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從小在賈母身邊長大,亦是由賈母陶冶教育,坐得高望得遠,看到賈母如此神色,略覺有些不忍心。但是,想到寶玉如果不能娶一個讓母親滿意並且利於子嗣的媳婦,以後這個媳婦又處處壓著母親一頭,對母親著實殘忍。

    又閑話一迴,陪伴黛玉過來的宮娥提醒黛玉該迴去了。

    黛玉向元春和賈母婆媳二人告罪一聲,等她出去後,鳳藻宮歸於寂靜,良久,元春方開口道:“皇後娘娘甚喜林妹妹,林妹妹在宮裏一切都好,老祖母別擔憂了。”

    賈母道:“皇後娘娘垂青,原是林丫頭的福分,這些姊妹裏沒一個及得上她。”

    王夫人一聲都不言語。

    上個月寶釵生日,賈母在薛姨媽跟前說家裏四個姊妹都不如寶釵,今兒卻又說黛玉是個尖兒,一時一個變化。不錯,黛玉的確獨得皇後恩寵,但除此之外,她有什麽?所謂恩寵都是鏡花水月,不知幾時就沒了,哪裏及得上娘家有人,嫁妝豐厚。

    元春看了母親一眼,含笑道:“我瞧林妹妹也是極好的,模樣兒好,才氣高,等明兒出了孝,老祖母好生留心,給林妹妹挑個四角俱全的人家,對她好,對咱們家也好。”

    不等賈母開口,王夫人眼前一亮,忙讚同道:“娘娘說的是,史大姑娘比大姑娘還小些呢,已經定了親,年底大姑娘出孝,確實該給大姑娘看人家了。就憑大姑娘這樣的人品模樣兒,多少達官顯貴由著咱們挑選。”黛玉沒了父母,又是住在榮國府,她嫁的人家勢必賽過諸姊妹,那樣的根基門第對自己家對寶玉都有極大的好處,橫豎自己家又不用出嫁妝。

    這麽一想,王夫人對黛玉素日的厭惡之情登時去了七八分。

    賈母心中打了個激靈,自己教養的孫女竟然事事偏向親娘,瞧不清黛釵孰高孰低,她形容不出自己心裏是個什麽滋味,忍不住輕咳一聲,道:“玉兒如今得了皇後娘娘的恩寵,隻怕親事由不得咱們家做主,竟還是別在這上頭打主意了。”

    賈母久經風雨,平時裝聾作啞,並不是說她老糊塗了,如今元春表明心意,她已是無法違背,但她不能任由王夫人插手黛玉的婚事。

    元春和王夫人臉上神色一變,同時沉默下來。

    賈母心氣暫平,道:“玉兒已有了封號,我想著將來她夫君就是二等武官,顯然不能由咱們家做主,因而還是瞧朝廷如何做罷。”

    此時此刻,賈母終於正視了黛玉今非昔比的身份。

    思及皇後接黛玉進宮之因,王夫人強笑道:“老太太說的是,倒是我們太急了些。”

    她們在鳳藻宮裏的話很快就被皇後知道了,打發走傳遞消息的小太監,笑對黛玉道:“你外祖母家的女眷們都是極聰明的人物,比爺們強幾倍,除了你那位大舅母,其他人都很會察言觀色,也懂得變通,能屈能伸,隻要眼前不被糊塗心思蒙蔽,凡事都知道該怎麽做。”想想賈母和王夫人說的那些話,正視黛玉身份後,哪一句話都像個人。

    黛玉正瞅著離去的小太監發呆,那小太監是皇後宮裏的,她常見到,隻是不知道是誰將鳳藻宮的消息一清二楚地遞了過來,果然宮裏就沒有秘密,剛剛那小太監還說,根據傳來的消息,賈元春給黛玉的禮物是聽了賈母說才急急取出,而非早早備下。

    聽了皇後的話,黛玉迴過神一笑,眉宇間透著一抹輕快,“如此豈不甚好?”對於元春不知自己生日,她一點都不在意,畢竟元春省親前自己都沒見過她。

    賈家放棄自己,無疑是最大的驚喜。

    以後,賈母和王夫人明爭也罷,暗鬥也罷,都不會拿自己作筏子。

    黛玉很清楚,賈母一時妥協,不再想著撮合木石姻緣,但不代表她就接受了金玉良緣,於公於私,賈母都不認為寶釵適合做寶玉之妻,婆媳之間勢必仍有一番爭鬥。

    皇後點頭一笑,細細與她說明自己的看法,道:“確是甚好。如此一來,你出宮迴了榮國府,我就不擔心你受委屈了。你那位外祖母就是偏心些,為人處世上倒比你那位二舅母明白幾倍,這麽大年紀的老人了,也用不著過於苛求,橫豎在那府裏,除了賈寶玉,就是最疼你了,且不論有幾分,到底比別人強。你那位二舅母大智若愚,瞧著慈眉善目,其實手段淩厲,心地狠辣,雖少不了被底下欺瞞之事發生,但宅門內爭到最後得到一切的,必定是她。”

    自從母親故去,從未有人教導自己這些事,黛玉虛心請教道:“我也瞧出來了,外祖母年事已高,未必敵得過作為賢德妃之母的二舅母,此消彼長,勢必難如意。隻是娘娘說二舅母瞧著慈眉善目,其實手段淩厲,心地狠辣?這卻從何而來?”

    皇後沉吟片刻,道:“你心思剔透,但因身世所致,偶得善意便一心一意待之,這些事是該與你說說,省得你在那府裏不知誰善是惡,被人哄騙了去。”

    抬手端起跟前的茶碗,飲了一口,又清了清嗓子,方道:“你知道陛下那性子,還是皇子

    的時候,沒封王爵呢,就常打聽各家秘事以作消遣,茶前飯後我跟著聽了不少。你瞧榮國府璉二奶奶名喚王熙鳳者為人處世如何?”

    黛玉想了想,道:“‘辣子’二字道盡矣。”

    皇後哈哈一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道:“你這個促狹兒。侄女肖姑有那麽幾分道理,王熙鳳今日如何行事,昔年王宜人便是何等樣人,作為王伯之後,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重利盤剝、包攬訴訟、趕走姬妾丫頭,沒有一件事是她沒做過的。如今她吃齋念佛,一是惡事做得多了,祈求佛祖保佑,消災解難,而是祈求榮華富貴,並不是真的信佛從善。”

    黛玉想想府裏頭,人人都說王夫人心存厚道,是個菩薩,雖然她隱隱約約察覺到王夫人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麽仁厚溫和,但沒想到王夫人居然做過這麽多事情。

    皇後又道:“當然,看人不能隻看短處,也不能說她一無是處,世上再窮兇極惡的人都做過一兩件善事,隻是這絲良善有多有少罷了。有人是瑕不掩瑜,有人是善難掩其惡,王宜人就是後麵這樣的人物,你若不信,且看著,勢必有一幹鮮花嫩柳在她手中凋零。”賈寶玉是王夫人的眼珠子心尖子,如今她忌憚賈母,不敢作為,趕明兒賈母年紀越老,她自己勢力越強,首先遭難的便是賈寶玉身邊那些副小姐,能逃脫的勢必唯有那幾個賢惠人。

    黛玉垂頭,不知心裏在想什麽。

    皇後又與她分析榮國府其他人的品行和性情,道:“王熙鳳追名逐利,倘若一如從前那般,早晚為他人作嫁衣裳。王宜人讓王熙鳳管家,手裏權柄卻沒有放下,不過是等賈寶玉娶親,直接將管家權交給兒媳婦,王熙鳳什麽都得不到。如今看來,倒有些改變,有好處,她自然會幫你。李紈且不必說,和賈探春一樣,都在婆婆手底下過日子,凡事必定遵從王宜人之意,處處抬舉薛寶釵,未必和你交心。賈迎春心裏有數,性情過於軟弱,幫不了你什麽,但也不會害你,平常心待之即可。賈惜春年紀小,凡事亦明白,就是性子過於冷漠,是個無心的人,但和你一起學畫,交情終究比別人強些,和賈迎春一樣,幫不了你,也不會害你。至於史湘雲不用說了,怕以後針對你的時候多著呢。薛寶釵倒是個精明有心計的,倘若府內有木石姻緣和金玉良緣爭鬥,不知道底下會做些什麽對不住你的事情,她這樣的人你算不過她,隻怕還會被她的所作所為所哄騙,也用不著深交。”

    說完了女眷,皇後又說爺們,毫無忌諱,足見她對賈家秘事了解之深,道:“

    賈家那幾個爺們,我都懶怠說,怕髒了口,但不說,你就不會知道,隻當他們是好的。你那兩個舅舅都無能,沒見照應你這位外甥女,以後仍舊這麽著罷。兄弟裏頭,賈璉身邊有你父親安排的人,又痛改前非,肯定會和王熙鳳幫你。賈寶玉個世上少見的人,那樣的脾性真真沒見過,做姊妹倒好,但在起居坐臥之間須得有些忌諱。賈環賈琮就罷了,黑眉烏嘴,不像人樣。”

    同時,她又將打探得來的賈家諸人所作所為一一告知黛玉,事無巨細。

    趁著黛玉在宮裏的幾日,皇後又不管宮中瑣事,將全部心力都用在黛玉身上,凡是一個母親該教給女兒的東西,她都傾囊傳授。

    黛玉月底出宮,返迴榮國府,得到眾人無與倫比的歡迎。

    賈母和姊妹們仍和從前一樣,在賈母眼裏她一如寶玉,但姊妹們的言語間謹慎了幾分,王夫人亦是笑臉相迎,言語和氣,不似從前那樣經常含沙射影,那些下人也不敢說什麽林姑娘不如寶姑娘的話了,對黛玉殷勤備至,殷勤到黛玉一早曬好被褥,剛迴房就送了熱水,殷勤到黛玉想吃素,廚房裏炒菜前絕對先把鍋子大力地連刷幾遍,煮過幾滾水,不沾半點葷腥。

    雪雁悄悄道:“我去園子裏玩,好些丫鬟趕著叫我雪雁姐姐,婆子趕著叫我姑娘。在府裏過了這麽些年,如今才稱得上是舒心如意不受委屈,我很為姑娘歡喜,以後都這樣就好了,姑娘不受委屈,就不會哭了,老爺太太在九泉下也不用為姑娘擔心。”

    黛玉望著她,頭梳雙鬟,耳墜珍珠,眉目清婉,姿容秀麗,舉手投足間又有天然的江南水秀之氣,絲毫不比府裏出名的一二等丫鬟遜色。

    其實雪雁和襲人紫鵑等人皆是一個年紀,又是陪伴自己長大的貼身丫鬟,也是自己的伴讀丫鬟,讀過書,來了賈家後因賈母安排了紫鵑,她便從容退後,衣裳首飾都由紫鵑管著,也不愛出門走動,不知不覺被掩去了許多光彩。

    “傻丫頭,放心罷,以後會好好的,趕明兒我出了孝,帶你出門長見識。”黛玉如此笑道,神采飛揚,容光照人。

    雪雁聽了,大為歡喜。

    閑言少敘,卻說寶釵等人搬進大觀園後,俱有妥善安置,亦都心滿意足,獨寶玉因黛玉不肯入住瀟、湘館,覺得人生難得圓滿,悶悶不樂了幾日後,方又因姐妹為伴,複有歡喜起來,或是讀書寫字、或是彈琴下棋、說是吟詩作畫、或是描鸞繡鳳,又鬥草簪花、低吟悄唱、拆字猜枚,無所不至,無所不為,真乃

    人生一大樂事,又寫了許多即事詩。

    衛若蘭與柳湘蓮等人相約吃酒時,見馮紫英扇子上題了寶玉做的風騷妖豔之句,忍不住問道:“這些詩詞從何處來?才三月,就熱到打扇的地步了?”

    馮紫英答道:“這些是寶玉做的,我瞧著措辭比那些讀書人強,就求了一把扇子來。”

    聞得寶玉如今得意,天天做這些事,眾人都搖了搖頭。

    衛若蘭已知黛玉並沒有住進大觀園的消息了,心想命運不同,果然行為不同。書裏黛玉一無所有,一生都寄托與寶玉,眼裏心裏隻有一個寶玉,又無人教導這些忌諱,其親密友愛處遠勝別人,所幸人品所致,發乎情,乎於禮。

    如今黛玉沒有局限於小小宅門內,既未鍾情於寶玉,亦處處謹慎,兼有皇後和身邊嬤嬤教導,竟是格外自珍自愛,令人敬重。

    衛若蘭常常迴思紅樓夢中有關黛玉的一切,越覺得她可憐可愛,再想山廟前的那驚鴻一瞥,隻恨她尚未出孝,心裏盤算著等她出了孝,早早定下才好,據他所知,京城裏有不少人家盯著黛玉。史湘雲十歲上下就開始議親了,今年定親,黛玉明年十三歲,亦不為早。

    正想著,忽聽馮紫英道:“唉,我說你們常約在酒樓有什麽趣兒?我請你們,咱們去錦香院,有一個叫雲兒的嗓子嬌嫩,唱得好曲兒。”

    衛若蘭瞪眼,道:“我可不去那些花街柳巷。”

    陳也俊和韓奇也搖頭,齊聲道:“咱們也不去,你若去,就去找你說的薛大傻子去。”

    馮紫英又看柳湘蓮,他可是花街柳巷的常客,多少女子因她而癡狂,不給錢都願意服侍他,恨得老鴇不知道說什麽好,哪知柳湘蓮急忙擺手,抿嘴道:“我也不去了,自從那年若蘭說過那些話我就不去了。”其實他年紀輕,出了起先幾次外,後來去多是聽曲兒,如果沒有衛若蘭的話,或許再大幾歲他有了錢便常去了。

    陳也俊笑道:“湘蓮快要定親了,馮世兄你攛掇他做什麽?沒見他今兒的鴛鴦劍隻有單股,另一股已做了定禮。你叫他去錦香院,仔細叫他老丈人家知道,這門親事跟著成泡影,但凡疼愛女兒的人家,誰也不想女兒嫁個喜好眠花宿柳的浪子。”

    眾人吃驚,異口同聲地道:“幾時的事情?我們怎麽沒聽說?”

    柳湘蓮臉上一紅。

    馮紫英推他道:“你素日這麽一個爽快人,今日怎麽反扭捏起來了,快說,是誰家的小姐,怎麽我們

    沒聽到一絲兒風聲?”

    柳湘蓮喝了一杯酒,笑道:“是陳世兄的堂妹。”

    聞聽此言,齊看陳也俊,後者莞爾道:“是我們本家旁支叔叔家的妹子,這位叔叔並無官職在身,倒是早年考中了舉人,可惜後來摔斷了一條腿,如今還得拄著拐杖,再未能更進一步,現在陳家族學裏做先生,年近四十才得我妹子一個女兒。”

    眾人想起柳湘蓮立誓要娶個絕色,當然,前提是好人家的清白女兒。他們意欲開口問陳姑娘是否為絕色,忽想到她是陳也俊之妹,問了未免唐突,忙都掩口,詢問怎麽就結親了。

    陳也俊笑而不語,柳湘蓮也不肯說,任憑他們如何詢問,就是閉口不開,最後馮紫英和韓奇兩個一左一右,合夥拉著柳湘蓮的胳膊反扣背後威脅之,也沒能得到一絲一毫的信息,倒讓旁觀的衛若蘭和陳也俊捶桌不已。

    衛若蘭則是驚喜交集,柳湘蓮已定親,女方是陳也俊的遠房堂妹,說明書中的情節都可改變,他不會因尤三姐自刎而落發出家,自己會否也有可能求娶到黛玉為妻?

    “你們快別捉弄他了,他這樣才好,免得壞了人家小姐的名聲。”

    聽衛若蘭開口,馮紫英和韓奇方恨恨地鬆了手,柳湘蓮忙抱拳對衛若蘭道謝,又擎酒杯相敬,道:“若蘭,若無你昔年借銀五千,我如何能有如今的家業?咱們兄弟之間,感激的話我就不說了,以後你有什麽吩咐,隻管開口。咱們五人,陳世兄早早定親,韓世兄業已定了,隻剩你和馮紫英,你這樣年輕有為,祝你早日遇到一生一世都願與之攜手的女子。”

    衛若蘭一口喝盡,笑道:“謝了,兄弟,倘若我如意,必謝你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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