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都是黑的,陰寒的。仿佛置身於冰冷的水底,身子沉重的往下沉,深不見底的一直往下掉。真冷啊,艱難的唿吸著,每一下都是刺骨的寒意。


    “姐姐,姐姐,快來追我啊,快來啊……”


    清脆悅耳的童音,迷迷糊糊的迴蕩在耳邊,她終於有了些反應,強行睜開眼睛,透著光亮的前方依稀看到一個活潑的瘦小身影。


    “哇哇哇,啦啦啦,小姑娘快來吧,


    啦啦啦,哇哇哇,躲貓貓快快藏。


    呀呀,天黑啦天黑啦,呀呀,下雨啦下雨啦。


    嗚哇哇,嗚啦啦,小姑娘快快跑迴家”


    有多少年沒有夢到這樣的場景,她怔怔的望著模糊的小女孩,不敢開口說一句話,那女孩卻緩緩轉過身子,歡快的笑:“姐姐,你怎麽不來追我,河苑很想跟你玩呀。”


    遲疑的邁出一步,伸手想要觸摸她的麵頰:“河苑……”


    女孩洋溢著滿麵的笑,明明就在麵前,她卻怎麽也觸摸不到,心裏不由得慌亂起來:“河苑,河苑……”


    “姐姐,你跑快一點,來追我呀!”


    稚嫩的童音,女孩的身影就在前方不遠處,她趕忙點了點頭,快步就要追上去。


    ……。


    “啪!”


    一計響亮的耳光將她打的頭暈目眩,麵前的河苑也立刻消失,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醒醒,不許再睡了。”


    渙散著目光,她四下尋找河苑的身影,幾乎哭啞了嗓子:“河苑,河苑,別走,迴到姐姐身邊……”


    “醒醒,別睡了!我叫你起來!”


    突然惱怒的男聲,她頭痛欲裂的捂住腦袋,直到感覺天旋地轉,仿佛從雲間跌落,猛地有了知覺,發現自己做了一個夢。


    臉頰上一陣火辣辣的疼痛,一切迴歸現實,她的眼皮仍有些沉重,恍惚的睜開,才發現在自己身邊的竟然是已經離開的王敦,一旁篝火的光芒下,他的神色有些看不清。當下有些呆楞。王敦平靜的看她一眼:“我不習慣欠女人的債,你救了我的命,我就不能扔下你不管,至於要取你性命之事,等你好了再說。”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身上僅穿著裏麵的襲衣,孟央一愣,下意識的望向自己,才發現他將自己的鎧甲外衣蓋在了自己身上。當下有些不安,輕聲道:“你何須如此,反正我總是要死的。”


    王敦卻懶得再與她說話,自顧自的向篝火堆裏添了幾根樹枝。孟央這才打量起麵前的處境,空曠狹小的空間看得到外麵的月光,很明顯這是山間的一處岩洞。燃燃的火光,身上蓋著他的外衣,她終於感覺沒那麽冰冷了,身子卻仍是沉重的動不了。


    打量四周的時候,一陣誘人的香味直鑽鼻底,肚子禁不住“咕咕”的響起。這聲音自然吸引了一旁的王敦,她有些臉紅的望著火堆上烤著的幾塊肉:“那是什麽?”


    王敦生冷的別過臉去,良久,舉起其中一塊烤得香噴噴的肉塊走到她麵前,伸手遞給她,麵上有強忍的可疑笑意:“吃吧。”


    噴香的美味就在眼前,她卻隻能咽了咽口水,期期艾艾的結巴道:“那個,我,我動不了。”王敦頓時沒了聲音,臉色陰晴不定的望了她好一會,直到她低垂著眉眼輕聲道:“那,我不吃了。”


    他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似是歎息一聲,突然做了一個自己都沒有想到的舉動,伸出手在烤肉上撕下小塊,慢慢遞到她嘴邊,孟央一愣,半晌迴不過神,他立刻板起冷漠的嘴臉:“吃不吃!不吃我扔了!”


    她趕忙微微張開嘴巴,紅著臉含下那小塊肉,在他的注視下別扭的吃下。想是很久沒吃東西,她又消耗了太多的精力,隻感覺那肉香嫩可口,不知不覺竟然吃了一大半。直到胃裏走了充足的暖意,她才搖了搖頭對王敦道:“我不吃了。”


    王敦起身走迴篝火旁,不再理會她,自顧自的翻烤著架上的肉。搖晃著的火光照的整個岩洞有了微光,她的目光不經意的望向火堆,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臉色瞬間慘白:“那個,那肉,不會是……”


    “對,就是那條巨蟒。”他想也不想的脫口而出。


    孟央聞言,隻感覺胃裏翻江倒海的難受,那巨蟒死時的恐怖場景曆曆在目,強忍不住想要嘔吐的衝動,就在這時聽他不悅的開口道:“你要是敢吐出來,我就把你扔迴它身邊。”


    她立刻臉色大變,趕忙伸出一隻手死死捂住嘴巴,卻在這時發現自己的手竟然能動了。王敦不緊不慢的開口道:“生活在深潭的異獸都是有靈性的,吃了它的肉對你沒壞處。”


    他說著,突然又忍不住嘲笑一聲:“它原想著吃我,結果現在變成了我吃它,世上的事真是難以預料。”


    世上難以預料的事豈止這一件,前一秒他還信誓旦旦的要她的命,眼下卻平安無事的坐在這裏,誰曾想得到這樣詭異的事情。


    溫暖的火光照耀在她臉上,也不知過了多久,又泛起微微的困意,強撐不住眼睛迷迷糊糊又睡了過去。


    山裏的夜晚本就寒冷,繞是點燃著篝火,仍舊有些微微的寒意。迷糊著被凍醒,她隻感覺身子冷的不行,目光望向遠處的王敦,隻見他閉著眼睛靠在石壁上,手中的湛瀘劍依舊死死的握住,仿佛隨時會發生危險一般。


    點燃的火堆已經逐漸熄滅,隻剩下星星點點的火苗嘶舔著柴木,她望著沉沉睡去的王敦,隱約感覺哪裏不對勁,他的臉色明顯慘白,嘴唇微微發紫,這樣冷的夜晚他卻僅穿著白色的裏衣。孟央突然想起他被巨蟒咬傷的左肩,心裏生出擔憂,遲疑的開口叫他:“王大人?”


    見他依舊一動不動的靠在石壁上,她這才有些慌亂,趕忙的起身走到他麵前,小心的搖晃著他的胳膊:“王大人?”


    她隻不過輕輕一推,他的身子竟如同失去重心的柱子,緩緩倒在地上。孟央突然覺得害怕,顫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王大人,你醒醒。”


    感覺到他微弱的氣息,她的一顆心瞬間落下又提起,慌忙抱起他的鎧甲外衣為他披上,不經意的觸碰到他的手掌,她的臉色頓時慘白,他身上冰冷的如同一個死人!顫抖著雙手去解自己的外衣,小心的為他蓋上,心裏異常緊張:“你,你不能死,你不是還想著殺我嗎?你不能死。”


    四下裏尋找能夠點燃的柴火,才發現整個岩洞幹淨的很。目光有些害怕的望向岩洞外麵,又望了一眼生死難測的王敦,最終鼓起勇氣走了出去。


    隨意的在周圍撿了些幹柴,她便匆匆返迴岩洞,一顆心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即將熄滅的篝火終於燃燃的升起,她望著身後王敦泛白的嘴唇,咬了咬牙上前解開他的裏衣,果真看到被他簡單包紮的左肩傷口,殷紅的血滲透了包紮的布條,染的裏衣也微微暗紅。


    輕輕的拆開他的傷口,禁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傷口潰爛的不成樣子,發紫的皮肉依稀看得到兩個深深的血洞,那是巨蟒鋒利的牙齒所致。她的眼淚瞬間流了下來,迴想起當時驚心動魄的場景,整個身子都止不住顫抖。


    腳步踉蹌著跑出岩洞,借著月色四處尋找林中止血的草藥。這一刻,她忘記了所有的驚恐,滿腦子隻有一個想法,不能讓他死。且不說王敦是謀略深遠的雄才,他若是死了必定影響著司馬睿多年的計劃,繞是一個陌生的性命擺在麵前,她也會費盡心機的救他。


    不停的穿梭在林子周圍尋找,脖子和臉頰均被劃出無數的痕跡,火辣辣的疼痛。她卻顧不得這些,掂著腳尖摘了些側柏葉,匆匆返迴岩洞。認真的為他處理了傷口,將柏葉塞到嘴裏嚼碎,苦的令她緊皺眉頭,敷在傷口上麵,包紮完畢已是滿頭的大汗。


    王敦的身子已經是冰冷的,她突然劇烈的害怕起來,生怕他真的熬不過這漫長的黑夜,想了想,最終上前費力的將他的拖近篝火,雙手死死抱住他的身子,感覺到他身上刺骨的寒意,哆嗦著聲音在他耳邊道:“別睡了,快醒醒,你之前要我不要睡,現在也請你不要睡,快醒醒。”


    輕輕拍打他的麵頰,她的眼淚急促的滴落在他臉上,聲音明顯帶著哭腔:“你醒醒,王大人,你不能再睡了。”


    “王大人,你不能丟下妻兒不管,你就這樣死了,襄城公主怎麽辦?皎兒怎麽辦?怎麽辦?”


    “你醒來啊,隻要你醒來,隨便你拿去我的性命,你不是等著殺我嗎?”


    ……


    就在她越來越慌亂的時候,懷裏的人突然動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接著又沉重的閉上。孟央更加緊張,使勁的拍打他的臉:“不能睡了,快醒醒。”


    見他再次沒了反應,她使出了更大的力氣:“聽見沒有,你都醒了,不準再睡!”


    直到把他的臉拍的啪啪作響,這才聽到一個微弱而惱怒的聲音:“你這是在報複我嗎?”


    見他醒了,她反倒有些呆楞,半晌才結結巴巴的迴答:“不是,我……”


    王敦雖然醒了,麵色卻是極其慘白,似是感覺寒冷,下意識的蜷縮起身子,迷迷糊糊道:“撐不住了,我太難受了,讓我睡吧,若是我醒不來,就當我命該如此,你已經盡力了。”


    他俊朗的麵容有些深深的痛楚,仿佛真的難以承受,緊跟著就要閉上眼睛。孟央卻是不管不顧的拍打著他的臉:“什麽撐不住了,大晉赫赫有名的大將軍,這點磨難都難以承受嗎?求求你,撐過這晚,以後你愛怎麽睡怎麽睡。”


    他的眉頭深深皺起,聲音有些恍惚,艱難道:“你,可不可以抱緊我,我很冷。”


    孟央想也不想的將他抱緊,哽咽著在他耳邊道:“你想想自己的妻女,不要睡,我一直跟你講話,不要睡好不好。”


    他困難的睜開眼睛,輕輕的笑了一聲:“好,你要一直跟我講話,不要睡著了,說些有意思的,我怕自己不小心睡過去。”


    “好,我說些有意思的,你不要睡……嗯,王府的屋簷上有兩隻燕子,每年春天都會迴來,我觀察好幾年了…。”


    “我要睡了,真沒意思。”


    王敦昏昏欲睡,她立刻用力搖了搖他:“我重新說一個有意思的,嗯…。有一年冬天,王爺把一件上好的紫貂皮做成大氅,拿給我穿,那件紫貂皮真的很漂亮,可我一次也沒有穿過……”


    “這些女兒家的事,就跟吹眠曲一樣。”他忍不住就要閉上眼睛。


    孟央趕忙道:“你聽我說完,你不是一直想殺我嗎?其實我這條命是撿來的,我出生的時候氣息微弱,被家人扔到了野山裏,那年冬天,一隻母貂子救了我,所以我對貂子有特殊的感情。”


    “要你說些有意思的,你也不必胡編亂造。”他微微皺起眉頭,勉強的笑了一聲。


    她含笑望著他:“我出生在江南,窮鄉僻壤的村子,那裏很貧困,村口有淮河流逝,什麽稀奇古怪的事情都會發生……”


    不知疲憊的說著,她這一生從未說過這樣多的話,也許是心裏確實需要傾訴,也許單純的為了救他,總之她喋喋不休的就要將這一生娓娓道來。從出生時的怪異天象,講到即會捕魚又會種田的爹爹,從心靈手巧的娘,講到可愛的二妹小小、乖巧的小妹河苑……從那個救過自己的神秘少年,講到那塊刻有“厚德載物”的玉佩,從田四講到田五兒,從寶紅樓講到紅舞坊……說到開心的地方會笑,說到不開心的地方迴略作沉默,說到最後,王敦也禁不住愣怔的望著她,良久,又沉默著閉上眼睛。


    孟央生怕他睡過去,趕忙搖起他,尋找著話題說道:“我說了這麽久,你也說些有意思的給我聽。”


    半晌不見他迴應,她有些緊張的去試他的鼻息,他卻在這時悠悠的開了口:“你想聽什麽?”


    她認真的想了想:“說說你跟襄城公主吧。”


    端莊秀麗的高貴公主,俊朗不凡的琅邪國才俊,襄城公主每每提及他總是一臉的幸福,二人的結合必定是一段美好的緣分。


    她含笑想著,不料王敦卻本起了臉麵,冷聲道:“有什麽好說的,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孟央一愣,目光遲疑的望著他:“襄城公主她,是真的喜歡你。”


    “喜歡?那又怎樣?我王敦要的從來不是兩情相悅的伴侶,我要的是一個可以成就我的女人,即便她是公主,那又如何?”他的語氣淡淡的,無情的令人膽戰。


    見她愣怔的說不出話,他又開口道:“如果我是王爺,斷不會為了一個女人毀了自己,待他日後成就霸業,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何苦為了一個女人癡迷。我從未見過他這個樣子,如同一隻被重創的猛獸,心肝都撕扯的血淋淋的。”


    孟央沒有再說話,怔怔的望著即將再次熄滅的篝火,星星點點的火光堆積在被燒的漆黑的柴木上,看著說不出的難受。


    寂靜的深夜,她就這樣不知疲憊的陪著他說話,說到最後,自己反倒有些撐不住的困意,耷拉著腦袋有一搭沒一搭的迷糊道:“不能睡,我看著你呢。”


    聲音越來越低,到了最後再也支撐不住的趴在他身上睡去,王敦先是一愣,被她壓到的左肩火辣辣的疼痛起來,頓時睡意全無。強忍著怒氣就要揪她起來,突然在這時聞到清香四溢的花香,順著目光望去,洞口處竟然滿滿綻放著純白色的曇花,花瓣舒卷著層層盛開,清幽秀美著亭亭而立。皎潔的月色下遠遠望去宛如飛雪飄落,流光溢彩,美的驚心動魄。


    他平日並不是風花雪月之人,眼下這樣難得一見的美景突然給了他怦然心動的感覺,麵上難得的露出發自內心的笑,急忙轉過頭對沉睡的孟央道:“快看,曇花開了……”


    話未說完,他已經有些愣怔的望著靠在自己左肩沉睡的女子,想是累極了,她睡得極是安穩,黛發微微淩亂的垂落著,如玉的麵頰上幾道細小的劃痕,微卷的眼睫每一根都泛起迷人的光華。恍惚間,他做出了一個自己想象不到的舉動,緩緩伸出手輕柔的為她擦去麵上髒兮兮的泥漬,觸摸到她柔軟的皮膚,心裏竟然猛烈的顫抖起來,本應美好如斯的女子,是誰害的她一生流離?


    睡夢中的孟央不安的嚶嚀一聲,他趕忙將手收迴,故作鎮定的調整唿吸。良久,見她並未醒來,深深的鬆了口氣,目光隨即望向洞口處的那片曇花,才發現不知何時那些絕美的花兒已經凋零,月色下隻剩孤零零的花枝。


    曇花一現,稍縱即逝,這世間的一切本就如此。


    天微微亮的時候,孟央悠悠醒來,身上披著王敦的外衣,洞裏卻隻有她一人。


    地上早已化作灰燼的柴火孤零零的堆在那,她竟是微微鬆了口氣,他最終還是決定給她一條生路。如果可以活著,誰願意就這樣死去,她已經有了太多的牽掛,無法隨意割舍。


    獨自一人出了洞口,悅耳的鳥鳴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鬱鬱蔥蔥的樹木帶著潮濕的朝露縱橫伸展,太陽還未升起,周圍的一切都是霧蒙蒙的。


    感覺到微微的寒意,她收緊了身上王敦的外衣,剛走兩步突然發現地上擺放著十幾顆紅彤彤的野果,像是剛摘不久,上麵還帶著新鮮的露珠。睫毛微寒的垂落眼瞼,蹲下身子撿起幾顆果子,起身離開。


    山林間的路依舊難走,她本就有傷在身,眼下更是步步難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太陽終於逐漸露出光芒,驅散了林子裏的霧氣。感覺身子微微有了些暖意,她便停了下來稍稍休息,四下裏觀望,找到一處十分隱蔽的草叢,上前撥開生硬的枯枝,將身上王敦的外衣努力塞了進去。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她必須謹慎小心,不僅為了保全王敦,亦是為了保全自己。稍作休息,她剛要起身離開,突然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心裏一驚,慌忙的爬進身後蔥鬱的樹叢,躲到樹木後麵死死捂住嘴巴。


    偷偷看了一眼逐漸走進的幾人,緊張的發現他們身穿琅邪國的兵裝,手中握著尖銳的長矛仔細搜索著叢林每個角落。想是疲憊的很,其中一個將士有些急躁的開了口:“找了整夜了連個人影都沒有,咱們是用來行軍打仗的,王爺怎麽能大老遠把咱們調來尋人。”


    “住嘴!”一個嚴肅的男聲打斷他的話:“王爺的命令你也敢抱怨!就你一人整夜的尋人嗎?王爺還不是一夜未眠。”


    那將士頓時沉默著不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又開口道:“我不是抱怨,現在哪個軍營對王爺都有微詞,追隨王爺數十年,什麽時候見他為了一個女人屠殺數百人,事情都沒查清楚,那些王府守衛何其無辜。”


    嚴厲的男聲似是他們的頭領,頓了頓說道:“這樣的話不要再說,難道你也想像那些王府守衛被王爺誅殺嗎。”


    所有人都不再說話,打起精神四處尋找,茂密的草叢被長矛撥打的沙沙作響。腳步聲逐漸從身邊經過,她本就蒼白的臉色更加難看,迴想起他們的對話,捂住嘴巴的手指開始劇烈的顫抖。


    腦子一片混亂,她想也不想的開始往前跑,帶著幾分落荒而逃的意味。用盡力氣拚命的跑,樹枝刮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坎坷不平的叢林,腳下突然被藤枝絆到,接著身子向前一傾狠狠摔倒在地,疼痛頓時蔓延全身。強撐著坐在地上,輕輕掀開裙擺,膝蓋處果真被硬石蹌破,鮮血淋漓的流下來。似是難以忍受的痛楚,她終於走不動了,捂住臉無助的流著眼淚,口中喃喃自語:“我錯了,是我錯了……”


    太陽已經完全升起,陽光透著樹葉的間隙照射進來。前方的路突然寬敞起來,艱難的上前才發現已經到了盡頭,寬敞的空地上連接的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她再也沒了力氣尋找另一條路,跌坐在崖邊困難的唿吸著。


    稀薄的雲霧縈繞在懸崖上空,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額頭隱隱冒出冷汗,隻感覺就要唿吸不過來,眼神恍惚的朦朧起來。思緒開始渙散的時候,隱約聽到身後傳來飄忽不定的聲音:“央央。”


    嘴角勾起淺笑,輕輕閉上眼睛,能在最後一刻聽到他的聲音,哪怕是幻覺也足以使她心滿意足。


    “央央,別怕,我在這呢。”帶著一絲顫抖的聲音,真實的令她震撼。


    緩緩的迴過頭去,仿佛世間的一切都是虛幻的,周圍的樹木是虛幻的,大批的人馬也是虛幻的。繚繞的茫茫雲霧中隻有他,隻有他是真實存在的。他的眼神有著驚痛的神色,疲憊至極的麵色竟然也是微微慘白的。


    “別怕,到我身邊來,那些想要害你的人我都殺了,從今往後再沒人敢對你下手。”他的聲音明顯在發抖,一步步的走上前,向她伸出顫抖的手:“我再也不讓你難過了,到我身邊來。”


    從沒有一刻,他的心如此恐懼不安,坐在懸崖邊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央央嗎?這短短的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何她的臉色蒼白的幾近透明?為何她原本紅潤的嘴唇毫無血色?她的衣裙被樹枝刮破,發髻淩亂的飛舞在微風中,麵上亦是有幾道深深淺淺的血痕。這樣狼狽不堪的模樣,他的心該有多疼。


    逐漸向她伸出雙手的司馬睿,此時她卻不願靠近,身子不由自主的向懸崖的方向靠近,眼神迷離:“不要過來,她們,都死了?”


    他果真不敢再靠近,壓抑著哽咽的嗓音道:“她們都死了,再也沒人能夠算計你,我發誓!”


    “都死了,夏雲,香晴,都死了……”


    “死了,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相信任何人,央央,別怕,我會親自保護你。”


    怔怔的流下眼淚,她對著又要走上前的司馬睿絕望的一笑,眼神空洞:“司馬景文,沒有任何人要害我,是我千方百計的想要離開你,你錯殺了那麽多的人。”


    司馬睿一愣,腳步頓時停駐,眼圈泛紅的望著她:“跟我迴去,我再也不會懷疑你,我錯了,我向你認錯,好不好?”


    她蒼白的麵容上深深的流下兩行清淚,掙紮著起了身子,搖搖欲墜的站在懸崖邊:“來不及了,司馬景文,我,不愛你了。”


    淚水模糊了眼睛,她看到司馬睿瞬間麵若死灰,驚慌失措的哀求道:“跟我迴去,我再也不會傷你的心了,求求你,跟我迴去,我什麽都答應你,求你別離開我。”


    心痛致死的感覺,腳步真的站不穩了。她含笑閉上眼睛:“也許,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身子直直的倒向身後的萬丈懸崖,耳邊最後響起他撕心裂肺的聲音:“不要!”


    眼睜睜看著她仰向深不見底的深淵,司馬睿想也不想的就要衝過去,身後的王導等人死死拖住他的身子,如同整個心都被撕碎,他就這樣突然沒了任何的希望,重重的跪在地上,控製不住而出的淚水,瞬間心如死灰。


    “司馬景文,我,不愛你了。”


    “也許,我從來沒有愛過你。”


    殘忍而決絕的聲音,每一個字都如同生冷的刀刃狠狠刺在心上,直至肝腸寸斷。


    來不及了,一切都來不及了……


    那日懸崖邊上,她淩亂的長發隨風飄舞,蒼白的幾近透明的麵色,迷離的眼中緩緩滾落兩行清淚,殘忍的縱身仰向萬丈懸崖……她,甚至不曾給他多說一句話的機會。


    他還來不及對她訴說自己連日來的思念,無數次想主動靠近她,無數次下定決心跟她說話,可是當他鼓起勇氣想要上前握住她的手,她眼中的冷漠深深刺痛著他身為琅邪王的尊嚴。


    無數次徘徊在她院落的長廊裏,透過萬紫千紅的花枝,遠遠看她或捧著書卷坐在秋千上,或溫柔的陪同司馬裒溫習功課,一顰一動間笑語嫣然。


    她本該這樣笑的,宛如微風撫過春山,掀起層層動人的花海。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曾經常這樣莞爾一笑,羞卻的樣子引得他滿心的愛憐。


    從什麽時候起,她的眼中有了深深的失落,眉目間有了千絲萬縷的憂愁。從什麽時候起,她的心逐漸變得冰冷。


    不是應該一直這樣嗎?多年前的雪地裏,他望著不停追逐自己的人兒,第一次不再克製自己,明知她是自己最終的劫難,那一刻他鬼迷心竅一般貪戀她的溫暖。


    年幼時經曆家裏的變故,從無權無勢的小王爺,到如今威震四方的琅邪王,其中的艱險是常人無法想象的。付出巨大的心血隻為實現自己稱霸天下的野心。


    多年來等候她的出現,隻為殺之而後快。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冰雪聰明的女子,他逐漸喪失了理智,貪戀著她的溫暖,貪戀著她的美好,他瘋了一般的迷戀著她,明知是劫是難,偏偏義無反顧的不肯放手。


    即便她死了心的想要離開,他無法說服自己釋懷,終究,是他離不開她啊。


    從一開始,他的心早就輸給了她。


    輸的萬劫不複。


    “王爺,您醒醒,王爺……”


    泣啼嘈雜的哭聲,他的頭又開始隱隱作痛,真實的感覺到心被挖空的痛楚,不願再睜開眼睛。睡吧,就這樣睡去吧,再也不用想那些撕心裂肺的片段,不用去麵對一片狼藉的現實。


    “王爺,您醒醒啊,您都昏迷三天了,您若是有什麽好歹,讓妾身怎麽活啊。”


    “王爺,您別嚇我們了,王爺……”


    真吵,頭疼欲裂的哭鬧聲,他緊蹙起眉頭,緩緩睜開沉睡的雙眼,床邊圍著的幾個女人反映過來,立刻停止了哭泣,王瑜雙眼通紅的開了口:“王爺您可醒了,真是嚇壞妾身了。”


    其餘幾個女人亦是一臉的欣喜,七嘴八舌道:“王爺,您餓了吧,妾身這就去準備飯菜。”


    “王爺昏迷數日,哪能一開始就吃油膩的東西,豔兒,把咱們每天都備著的白粥端來。”


    外室的宮人應聲端著一碗溫粥走了進來,那粉衣女子得意的接過,對身旁剛剛說話的女子不屑一顧,那女子隱忍著怒氣,敢怒不敢言的瞪著杏眼。


    她更加得意,趕忙柔媚的湊上前邀功:“王爺,這粥還是熱的,趕快吃一口吧。”


    司馬睿仿佛並未聽到她說話,目光直直的望著床尾的雕花木欄,一動不動。


    那女子自顧自的吹了吹小勺的的粥,含笑著遞到他的唇邊,全然不顧其餘女子惱怒的麵容。


    一秒,兩秒……


    就在她舉的手都酸了,考慮自己要不要放下的時候,一道冷冷的目光突然轉向她,眼中帶著刻骨的殺意:“誰讓你進來的?”


    手一哆嗦,小勺直接跌落被上,粥水瞬間弄髒了錦被。她嚇得臉色大變,慌亂的跪在地上:“王爺,妾身,妾身不是故意的。”柔弱的眼淚憐人的滾落,她望了一眼身旁的王瑜,吞吐道:“是,是王夫人帶諸位姐妹進來的。”


    王瑜原本等著看戲的麵上頓時有些氣惱的神色:“你這賤人,明明是你求著我來看王爺,現在竟然推到了我身上!”


    屋內的紛擾聲很快引來了趙亞等人,進了裏屋大驚失色的望著這場麵:“夫人們是怎麽進來的?”


    話剛說完,身後的兩個護衛驚慌的跪下:“王爺恕罪,剛剛趙護衛去給王爺拿藥,王夫人就帶著諸位夫人要求進來看王爺一眼,奴才們不肯,夫人就拿兄長壓咱們,王夫人說……”


    吞吞吐吐的說著,身旁另一人趕忙接話道:“夫人說就進來看一眼絕不打攪王爺,如果奴才們不肯,她會讓王司馬殺了咱們。”


    王瑜麵上一陣青一陣白,急急忙忙的辯解:“王爺,是她們一直慫恿……”


    “帶下去,統統杖斃。”不含任何感情的聲音,冷漠至極。


    眾人皆是臉色煞白,哭著跪在地上:“王爺,妾身不敢了,王爺饒命!”


    王瑜亦是哭天喊地的跪著上前:“王爺不要,瑜兒知錯了,瑜兒不敢了……”


    麵色疲憊至極,他伸出手不動聲色的扣上她的脖子:“你也欺負過她吧?”


    從未見過他這樣可怕的神色,她嚇得整個身子都瑟瑟發抖:“王爺,您,您說什麽?”


    微微眯起眼睛,他的神色有些愣怔:“沒有嗎,那她為什麽不開心?為什麽不愛我了?”


    喃喃自語的說著,眼角泛起晶瑩的水光,有些不知所措的收迴顫抖的手:“為什麽不愛我了?我會殺光所有傷害你的人,為什麽不愛我了……”


    他仿佛隻會重複這一句話,整個人都是恍惚的,悲痛而麻木的自語著,嘴角緩緩溢出一絲鮮血,突然劇烈的咳嗽起來,一口鮮血直直的噴在被子上,緊接著低下頭昏迷過去。


    屋內頓時亂做一團,哭聲唿喊聲響徹房梁。


    琅邪王爺一病不起的消息很快傳遍大江南北,一個月後的健康城內一黑袍掩麵的女子騎著淩烈的駿馬飛奔而來,來不及躲閃的百姓無不慌亂的撞到街邊的攤子上,整個街道亂成一片,一時之間人心惶惶。


    疾馳的駿馬嘶鳴著停在琅邪王府,黑袍女子快步跳下馬背,徑直走向王府大門。門口的守衛剛要阻攔,一道明晃晃的銀牌已亮在眼前,上麵雋刻著特殊而繁瑣的紋理,威震雄風的三個大字:琅邪王。


    這是象征晉朝王爺身份的令牌,僅此一塊,絕無僅有。


    手握這樣尊貴的令牌,此女子必定不是等閑之輩。守門侍衛二話不說立刻跪地迎接,黑袍女子僅露出的雙眸泛起冷笑,快步踏入府內。


    徑直推開前西院的一處房門,目光掃過寬敞整潔的屋子,並無半個人影。於是立刻轉身,對一旁怯怯的小宮人厲聲道:“王爺呢?”


    小宮人慌張的迴答:“王,王爺在王府後院,王妃娘娘的宅院……”


    她的眼中頓時閃過不知名的情緒,快步離開。


    昏暗的房間裏,芙蓉暖帳安靜的垂落。這裏的一切都那麽熟悉,這床是她睡過的地方,無數個夜晚他曾在這裏與她緊緊相擁而眠。床頭琉璃的銅鏡曾映出她緋豔的麵頰,含羞的樣子美的不可方物。這裏的一切,迷離的珠簾,繡花的枕頭,清荷含苞的屏風……那椅子是她坐過的,窗戶是她碰過的,對了,她最愛坐在窗前發呆,側影溫婉動人。


    如今這屋裏,窗子和房門緊緊的關著,透不過一起的光線,濃烈的酒氣充斥整個房間,就在這裏,他已經醉生夢死數月。


    搖晃著身子勉強站起,努力支撐在銅鏡前,他的眼神淩亂至極。一隻手緩緩撫上冰冷的鏡麵,昏暗之中仿佛看到她靜靜的坐著,眉目如稀。


    “怎麽就,不愛我了?”


    艱難的吐出這句話,他的心宛如刀割:“不愛我也沒關係,迴來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隻要你在我身邊,不愛我,也沒關係。”


    泛紅的雙眼終於控製不住的流出眼淚,身子向前傾斜,如同擁抱她一般死死抱住銅鏡,他就這樣將頭倚在鏤花的鏡框上,失聲痛哭:“不愛我也沒關係,隻要你活著,我願意放你離開,隻要你活著……央央,求求你不要死。”


    隻有他一人的房間,緩緩躺在冰冷的地麵,整個人顫抖著蜷縮著,絕望的笑出眼淚:“沒有了你,我要這天下做什麽?做什麽?”


    醉的迷迷糊糊間,隱約聽到房門被人推開,可他已經沒了抬頭的力氣。一個身影猛地上前,緊緊將他抱住,聲音哽咽:“王爺,你這是做什麽?”


    “滾出去…”平靜至極的聲音。


    黑袍女子先是一愣,接著有些惱怒的望著他:“瞧瞧你現在是什麽樣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算什麽!”


    毫無反應的繼續昏沉,女子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將他拽起,重重的推到一旁的銅鏡前:“看到了嗎?這就是晉朝赫赫有名的琅邪王爺!看看這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整日整夜的迷醉在這房間裏,你知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鏡中的男人麵容枯槁,頭發亂糟糟的頹廢著,深陷的眼眶黯然無光,仿佛蒙上了一層灰,整個人潦倒不堪。鏡中人卻隻是自嘲一聲,無力的重新躺迴地麵:“我是誰?外麵發生什麽與我何幹?”


    女子不可思議的瞪大眼睛,想也不想的上前搖醒他,咬著牙說道:“是,與你何幹,你現在就是一個廢物!整整一個月了,你調遣大軍去崖底尋人的消息被人當成笑話講,走到這一步,你知不知道外麵多少人等著我們死!皇帝知道你如今的處境已經開始行動了,那些江東大族的首領均被他封了官職許以重任,如今你這個樣子,誰還敢追隨你成就霸業!你太糊塗了!”


    她咬牙切齒的說著,眼淚禁不住濕了麵紗:“王爺,你忘了你的三叔東安王是因何而死,他是因你而遭司馬穎的毒手!你忘了別人如何汙蔑你是外姓的雜種,你忘了八王之亂紛爭的磨難,你忘了這些年如何步步為營的走到今天,如今隻差這一步,你忘了自己一直以來的雄心壯誌了嗎!”


    眼神終於有了一絲鬆懈,他的表情怔怔的望著前方,迷茫而無助。


    想是第一次見到他這樣的神色,女子強忍不住眼淚,哽咽著將他抱入懷中:“忘了吧,把她忘了吧,她從來沒有愛過你,她隻是別人用來對付你的一顆棋子,王爺,就當做南柯一夢,把她忘了吧。”


    死死握住她的衣袍,將頭深深地埋在她的懷中,他哭的肝腸寸斷:“南柯一夢,真的隻是南柯一夢嗎……”


    女子紅腫著眼睛將他抱的更緊了:“都過去了,讓我們一同忘記她,我會像以往陪著你度過難關,別的女人都會離開,隻有我,最終你的身邊隻有我,王爺,我始終對你是不離不棄的。”


    ------題外話------


    中間這段過後,以後會更精彩,大家繼續看下去哦,深深的給你們鞠個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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