,開源節流,是個有心計手段的,不像榮國府明知寅吃卯糧,依舊講究排場。

    史家若無權勢,作為侄女的史湘雲何以接連兩次說親皆是王孫公子。

    若不是螃蟹宴出,各家都聽到了一些風言風語,有說史家精窮的,有說史鼐夫人沒有善待侄女的,有說史鼐夫人小氣的,什麽樣的話都有。史鼐夫人憤而出京未攜帶湘雲,顯然是對湘雲不滿了。不然,憑著史家的權勢,湘雲依舊能尋一門四角俱全的親事。

    黛玉忽然疑惑道:“寶姐姐繡東西過去差不多半年了罷?我記得雲丫頭約我去向襲人道喜我沒去,是在寶玉挨打之後不久。怎麽如今就沸沸揚揚了?”

    惜春道:“也算不得沸沸揚揚,別人還不知道。襲人那丫頭眼裏心裏隻有一個二太太,平常對寶姐姐奉承得很,來往親密,既知二太太的心意,如何肯違背叫二太太知道?前

    些日子聽說因著任由雲姐姐和寶玉拌嘴,被二太太訓斥了幾句。依我說,也就是襲人願意不願意,她願意了,怡紅院裏自然不會傳出什麽閑話來,不願意就人盡皆知了。”

    黛玉側頭道:“不對,襲人既奉承寶姐姐,如何任由閑話傳出?而且寶姐姐和雲妹妹已經和好了,同進同出的,怎麽你就知道了?”

    惜春嘻嘻一笑,詳述自己所見所聞。

    原來瀟、湘館距離怡紅院極近,湘雲常去找寶玉頑,偶見寶玉給探春買的東西,就埋怨道:“有這樣好東西,怎麽不想著我?我也喜歡。”

    寶玉任由她挑了幾件,打算出門時再給探春另外買迴來,時值年下,外麵熱鬧得很。

    不想湘雲問給了寶釵沒有,寶玉雖待姊妹們親厚,卻不愛寶釵勸他學習經濟之語,弄了這些東西,給黛玉,給探春都使得,哪裏想得到寶釵?便搖頭說沒有,湘雲順口道:“看在寶姐姐夏天給你打扇繡東西的份上你也該給寶姐姐送幾件。”

    黛玉聽到這裏,呆呆地道:“就這樣?”倒像是湘雲的行事。

    惜春笑道:“可不就是這樣?雲姐姐還向寶玉賠罪,自悔失言,說她不知道寶玉竟不知此事,一直以為襲人告訴他了。小丫頭們私下議論,叫我聽到了,不過隨之就是襲人出麵,有她坐鎮怡紅院,總管諸事,想必不能傳得沸沸揚揚了。”

    不料,惜春這迴猜錯了。

    襲人的確總管怡紅院,是寶玉房中第一個人,早早就拿了二兩銀子一吊錢,隻等奶奶進門就升為姨娘,端的體麵。奈何怡紅院的丫鬟們各逞心機,隻是襲人先和寶玉有了雲、雨之情,旁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取而代之罷了。

    因此,她們俱是陽奉陰違,一傳十十傳百,雖有李紈早早地派人四處約束,眾人也隻是嘴裏不說,心裏卻都想著,到底顧忌王夫人,不敢像說史湘雲那般肆無忌憚。

    惜春目瞪口呆,對黛玉道:“原來人心不齊,怪道就他們怡紅院裏事多。”

    黛玉歎氣。

    惜春道:“依我看,雲姐姐鬥不過寶姐姐。況且,金玉良緣那事兒人人都知道,瞧著二太太的意思十分讚同,也不以為此舉出格,頂多說一句寶姐姐情不自禁罷了。前頭寶玉挨了打,寶姐姐托著一丸藥從家裏走到怡紅院,誰沒看在眼裏?我當時還在想,咱家難道沒有棒瘡藥?寶姐姐送一丸藥夠做什麽?寶玉還得換藥呢。”

    黛玉讚同道:“此消彼長,已成定局。”

    惜春從頭到尾想了一遍,拍手道:“都是聰明人,和她們一比,我竟蠢笨如牛。我以為雲姐姐是落了下風,其實寶姐姐比不得她有退路。”

    黛玉淡笑,長聲歎息。

    沒錯,惜春想到的,她早想到了。雖然前頭她心裏想著湘雲不如趁機退步抽身,但實際上她也想到了雙麒麟之姻緣沒有擺在明麵上,賈母中意湘雲不曾說及姻緣,下人隻說金玉良緣,沒提過麒麟姻緣,隻認為湘雲和寶釵生了嫌隙。寶釵是沒有一點後路了,但到了金玉良緣塵埃落定之時,湘雲依舊可以另嫁,至於何等人家會接受這樣的媳婦,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獨她如此想,衛若蘭亦如此想,彼時長泰帝已封印,但宮裏車轎頻頻,熱鬧愈甚,衛若蘭不敢掉以輕心,不曾出宮,依舊當差。

    紅樓夢中黛玉無依無靠,金玉良緣成真,木石前盟落空,唯有死路一條。

    史湘雲自恃出身,無所顧忌,不像黛玉那般謹慎小心,麵對風言風語隻能忍氣吞聲,因為離了榮國府,黛玉無處可去。史湘雲不同,就算在榮國府裏住不下去了,依舊能迴保齡侯府,而且史鼐夫人還得捏著鼻子認了,不給史湘雲說親,旁人就會覺得她不曾善待侄女。

    所以,史湘雲是處於進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衛若蘭搖頭一笑,沒想到黛玉無情於寶玉,反倒造成了釵雲之爭,而且遠比紅樓夢中精彩,畢竟史湘雲做的這些事,黛玉都不能做,也不會做。

    伸手摸了摸衣襟內貼身戴著的羊脂白玉環,衛若蘭眼裏泛著絲絲笑意,這是當差前寶玉送他的,笑說是年下收的禮物,王子騰夫人出京前給他的,乃是一對,同料所出,大環套小環,精雕山水風景,另一個給了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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