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罷,衛若蘭展開輕功,其速不遜駿馬,及至到了鐵網山,避開禦林軍,悄無聲息地迴到山廟,聞得黛玉今日為父母所做之法事已畢,草草地換了衣裳,用過一頓百苦大師特意留給他的一頓齋飯,方去大殿跪經。

    跪經,顧名思義,和尚做法事時,香客虔誠跪拜。

    百苦大師瞅了衛若蘭一眼,察覺他眉梢眼角的戾氣較之昨日更甚,心中一歎,閉上眼睛繼續念經,其他和尚亦如給林如海夫婦做法事一般,一絲不苟。

    一個時辰後,法事完,跪經結束。

    “檀越昨夜不曾迴廟,可曾如意?”將衛若蘭請置房中,百苦大師眸中閃爍著些許了然。

    衛若蘭盤腿坐在蒲團上,抬眼看著百苦大師,大師清瘦的麵容上,一雙眸子裏充滿了慈悲之意,仿佛沉澱了千年的清透,不染半分紅塵之埃,那些剛剛得知的真相和湧現的怨恨,他沒辦法告訴舅父,恐再生周折,但麵對百苦大師,他不知不覺地傾訴而出。

    百苦大師難掩胸中震驚之色,亦為逝去的人命哀悼,歎了一口氣,緩緩地道:“檀越的父母以骨血生養檀越,便是緣起,檀越未見生母之麵,不得生父之愛,令檀越起出繼之心,解除父子之分,便是緣滅。紅塵之中緣起緣滅,原是尋常,苦思因由隻會讓自己陷入魔障。檀越既知陳年往事,又難掩胸中戾氣,可是起了報複之心?”

    說到這裏,百苦大師麵露不讚同的神色。

    衛若蘭搖頭,道:“不曾,小子雖有恨意,卻不願變成父親那樣的人。況且小子僅是知曉根由,卻無母死之真相,焉能起弑父之心?”

    要是真為了報母仇而弑父,他成什麽人了?他對亡母的情分恐怕還不如對祖父和舅父的情分深厚,畢竟他從未見過亡母,但是比起父親,則要深厚得多,母親的十月懷胎之苦一朝分娩之亡,其中蘊含的母子之情,皆非父親所能比。

    百苦大師點了點頭,神色舒緩,道:“檀越有此想法,老衲深感欣慰。恨之一字過於沉重血腥,可背負,卻不可令其迷了心。紅菱之死,因不在檀越之母,在於檀越之父,在於檀越之祖父母,在於紅菱自己,然而無辜如檀越之母和檀越偏偏承受了最終的果,那麽檀越之父一幹人都欠了檀越母子二人,這就是他們的罪孽,終有一日是要還的。”

    衛若蘭垂頭凝思,心中卻不覺得他們終將有一日會吃苦果,若真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大行其道,又哪裏來的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的說法?

    “這麽說,小子尋求出繼之道,亦非小子之過?”父母不提出繼二字,他自行起意,隻為了不受父親之束縛,已是犯了世人所認定的孝道。若是世人知曉他想出繼,隻怕會有無數酸儒群起而攻之,或是諷刺、或是訓斥、或是痛罵自己之不孝。

    百苦大師微微一笑,道:“老衲先前已經說了,緣起緣滅,檀越與檀越之父父子之緣已盡已滅,勉強下去都無好處,檀越提出自然無過,不用忌諱他人之說法。”

    得人支持,雖隻百苦大師一人,但也足夠衛若蘭愈加堅定了。

    出繼,他無過。

    既下定決心,衛若蘭當即付諸行動。

    趁著秋圍尚未開始,自己仍處於跪經祈福期間,衛若蘭入夜之後便換上墨色衣衫,離廟下山,利用絕妙的輕功登上城牆,避開守門軍,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衛伯府。

    衛家的曾祖建功立業,得封為王,和開國之初的東南西北四郡王不相上下,但卻未入四王八公之列,其後依次降等襲爵,如今四王中僅北靜王水溶猶襲王爵,其他三個王府的爵位都已經不是郡王了。衛若蘭之祖父乃是一等保國公,身上亦有功勳,到衛父時,卻是連降數級,為三等伯,甚至連爵位封號都無,遂冠以姓氏,人稱衛伯,在保齡侯史鼐之下。

    衛若蘭的住所在衛母大院的前麵,他沒進自己的住所,而是借助黑暗棲身於祖母院中正房屋頂和耳房屋頂之間,縮成小小的一團,便是打燈也隻瞧見影影綽綽的影子,隻當是樹影。

    他等了約莫片刻,正房東間的燈光熄滅,他便知祖母已然安歇,卻是將睡未睡之際。

    怕嚇著祖母,衛若蘭不敢再等,利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將聲音凝成一線,緩緩送到祖母耳中:“母親!母親!”為了讓出繼順利進行,衛若蘭壓住心頭的羞愧之意,遂假扮二叔,口唿祖母為母親,好讓事情起因更加名正言順。

    衛若蘭刻意改變了嗓音,他雖然沒聽過二叔的聲音,但他這一縷聲音飄飄忽忽,起起伏伏,仿佛帶著森森鬼氣,很容易讓人忽略嗓音,隻聽其意。

    衛母此時果然是將睡未睡之際,迷糊中猛地聽到有人叫自己為母親,她略略清醒了一下,但仔細一想,並非長子和三子的聲音,不由得睜大眼睛,急忙翻身坐起,令人掌燈,問房內服侍的丫鬟道:“你們聽到什麽聲音沒有?”

    丫鬟迴道:“萬籟俱寂,哪有什麽聲音?老太太怎麽了?”

    衛母隻覺得奇怪

    ,既無聲音,如何自己能聽到有人喚自己母親?正要開口再問丫鬟,忽然又聽到一陣仿佛風吹即散的聲音:“母親,母親!兒成不孝,未能承歡於父母膝下,地府森嚴,亦未能入夢,今借長侄若蘭虔誠祈福之功,得以開地府一隙,前來拜會母親。”

    “成兒?”衛母脫口而出,左顧右盼,不見人影。

    聽她口唿已逝的二老爺之名,丫鬟金珠急忙問道:“老太太,怎麽了?”焦急之下,複叫醒外間仆從,瞬息之間,房內亮如白晝。

    衛母未曾迴答丫鬟的問題,專注於耳內聽到的內容:“母親,是兒子,兒子好容易才有機會前來與母親相見,請母親莫驚動他人,引來鬼差押兒子歸去。”

    衛母聽了,見仆從們好像一點兒聲音都沒聽到,不然早就嚇瘋了,她急忙點頭,卻不敢說話,揮手叫丫鬟通通退下,又令關門,房內隻餘一盞油燈,輕聲道:“成兒,是你嗎?是你嗎?你來找娘了嗎?你在哪裏,娘怎麽看不到你?”

    “母親,兒已化作魂魄一縷,無法顯現於陽間,此時正在母親窗外,給母親磕頭。”

    衛母急忙下床,打開窗戶,此時正值九月之初,弦月淡淡,星子點點,隻有夜色如墨,除了院中剛剛退出去的丫鬟仆婦,哪有日思夜念的身影?

    盡職盡責的丫鬟聽到開窗之聲,忙道:“老太太有什麽吩咐?”

    “都退下,各去安歇,我就想清清靜靜地看看夜色。”衛母怕驚走次子的魂魄,揮手叫院中所有丫鬟仆婦通通迴房,見她們都離得遠了,聽不到自己的聲音,方壓低聲音道:“成兒莫怕,人都叫我趕走了,你就在窗外?有什麽話想跟娘說,娘都聽著。”

    衛若蘭心中一酸,唯有他自幼長於祖父母身邊,方知祖父母對二叔的思念之情。

    壓下心中因利用二叔而起的羞愧,衛若蘭道:“母親,兒在地府已見過父親了,父親有華室可居、錦衣可穿、玉食可用,每逢子孫之祭都得金銀瓜果若幹,一幹鬼差無不恭敬,日子過得甚是自在。兒無子孫,雖有兄弟侄兒之祭,卻無子孫之香火可食,便得金銀亦多難到手,不得不依父親之蔭度日,此次亦用父親之金銀開路,方得以迴到陽間。”

    衛母滿眼是淚,泣不成聲:“我苦命的兒啊!”

    子孫香火何等要緊,衛母焉能不知?今聽衛若蘭假借二叔之名所說之語,這位老夫人頓時心如刀絞,隻恨未能在次子亡故後過繼一子以承繼香火。

    “

    母親莫哭,兒見母親之淚,亦心如刀割。引母親如此,是兒不孝。”衛若蘭依舊用飄飄忽忽的聲音,繼續說道:“兒見侄兒若蘭虔誠祈福,孝感動天,甚羨長兄之福,若得如此後嗣,兒在九泉之下必定欣喜若狂,大唿後繼有人。”

    衛母一怔,問道:“兒啊,你見過若蘭了?”

    “兒得若蘭之誠心方有機會出了地府之門,臨行前得長嫂之托,探望若蘭,可巧兒出現在陽間之地便是若蘭所在之廟,故叔侄二人已見過一麵,他卻不知兒在他身畔。”衛若蘭急忙描補,然後又道:“母親,父嫂在地府一切安好,隻是掛念母親和若蘭。時間快到了,兒跟雲氏尚有一麵之緣,兒該去了,若有機緣,兒定當再來給母親請安。”

    說完,衛若蘭再無聲音發出,亦不看祖母之泣,飛身離開。

    雲氏便是衛二叔定親後未曾進門的妻子,出家後法名妙真,居住於玉虛觀隔壁的小小道觀,身邊亦有丫鬟婆子服侍。衛母感念她因子出家,常接她進府,衛若蘭曾見過她多次。

    衛若蘭如法炮製,先傾訴衛二叔對她的感激之情,然後說身處地府之苦,最後又雲想要有子嗣承繼等等,最後以真氣化劍,砍下妙真窗外一枝白菊,控製那枝白菊飄飄悠悠地落在窗台之上。衛若蘭記得老家將說過,二叔很懂得討好未婚妻,常常采花灌水插瓶,假借母親之名送到嶽母家中,其中妙真最喜歡的莫過於傲霜之菊,乃因她的名字便是雲秋菊。

    妙真撫著窗台上出現的白菊,忽而淚如雨下。

    做完一切,衛若蘭帶著一顆愧疚之心離開,暗暗立下誓言,出繼之後定要好好孝順祖母和二嬸,以還今日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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