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醒來,身邊的錦被已經空了,孟央睡眼忪惺的問道:“王爺何時走的?”


    綠秀在外屋聽到聲音,趕忙進來服侍她起床,“天剛亮就離開了,說是有要事出府,吩咐不要吵醒您。”


    她低低的嗯了一聲,綠秀又說道:“小橋剛剛熬好燕窩粥,娘娘起來正好趁熱吃些。”


    孟央點了點頭,綠秀剛剛為她挽好長發,就見一人端著木盤走了進來。走出去才看到來人是青穗,她低著頭的端過一碗羹湯,輕聲道:“王妃娘娘請喝福喜羹。”


    綠秀不解的說道:“這些日子王爺並未吩咐端來這個。”


    “王爺的心思奴婢怎麽猜得透。”她低聲道。


    孟央輕歎一聲,擺了擺手,“我會喝的,你下去吧。”


    她卻一動也不動的站著,“王爺吩咐看著娘娘喝下。”


    她心裏不覺的一痛,想起那日他曾說著,不管你是誰,琅邪王妃隻有你一個人。他愛著自己,同時也提防著自己,多麽可笑。


    正想著,小橋端著一碗燕窩高興的走了進來,“娘娘,小橋燉了燕窩。”見到青穗,她先是一愣,隨即一臉的不解,“娘娘不是不用喝這個了嗎。”


    青穗抬頭看了孟央一眼,又低下頭去,“娘娘聰慧,前車之鑒奴婢們都看在眼裏。”


    孟央怔了怔,以前她沒有仔細觀察過青穗,現在隻覺得她不簡單,苦笑著上前,一口飲下碗中的福喜羹,說道:“你可以迴去複命了。”


    青穗離開,小橋氣惱的哀歎,“王爺怎麽可以這樣。”


    她勉強的笑了笑,臉色有些蒼白,“他是王爺,他說什麽便是什麽,莫要說這樣的話,被人聽去怎麽是好。”


    小橋趕緊閉緊嘴巴,把燕窩端在她麵前,她用銀勺攪了攪,卻沒有任何的食欲,迴想起青穗的話,禁不住問道:“前車之鑒是什麽意思?”


    見小橋一臉的不解,她又看向綠秀,綠秀垂下頭去,半晌才開口道:“這事王爺吩咐不許任何人提及,可畢竟過去很多年了,娘娘可知道明夫人?”


    小橋搶著開口,“知道知道,明夫人曾經很受王爺寵愛。”


    “寵愛?那隻是表麵,就像王爺曾經寵愛過知畫夫人一樣,”她不由得歎息一聲,“明夫人是琅邪王府的第一位夫人,那時王爺剛剛世襲王爵沒多久,但凡寵幸過的夫人都要賞一碗福喜羹。明夫人仗著王爺寵愛,青穗端來的福喜羹背地裏全倒在了花叢,後來果真有了身孕,剛開始還隱瞞著,後來瞞不住了索性直接告訴了王爺,王爺倒是很平靜的接受了,還賞賜了好多東西,明夫人高興了好一陣子,也嫉妒壞了王府的夫人們。可是到了生產那天,奴婢親耳聽到王爺對青穗說,母嬰統統不留!接著明夫人難產,流了好多的血,撒手人寰。”


    她小心的說完,見孟央麵色蒼白,趕忙跪在地上,“娘娘,王爺說不留的時候,冷漠的嚇人,您若是把這事說了出去,奴婢性命堪憂了。”


    孟央迴過神來,扶起她,同時看向小橋,“你放心,我不會說,小橋更不會說。”


    小橋早就嚇得直打冷顫,哪還敢說出去。孟央閉上眼睛,想起那日他曾歎息的說道,是本王對不起她。心裏隱隱作痛。司馬睿的話便是命令,是不許任何人忤逆的。這樣想著不知是該惱他,怨他,或者憐惜他。


    她心鬱難解,當下覺得胸悶,過了些時辰,竟覺得唿吸不暢,額頭隱隱冒出汗珠,綠秀見她麵色煞白,嚇得趕忙請了大夫,又請人去通知司馬睿。


    大夫為她診了脈,開了藥方煎藥,又吩咐她好好休息,便起身離開。孟央躺了一會,方覺得好了一些,等到小橋匆匆端來湯藥,司馬睿已經大步走了進來,身後還跟著幾個太醫,急切的問了她幾句,就趕忙吩咐太醫診斷,為首的太醫上前診完脈,微微鬆了口氣,小心的說道:“王妃娘娘是思慮過度,導致的血不歸心,開副藥方調理即可。”


    司馬睿緊蹙起眉頭,思慮過度?血不歸心?孟央見他這樣,笑道:“王爺擔憂了,是我不好,總是胡思亂想。”


    他歎息一聲,上前坐在床邊,一臉的擔憂,“你心裏想什麽告訴我即可,不要瞎捉摸。”


    孟央伸出一隻手,他趕忙抓住,她卻將食指放在他的眉心揉了揉,笑道:“臣妾不喜歡看你皺眉。”


    司馬睿隨即笑了起來,那太醫剛剛開好藥方交給小橋,小橋一臉遲疑的問道:“那剛剛熬好的這碗,娘娘還要不要喝。”


    太醫上前端過那晚湯藥,放在鼻子處聞了聞,又放在桌上。剛要開口,像是有些疑惑,又端起來聞了聞。司馬睿將這情境看在眼中,起身走上前,“可是有什麽不妥。”


    太醫趕忙行了行禮,“並無不妥,臣隻是奇怪,裏麵有一味藥材是多餘的,應是那大夫醫術不精。”


    司馬睿沉吟片刻,他生性小心謹慎,便吩咐小橋倒掉重煎,迴頭對孟央道:“你好好休息,本王去去就來。”


    孟央笑著點了點頭。


    他走出房門,卻叫住了想要去煎藥的小橋,又喚過綠秀,沉下臉問道:“王妃為何思慮過度,可是說了什麽?”綠秀和小橋不禁一顫,他冷笑一聲:“連主子都侍奉不好,要你們何用!”


    二人立刻跪在地上,小橋想了想,戰戰兢兢的說道:“王,王爺,是清早,青穗端來福喜羹……”


    司馬睿的眼神瞬間收緊,深深的吸了口氣,然後大步離開。孟央躺了一整天,實在悶得無聊,便在綠秀的攙扶下起身在院中坐坐,院中繁花似錦,淡淡的花香飄在四周,她卻仍是鬱鬱寡歡,綠秀擔憂的看了她很久,終於欲言又止的說道:“娘娘,上午的福喜羹不是王爺吩咐的,您也不必感傷了。”


    聽她這樣說,又見她一臉的心思,不由的問道:“可是發生什麽事了?”


    綠秀猶豫不決的想了想,跪在她腳下,“王爺說不要讓您知道,可奴婢不敢瞞您。青穗是有錯,擅自端來福喜羹。娘娘,我與她自小一同生長在王府,她犯了錯,但罪不至死,求您別讓王爺殺她,綠秀與她姐妹一場,她是一時糊塗啊。”


    孟央緊蹙秀眉,“王爺可是要殺她?”


    她趕忙點頭,“已經被人關在王府地牢了,聽人說王爺很生氣,想必不會輕易繞了她。”


    她歎息一聲,扶她起來,“此事因我而起,你放心,我不會讓王爺殺她。”


    綠秀紅著眼圈,良久,開口道:“綠秀知道您與其他主子不同,您心底好,對下人又百般袒護,奴婢知道王爺的脾氣,就算您救不了青穗,綠秀也不敢怨言。”


    孟央拉著她的手,細細的打量她的眉眼,說道:“你與青穗一同侍奉王爺,姿色毫不遜於她,為何甘心做個婢女,倘若你願意,有的是機會接近王爺。”


    綠秀垂下眉眼,“娘娘抬舉了,明夫人難產那日,奴婢聽王爺說不留二字的冷酷,心裏早就不敢有半分想法。是青穗犯傻,千方百計的爭,不瞞娘娘,綠秀是怕了王爺。”


    她握了握她的手,“青穗沒你聰明。”


    天色已晚,床頭的長明燈搖曳,溫暖婉轉的光芒。她反複的睡不著,司馬睿倒是一動不動的閉著眼睛,似是睡得極安穩。往被子裏縮了縮,把耳朵貼在他胸口,聽他強勁有力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一下一下的數著,不由的笑出聲。正欲在仔細聽清楚,就聽他忍不住笑了,“本王的心跳聲都能逗你那麽開心?”


    說完,禁不住摟住她,“傻瓜,你睡不著?可是為了青穗的事。”


    孟央見他自己提起,趕忙點頭說道:“王爺不要殺她,她不過犯了點小錯,隨便罰一下就是了。”


    司馬睿歎息一聲,半晌,開口道:“來不及了,想必她現在已經死了。”


    她驚的說不出話,眼睛瞪得大大的,被他抱住的身子禁不住退縮,止不住的顫抖。司馬睿下意識的摟緊了她,“我知道你怪我,央央,她不是犯錯那樣簡單,藥材分陰陽平性,若是用的不當會損害人命,太醫說四喜羹裏含有烏頭,而後的大夫開的藥方中卻有一味半夏,這兩味藥材分開用都是無事的,但用在一起便是犯了相惡的大忌,隻怕會危害到你,本王怎麽敢留她。”


    孟央的身子不由一顫,閉上眼睛,睫毛微微發抖,“她要害我,為什麽?”


    司馬睿冷笑一聲,“不是她要害你,而是有人指使她害你,你不用害怕,本王不會給她們機會,殺了青穗不過是開始。”


    他身上隱隱透著殺意,孟央禁不住抱緊他,“算了,日後小心些就是,王爺不要殺人了。”


    他止不住歎息,“你這樣心善,他們可會放過你?留在本王身邊你太危險了,可眼下離開本王,你會更危險。放心,隻要過了這段時間,再無人能害你。”


    過了這段時日?可是意味著他已經著手皇位之事?她不由的低聲道:“有朝一日兵戈相見,王爺可否不殺豫章王?”神思微怔,他已經為她攬好被子,深深的擁著她道:“夜深了,睡吧。”


    發生了這樣大的事,司馬睿自然不敢鬆懈。不僅院子多了些人守候,就連平日的夥食也小心謹慎很多,不久,聽聞荀夫人因為言行不當,被打了二十大板趕出王府。孟央想起青穗是受人指使,心下瞬間跟明鏡似的,她不由得拽緊了衣服,心裏不安,隱隱覺得有不好的事情發生。


    荀夫人被趕出府,兩個王子自然交與她撫養。大王子司馬紹對她本就心存芥蒂,這下更加怨恨於她,就連裒兒也不願與她親近,她心中本就有愧,成日更加悶悶不樂。


    幾日後的一天,薑慈約她去花園賞花,明知她有話要說,孟央幹脆推辭。她不願薑慈出事,更不願聯合別人傷害司馬睿。


    然後,躲得了初一避不了十五,這日,司馬睿在書房處理公文,她覺得無聊,便同綠秀出去走走。不想在一處花園拐角巧遇薑慈,孟央明知躲不過,隻得笑著站在那打了招唿,薑慈上前拉住她的手,一臉的關切,“娘娘清減了,正好妾身做了參湯,勞煩宮人去我那端碗過來吧。”


    孟央笑了笑,“謝慈夫人美意,我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那些補品。”


    她卻是嬌笑道:“既是這樣,姐姐那有幾道清淡的點心,都是妾身親手做的,娘娘不會不賞臉吧。”


    她擺明了要單獨跟她說些什麽,孟央想了想,總是躲著也沒意思,便對綠秀說道:“那就去端些過來,我正好和姐姐說幾句體己話。”


    綠秀和薑慈身邊的宮人剛走,她便正色道:“姐姐有話直說吧。”


    她放開她的手,“妹妹這樣躲著我,就不怕我揭了你的底?”孟央看著她的眼睛,沒有說話。她見四下無人,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紙包,塞到她手中,“妹妹是聰明人,我就直說了,你是王爺最親近的人,隻要給他吃了這包藥,從此我再不會煩你。”


    孟央一動不動的站著,她接著說道:“你放心,這不是毒藥,隻會讓司馬睿小病一場。他對你再好又怎樣,還不是三妻四妾的摟著,隻要你做完此事,我再也不會煩你,更不會泄露你進王府的目的。斛律公子待你那樣好,你總要迴報些什麽不是嗎?”


    見她說完了,孟央將手中的紙包取開,裏麵是白色的粉末,她心中一顫,“姐姐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薑慈愣了愣,“你說什麽?”


    她的嘴角帶著淡淡的笑,緩緩將那白色粉末灑在花園裏,平靜的說道:“有機會殺他,又怎會小病一場那樣簡單。”


    薑慈氣惱的望著她,“你!你就不怕我泄了你的底!虞憐珠……”


    孟央豎起食指放在唇邊,示意她不要說話,然後認真的看著她,“我不是虞憐珠,更沒什麽把柄在你手上。姐姐要我害王爺?他是我夫君,是我相公,我這一生唯一的依靠,你認為我會為了外人害自己的相公?我,從未想過害他,更不會害他,你若真的想要他的命,倒不如把我的命拿去。他沒有我或許可以生存,可倘若沒有他,我生不如死。姐姐別再找我,我不會揭穿你,更不會害他。”


    她說完,薑慈呆愣的站在原地,孟央轉身就要離開,一抬頭,竟見司馬睿不知何時站在身後!頓時大驚失色。


    他麵色平靜的說道:“本王不曾虧待你,你為何要害本王?”


    薑慈先是冷冷的望向孟央,司馬睿上前將她拽到身後,“她不曾揭穿你,是你自己送上門,這王府中要害她的人太多,本王早就安排了守衛暗裏跟著她。”


    她大笑,眼中滿是仇恨,“你問我為何害你,你將我一家老少趕盡殺絕,還說不曾虧待於我?惡賊,你今日殺了我,照樣會死在他人之手,你作惡多段,總有人替老天收拾你,你不得好死!”


    司馬睿冷笑一聲,身後的趙亞早已上前抓住她。孟央急忙上前跪在地上,“王爺,不要殺她。”


    薑慈譏諷的笑,一臉的厭惡,“惺惺作態,你為虎作猖,沒好下場!”


    司馬睿極力隱忍,“先帶下去!”


    侍衛應聲將她壓了下去,她走了很遠,還不住迴頭咒罵。


    孟央無力的閉上眼睛,司馬睿將她拉起,然後猛地抱緊了她,嚇得她一個踉蹌。他的力氣仿佛要將她嵌入骨髓,“央央,你竟然這樣維護我,此情此意,本王必不辜負。”


    “他是我夫君,是我相公,我這一生的丈夫,你認為我會為了外人害自己的相公?”


    “我,從未想過害他,更不會害他,你若真的想要他的命,倒不如把我的命拿去,他沒有我或許可以生存,可倘若沒有他,我生不如死!”


    字字敲在他心中,字字印在他腦海,字字深入骨髓,除了震驚,還是震驚,從未有人這樣,從未有人像她這樣,他心心滿滿的感動,這麽多年,他的內心一直有個無底洞,無底的空虛,無底的孤寂,無底的悵然,可這洞穴瞬間被她填滿,心心滿滿的知足。


    司馬睿在她耳邊道:“你說沒有我,你會生不如死,可是央央,你亦是我的命,你是我的命。”


    孟央不知他反應這樣大,她一向不善言語,此刻隻能緊緊迴抱著他,什麽也不願說,什麽也不必說。


    王府地牢裏,潮濕而冰冷的寒意,薑慈抱著雙膝,一動不動的坐在地麵上,她自幼受盡苦難,可此時的情境還是忍不住流下幾滴淚。地牢真冷啊,應是很多冤魂死在這裏吧?髒亂的鐵籠裏,卻連一隻蟑螂都見不到,她禁不住摟緊雙肩,覺得這裏無比可怕。


    這樣過了漫長的一夜,迷迷糊糊的昏睡過去,隻感覺刺骨的寒冷,抱住雙膝的胳膊異常僵硬,天快要亮了吧?可地牢裏永遠是昏暗冰冷的。


    恍惚間,她看到一女子站在自己麵前,臉上透著憐憫,她在可憐她?薑慈硬是睜開沉沉的眼瞼,果真就見孟央不知何時站在麵前,身後並未帶任何宮人,禁不住嘲諷,“膽子夠大,就不怕我殺了你?”


    她卻隻是靜靜的看著她,如風平浪靜的湖麵毫無波瀾,伸手解開身上暗紅色的大氅,上前披在她凍得僵硬的肩上。薑慈想要狠狠的推開,她卻死死護著大氅,緩緩開口:“你怨恨王爺不過因為他殺了你家人,可你何須怨恨於我?”


    薑慈的動作停了下來,一臉的自嘲,“是啊,我何須怨恨你,你不過不願幫我罷了,事已至此,你是來看笑話的還是來送我一程?”


    孟央搖了搖頭,開口道:“琅邪恭王病逝卻有蹊蹺,可那一幹重臣是無辜的,若是不借機放了他們,要死的人會無窮無盡的擴大,你父親是為了忠臣而死,他死的重於泰山。你說要報仇,他地下有知並不願意這樣。”


    “你說的這樣好聽,因為死的不是你的家人,你何曾嚐過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家破人亡,顛沛流離,受盡苦難,你有什麽資格勸慰我!”她咬牙道。


    她低下頭去,輕聲道:“我沒資格,可你不必口口聲聲說你有多痛,這世間大苦大難之人何止你一個,你說別人不了解你的疼痛,可你又何曾理解過別人的苦難。”頓了頓,又接著道:“你說自己家破人亡,若此刻王爺將妹妹還給你,並放你們一條生路,你能不能就此收手?”


    薑慈先是一愣,突然一把抓住她的雙肩,眼睛瞪的大大的,“你,你說什麽?”


    孟央認真的看著她,“當年你一家抄斬,王爺並未趕盡殺絕,將你年幼的妹妹帶入王府養著,就在浣洗房做工,如今已是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說罷,她起身走到鐵籠外示意,隨即就有一個身著婢女服飾的丫鬟跑了進來,一下跪在她腳下,哭腫了雙眼,“姐姐,我是環環呐,我是環環。”


    薑慈猶是不敢相信,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將衣袖掀起,臂膀處一塊褐色的小胎記,她喃喃自語,“真是環環,你真的是環環。”


    然後抱緊了她,失聲痛哭。那名婢女正是自小養在王府的小宮女,她緊緊靠在薑慈懷中,眼圈通紅,“姐姐,不要報仇了,王爺這些年並未虧待我,好不容易與姐姐相認,我不想失去你。”


    薑慈止住哭聲,淚眼朦朧的看了一眼孟央,“即便姐姐現在收手,也來不及了,王爺冷酷無情,怎會放過我。”


    孟央走上前,眼圈亦是微微泛紅,“姐姐可是糊塗了,王爺既然願意讓我前來,就準備放你們姐妹一條活路。”說著從懷裏掏出一疊銀票,“這裏有些錢財,你們出去後離開琅邪國,前塵往事一筆勾銷。”


    薑慈怔怔的看著她,然後輕輕跪在地上,“你願意放我們姐妹生路,我便答應你離開琅邪國永世不再迴來,我很少欠別人恩情,可此刻還是要謝謝你。”


    走出地牢,她心裏難得的順暢了些,緩緩走在王府的小道上,抬頭望去天空一碧如洗,雪白的雲朵飄移著,一望無盡的樣子。


    出神的望著,就聽綠秀在身後提醒,“娘娘,是二王子。”


    她迴過神來,一旁的樹木後,裒兒的小腦袋隱隱探出,見她看到趕忙縮了迴去。想要上前看他,走了幾步卻頓住,想了想轉身離去。身後的宮人趕忙跟上,小橋不解,“娘娘為何不理二王子,他現在可是您的兒子。”


    她鼻子忍不住一酸,眼裏就要泛起淚花。


    一行人走了很久,綠秀突然開口,“娘娘,二王子一直跟著呢。”


    孟央停住腳步,轉身望去,司馬裒小小的身影就跟在身後,遠遠的叫道:“虞娘娘。”


    她的眼淚忍不住就要流出來,上前蹲在他麵前,“你跟著我做什麽?”


    司馬裒怯怯的說道:“虞娘娘不喜歡裒兒了?”她趕忙搖搖頭,他又問:“那您為何不理裒兒?”


    她咬了咬嘴唇,“裒兒不恨我嗎?你母親是因為我才被趕出王府的,你哥哥可是恨極了我。”


    司馬裒臉色有些黯淡,隨即又笑道:“母親犯了錯,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裒兒不會因此怨恨虞娘娘。”此話一出,反倒是她像個小孩子一樣哭了出來,委屈的不得了的樣子。司馬裒一臉的無奈,小心的抹去她臉上的淚珠,“別哭了,父王說虞娘娘以後就是裒兒的母親,但是兒臣有自己的母親,所以隻能稱唿您為虞娘娘,但裒兒一定會孝順您的。”


    她哭的鼻子紅紅的,最終忍不住破涕為笑。上前將司馬裒摟入懷中,看著天上的陽光溫暖的照耀在身上,笑的眉目彎彎。


    清早剛剛推開房門,就見小橋在院子裏一邊咒罵,一邊揮舞著手中的竹竿,一臉的不快,縱然是司馬睿也止不住笑出聲來,小橋聽到聲音,趕忙丟下竹竿,跑過來行禮,“王爺、娘娘。”


    孟央好笑的看著她累的氣喘噓噓的小臉,“這是做什麽呢?”


    “大清早的就見隻烏鴉在院子裏叫喚,太可惡了,小橋在拿竹竿打跑它。”她禁不住氣唿唿的。


    她忍不住笑了,不甚在意的樣子。倒是司馬睿的微微蹙起眉頭,見他這樣,她趕忙拉了拉他的衣袖,“沒事的,一隻鳥罷了。”


    司馬睿衝她一笑,“我最近有很多事要做,也不好一直帶著你去。留下趙亞在你身邊,你待在這裏不要走動,真的悶了就多叫些奴才陪你。”


    她“嗯”了一聲,輕笑道:“你不用總是杞人憂天的樣子,我又不是三歲的孩童,得空了也好去佛堂坐坐。”


    聽她這樣說,他立刻嚴肅起來,“不準,哪裏都能去,就是佛堂不準再去!”


    想是上次的事情給了他陰影,忍不住笑出聲來,“你幹嘛這樣緊張,我又不會跑去華清寺。”


    司馬睿麵上隱隱的不快,“總之不準去佛堂,不然這滿院的人都要掉腦袋!”


    見他這樣疾言厲色,孟央趕忙答應,“好,我不去,你也該走了。”


    他點了點頭,又交代了幾句才離開。


    坐在院中看了會書,覺得眼睛有些生澀。小橋趕忙端過一碗甜湯,麵有得色,“這是小橋剛剛研製的芍藥杏仁銀耳湯。”


    綠秀站在一旁,忍不住戲笑,“不過加了芍藥,還不是杏仁銀耳湯。”


    小橋站在原地跺了跺腳,急忙辯解,“這可不是杏仁銀耳湯,平日的湯都是先放杏仁,這次我可是先放的銀耳,最後才放了杏仁。芍藥也是精心挑選的,很滋補的。”


    孟央頓覺好笑,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便端過來嚐了一口,大加讚賞,“果然不錯。”小橋立刻笑眯了雙眼,得意的望了望綠秀,又聽孟央接著說道:“果然是最後放的杏仁,都還沒熟透。”


    綠秀止不住捂著嘴偷笑,小橋立刻羞紅了臉,一溜煙跑迴廚房,念念有詞,“這次先放杏仁,最後放銀耳。”


    留下滿臉笑意的孟央和綠秀,二人說笑間,突然聽到院門處隱約傳來聲音,隻聽趙亞攔住了什麽人,“王爺吩咐,任何人不準踏進院中一步。”


    那焦急的女聲竟是石夫人,“我不過是有幾句話對娘娘說,站在這說也可以。”


    趙亞的聲音不帶任何商量的餘地,“那就請夫人迴去,等王爺迴來再說吧。”


    孟央正要起身,綠秀卻攔住了她,“娘娘不要去,石夫人真要有話說,就讓奴婢通傳。”說罷轉身走向院門。


    不一會,就見綠秀匆匆迴來,遞過一張折疊的小紙條,“石夫人偷偷塞給奴婢這個。”


    拿過打開,她的身子微微呆愣,上麵是四個娟秀的小字:甜湯有毒!


    隨即將字條攥在手心,輕聲問道:“這字條別人可看到了?”


    綠秀想了想,“沒有,石夫人是偷偷塞給奴婢的。”見她這樣緊張,又趕忙問道:“可是有什麽問題?”


    孟央笑著搖搖頭,緊緊攥著字條的手心微微冒汗。就在這時,小橋興匆匆的端來一碗甜湯,輕輕放在石桌上,“這次不會有問題了。”


    她看著麵前的銀耳湯,抬頭笑道:“這碗湯可比剛剛那碗的顏色重了些,可是你偷懶打了瞌睡?”


    小橋一臉的委屈,“哪有。”她轉了轉眼睛,像是想起了什麽,“哦,我知道了,剛剛巧娟肚子痛,我幫她晾衣服的時候沒人看著爐子,可能過了火候。”


    她不動聲色的問道:“我也沒什麽胃口,就倒了吧,對了,巧娟是誰?”


    “哦,是石夫人的婢女。”


    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她的腦子一片混亂,紙條是她給的,毒卻是她身邊的人下的?想了一會,對小橋說道:“我有些口渴,你去沏杯茶來。”


    小橋應聲而去,她吩咐綠秀拿過銀勺,放在甜湯中,不一會拿出來細看,勺子底部果然有些淺淡的褐色,綠秀的臉色頓時大變,孟央麵上不露聲色的說道:“你一向穩重懂事,這件事千萬不可說出去,日後小心便是。”


    綠秀急忙點頭。


    晚間司馬睿同她一起吃飯,看似平靜的問道:“今日石晴兒前來找你,所為何事?”


    孟央想了想,隨口道:“應該是很久沒見,想說說話罷了,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王府中,我和她還算談得來。”


    司馬睿看了看她的表情,仍舊不放心,“石晴兒原是青樓女子,你少與她來往為妙,這府裏的任何人都不要輕信。”


    她含笑應允,目光不經意的望向桌上的燈火,有一瞬間的恍惚,又很快恢複如常。


    “王爺最近都在忙些什麽?”她轉移話題,隨後笑道。


    他卻仿佛心情很好的樣子,道:“前幾日處仲出兵討伐敕勒部落,大獲全勝,還抓了他們的首領斛律浚,等候本王發落。”


    她心裏不由一震,麵上卻不露聲色,“那,王爺打算如何處置他?”


    他的嘴角勾起冷笑,狹長的眼眸微微眯起,“本王打算留他全屍。”


    她的麵上閃過一絲慌亂,偏偏還要故作鎮定,暗暗猜想,究竟是何理由使得他非要取斛律浚性命?難道真的如斛律浚所說,僅僅因為夏侯湛與他的父親斛律莊是故友才被牽連?可是,她所了解的司馬睿並不是兇殘暴虐之人,他又為何將自己的外祖夏侯世族滅門?


    這其中的隱情大概也隻有王太妃清楚。


    “在想什麽?”


    出神間,突覺手腕一重,迴過神來才發現司馬睿的手掌正握在上麵,他的眼中有一閃而過的陰霾,繼而含笑道:“這般心不在焉,你也認得那斛律浚?”


    她嚇了一跳,隻感覺背後冒出冷汗,趕忙搖了搖頭,“不認得。”


    “哦?當真不認得?”他的目光一動不動的望著她,深邃的看不出任何意味,“央央,你明白自己在我心中的位置,所以不要想著瞞我,任何人都可以欺騙我,唯獨你不能。”


    孟央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微微垂下眼瞼,繼而含笑道:“不認得就是不認得,王爺不信我嗎?”


    她看到他的眼中有片刻的落寞,很快又恢複如常,“但凡你說的,本王都信。”


    她的心猛地一痛,卻隻得裝的若無其事,不能承認,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她若是承認了是斛律浚將她與虞憐珠調包,隻怕斛律浚死的更快。一旦承認,便是無法想象的後果,照她對司馬睿的了解,隻怕他會將琳青、田四、甚至是虞憐珠,所有知曉此事的人統統都會趕盡殺絕,如此一來,這世上便再無人知曉她的身份,她成了他身邊唯一的、真正的琅邪王妃。


    她騙了他,而他一定知道她在騙他,司馬睿是如此心思縝密的男人,他常常給她一種錯覺,他好像無所不知、無所不曉,他好像掌控著周圍的一切,每一個人,或者說整個大晉。


    她麵不改色的謊話,使得二人皆沉默下來,她更是有些食不知味,心不在焉間,聽到綠秀在門外道:“啟稟王爺,老夫人遣彩鳳來了,說有要事求見。”


    彩鳳是王太妃身邊的小宮人,在佛堂的日子清苦,這丫頭沒少幫她打水洗衣。孟央一聽,就要開口請她進來,司馬睿卻攔住了她,麵色有些陰寒的對門外道:“讓她迴去,本王不見她。”


    她不解的望著他,“王爺,她是老夫人身邊的宮人,為何不見?”


    他卻沒有迴答,為她夾了些菜,“快吃吧,飯菜都要涼了。”


    他不願說,她也不好再追問,漸漸卻有些想明白了,他不願見的並不是彩鳳,而是王太妃夏侯光姬,可是這又是為何?孟央突然覺得,麵前這個將喜怒哀樂藏於心底的男人,她從未了解過。


    次日一早,司馬睿同平日一樣,早早的出了王府。


    桌上放著近來常看的書,她卻有些心不在焉,很久都不曾翻動一頁。院門前依舊有侍衛嚴守,卻也隻是防得住明槍,真正的暗箭是怎麽也躲不過的。


    她比平日裏更為小心謹慎,就連茶水也必是綠秀親自燒來,這樣提心吊膽的日子,也不知還要過多久,又或者永遠沒有盡頭。晌午的時候,就見小橋急匆匆的跑來,驚慌失措的樣子,“娘娘,不好了,彩鳳剛剛過來,說老夫人病重,就快不行了…。”


    她反應過來,趕忙抓住她的胳膊,“你說什麽?彩鳳在哪?”


    “彩鳳,被侍衛攔在院外,進不來,急的大哭……。”


    孟央想也不想的跑了出去,來到院門前,果真看到哭成淚人的彩鳳,見到她二話不說跪了下來,“娘娘,老夫人真的不行了,她說要見您一麵。”


    “去請王爺了嗎?”她上前急忙的扶起她,開口卻對那些侍衛道。


    其中一個侍衛趕忙迴答:“太醫正趕往佛堂,趙護衛已經離府去通知王爺了,臨走前要奴才們嚴守,不準娘娘離開。”


    “娘娘,怎麽辦?怎麽辦呀……您一定得去,老夫人說了要見你最後一麵。”


    彩鳳半點主意也沒有,哭得不成樣子,她心裏早就急躁,心知他們不會輕易讓自己離開,索性開口道:“事關老夫人性命,你們若敢阻攔,王爺迴來後本王妃定要他砍了你們的腦袋!”


    說罷,不管不顧的就要離開,那侍衛猶豫著,卻仍是攔住了她,“趙護衛吩咐過……”


    “放肆!”她怒目道:“難不成趙護衛的身份比本王妃還要尊貴,你們盡管聽命於他,本王妃的話就不用聽了?到底誰才是主子!”


    這是她第一次對下人發火,那些侍從們紛紛跪地,“娘娘息怒,奴才們隻是奉命行事,這也是王爺的命令。”


    她也懶得與他們廢話,道:“你們若是放行,我保證王爺不會追究,若是不讓開,王爺迴來定斬不饒!”


    起身徑直繞過他們,他們果真沒有再阻攔,一路心急火燎的趕去佛堂,她隻感覺心跳的很快,身後的氣喘籲籲的跟著,“娘娘,您跑慢點,等等奴婢。”


    趕到佛堂對麵的廂房,才發覺門前跪了幾名太醫,她當下皺起秀眉,上前道:“為何愣在這裏?還不進去為老夫人診治?”


    為首的太醫剛要迴答,就見房門打開,碧姑急忙道:“娘娘,是夫人不準他們診治,您快進來吧。”


    碧姑的眼睛明顯紅腫,她心知不妙,趕忙進了廂房。


    屋子裏有些昏暗,因為窗戶是緊閉的,一盞暈黃的燈燭放在桌上,不太真實的光亮,使人茫茫然。她站在桌前,看到不遠處的床幃灰沉沉的,極其壓抑的顏色。躺在床上的王太妃很是安靜,安靜的令她不敢上前,碧姑哽咽的上前,對昏迷著的王太妃輕聲道:“夫人,王妃娘娘來了,您快醒醒。”


    可是,她並沒有醒來,碧姑抹著眼角的淚,迴過頭來對她道:“夫人不行了,娘娘沒來之前她都吐出了血,現在怕是醒不來了。”


    從剛剛開始,她的臉色就極其蒼白,半晌迴不過神,聽到自己恍惚的問道:“怎麽會這樣?”


    “夫人食了大把的相思豆,奴婢知道後她已經吐血不止,就是不肯見太醫,隻說要見您最後一麵。”


    碧姑說著禁不住哽咽,她的眼淚已經奪眶而出,轉身就要去叫太醫,卻在這時聽到王太妃虛弱的聲音:“憐珠。”


    她立刻快步上前,跪在床頭握住她的手,眼淚流下,“老夫人,我在這,您不會有事的,太醫就在外麵。”


    “不要,叫太醫,”隻見她顫抖著蒼白的嘴唇,艱難道:“若是讓人知道,王太妃自裁而死,睿兒以後,如何見人。”


    孟央愣了愣,眼淚更加洶湧的流下,是啊,琅邪王太妃自己求死,讓天下人如何恥笑堂堂的琅邪王,市井之間該是怎樣責備他不孝的流言蜚語。


    她一心求死,必是為司馬睿做足了打算,她禁不住淚如雨下,“老夫人,您這是為何?……”


    “孩子,永遠不要離開睿兒,睿兒很苦…。”


    她明顯已經支撐不住,昏昏沉沉,臉色蒙著一層青灰,眼睛也早已渙散,聲音越來越低,低到她要俯身湊到她唇邊才能勉強聽到:


    “浚兒,浚兒,告訴睿兒,不要殺他……。”


    她並未細想她口中的浚兒究竟是誰,隻是滿心的難過,哭得不能自抑,“老夫人,您不能死,王爺還沒到呢。”


    “浚兒……不能殺浚兒,兄弟相殘,錯了……一開始我就,錯了……。”


    話說完,她最終閉上了眼睛,永遠的睡了過去。孟央的手還被她緊緊握著,胡亂的流著淚,迴想起她最後的話,隻覺莫名的惶然。


    兄弟相殘…。浚兒…。斛律浚……


    她也不知自己在床頭跪了多久,恍恍惚惚是怎樣被人攙扶著迴去,一個人呆呆坐在自己房中,聽到綠秀紅著眼圈道:“娘娘,您別太傷心了。”


    緩緩閉上眼睛,她問道:“王爺迴來了嗎?”


    “還沒迴來,最近王爺行蹤不定,一時之間很難找到他。”


    她點了點頭,隨即又道:“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待會。”


    綠秀有些擔憂的看了她一眼,最終退了下去。房門關上的瞬間,她突然感到害怕,沒緣由的感到害怕。兄弟相殘……。兄弟相殘……。這幾個字來來迴迴的迴蕩在她腦中,王太妃臨終前淒涼絕望的心情,她覺得如此令人恐慌。


    房間裏很靜,她起身將窗戶關上,還是覺得有些冷,一個人靜靜的坐在床前,悄悄將身子蜷縮起來,將頭埋在膝蓋上,眼淚打濕了衣衫。


    天漸漸的晚了,屋子裏更加昏暗,她便是一直保持著這個動作,即便累極了,也無力動彈一下。


    不知過了過久,房門突然被人推開,她下意識的抬起頭去,正看到司馬睿站在不遠處,眼中有著深深的慌亂。那是他從未有過的驚慌,全然不像那個凡事冷靜的琅邪王,他的麵色有些蒼白,一步步艱難的走了過來。她緩慢的起了身,還未適應酸痛麻木的雙腿,他已經快步上前,一把將她抱住,她這才發覺,他的身子抖得這樣厲害。


    孟央被他抱的太緊,以至於唿吸都有些困難,他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體裏,硌的她全身都疼。她困難的唿吸著,同時緊緊的迴抱著他,“王爺……”


    這一聲輕喚似是叫醒了他,他迴過神來,卻是半晌沒有說出一句話。他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她身上,孟央支撐不住,最後坐在床沿,司馬睿半跪在地,環著她的腰,將頭埋在她身上,很久都沒有動彈。


    他的身子在輕顫,她感覺衣服涼涼的,心知是他的眼淚,於是下意識的抱緊了他。很久,才聽他低低的說:“央央,我隻有你了,別離開我……”


    眼圈禁不住紅了,眼淚滑落麵頰,“王爺,我在這。”


    王太妃的葬禮一過,王府很快恢複平日的寧靜。所有人隻道她是病重而亡,而她最終用自己的性命換迴了司馬睿的懺悔,換迴了斛律浚的性命。


    孟央那晚聽司馬睿講述了一個漫長的故事,漫長的令她整夜難以入眠。


    王太妃夏侯光姬自幼生長於官宦之家,貌美動人,嫁給琅邪恭王司馬覲時年僅十七,成為尊貴的琅邪王妃。司馬睿出生不久,司馬覲官拜亢從仆射,新納了幾房夫人,其中不乏好事者為爭寵而散播謠言,說夏侯光姬不守婦道,與府裏下人有染。司馬覲誤信讒言,將她冷落,夏侯光姬心性極高,一怒之下離開洛陽返迴琅邪封地,在這漫長的時間裏,司馬覲對她不聞不問,她獨處諾大的王府,心生落寞。


    半是為了報複,也是真的心有不甘,她索性真的與府中姓牛的小吏廝混,不久有了身孕,闖下大禍。剛開始還能瞞著,後來肚子漸漸大了,而此時司馬覲迷途知返,知曉了自己對她的誤解,打算親自起身將她接迴洛陽。為了躲避禍端,也是為了夏侯世族的存亡,她隻得在此之前迴了自己的娘家沛國譙,閉門不見任何人。父親和哥哥心知她闖了大禍,出謀劃策的瞞著旁人,隻道她還在生氣,死活不肯見司馬覲,直到她生下一男嬰,哥哥夏侯湛心知這個孩子不能留,可畢竟是自己的親外甥,於是悄悄將這孩子交給了自己的至交好友斛律莊,斛律莊是敕勒首領,但膝下無子,得到男嬰後視若己出,取名斛律浚。


    而夏侯光姬迴到洛陽,司馬覲正悔恨交加,自然對她很是恩寵,他們也著實過了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可是沒過幾年,流言再次掀起,這次的流言不同於往昔,有人將那姓牛的小吏帶到了司馬覲麵前,嚴刑拷打之下,小吏承認了與王妃的私情。司馬覲大怒,殺了那小吏,雖沒有證據表明司馬睿並非他親生,但他心裏有了疙瘩,自然是越看越迷糊,越發覺得司馬睿不像自己的骨肉。


    他是堂堂的琅邪王,豈可受如此的屈辱,他的怒氣不僅發泄在夏侯光姬身上,同時也轉移到自己曾經疼愛的司馬睿身上,司馬睿素來與母親親近,他漸漸起了殺心,想要親手結束他的性命,卻被長女司馬婉兒所攔,司馬婉兒喪命。司馬睿遠逃三叔司馬繇的封地,直到幾年過後,他仍舊心有不甘,病重之時還想著派人追殺自己的兒子,夏侯光姬得知,護子心切,在湯藥中下了鉤吻,也就是索人性命的斷腸草,最終使他毒發身亡。


    十五歲的司馬睿世襲琅邪王,得知母親毒害父親的真相,難以承受,但又不忍夏侯光姬因此事喪命,於是掩蓋了司馬覲死亡的真相。這件事在他心中埋下了沉重的陰影,後來不知為何得知了斛律浚的存在,遙想起母親真的背叛了父王,以及幼時所受的傷害,長姐司馬婉兒也因此事而死……他一心想掩蓋這件醜聞,不被任何人知曉,可是這世上靠得住的唯有死人,他被執念衝昏了頭腦,不顧母親的哀求,屠殺了知情的夏侯世族,在剿滅夏侯世族之時,他的心中全然沒有不忍,他有的隻是憤怒,祖父和舅舅,竟然連同母親瞞天過海,將那孽種生下不說,還要送到敕勒部落繼承世子之位。


    他的目的已經不單單是夏侯世族,還有那個害自己承受屈辱的孽種——斛律浚!


    這才是他千方百計對付敕勒一族的原因,這也是夏侯光姬入住佛堂,日日誦經念佛的原因,因為她,她的兒子司馬睿被戾氣包圍,因為她,她的父親、哥哥無一幸存,而她心底最深的痛,想必就是那個生下來沒有多看一眼的斛律浚。他與司馬睿是兄弟啊,偏偏注定骨肉相殘!


    得知斛律浚落入司馬睿之手,她心急如焚,數次欲見司馬睿,可他早已知道母親要見自己的緣由,於是怎麽也不肯相見。他殺定了斛律浚,這是他多年來的信念,誰也無法改變。萬念俱灰的夏侯光姬失去了存活的念頭,於是吃了大把的相思豆,相思豆劇毒,她臨終之時還想著保全司馬睿的名聲,更是為了求他放過斛律浚。


    孟央知道,司馬睿心裏難以承受之痛,他說,是他逼死了自己的母親,他若是肯見她,她就不會一心求死。可他仿佛並沒打算放過斛律浚,反而因為此事對他更加惱恨,他是堂堂的琅邪王,斛律浚的存在卻是他與夏侯光姬一生的汙點。


    他不肯放過他,卻對母親的死心存愧疚,孟央陪了他很久,這些話本不該她說,但她最終開口道:“這是老夫人對王爺唯一的要求,王爺是要她無法安息嗎?”


    司馬睿沉默,沒有任何的話語,他既沒有放了斛律浚的意思,也沒有斬殺他的意思。


    就這樣過了近日,軍中傳來消息,斛律浚被人所救,逃脫了。孟央不由得想起對她來說無所不能的琳青,恐怕也隻有他有這樣的能力救人,所幸司馬睿對他的逃脫沒有太大的反應,這件事也就告一段落。


    孟央有時會想起自己第一次與斛律浚相見的情境,當時他捏起自己的下巴,帶著幾分遲疑問她:“你是漢人?”


    得知他的身份之時,她並未多想,現在才發覺當時該有的疑惑,敕勒一族乃是遊牧部落,族人驍勇善戰,相比魁梧高大的允朗木,斛律浚顯得有些文雅,反而更像漢人,而他的眼神,隱約有著與司馬睿相似的淩厲,她早該想到的。


    如今的斛律浚是敕勒主帥,他是否知曉自己真正的身份,而他對司馬睿天生的敵意僅是因為他害死了養父斛律莊嗎?


    王太妃逝世,日子依舊如流水一般流逝,一晃數月已過。司馬睿對她很是寵愛,幾乎日日夜夜的跟她在一起。王府裏的其他女人依舊嫉恨著,可偏偏又沒有半分法子。


    幾日後都鄉侯之子大婚,司馬睿離府賀喜,她因為身子不好沒有跟去。


    司馬睿離開,她一人坐在秋千上看書,院中的繁花成片成片的盛開,樹木高聳,葉子在風中嘩嘩作響。她額前的碎發被風輕輕吹起,幾乎把臉埋進了書裏。看了好一會,正覺得有些累,麵前遞過一杯水,她下意識的看了看拿著茶杯的手,粉嫩的丹寇指甲,水蔥般的五指,不是綠秀?詫異的抬起頭,剛剛看清麵前的人,就一下被人打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頭部隱隱作痛,定了定神,方看到段靈箐正坐在旁邊的長椅上,一臉閑適的擺弄自己的十指,見她醒來,笑著說道:“王妃姐姐醒了?”


    孟央努力的睜大眼睛打量著麵前的房間,明亮的雅閣,簡單的擺設著竹椅竹桌,牆上掛著幾幅字畫,自己正躺在寬大的床上,兩側粉紅色的簾布,被風吹的高高揚起,打開的窗戶外傳來熙熙攘攘的人聲,不是琅邪王府!


    段靈箐嬌笑,“姐姐別猜了,想多了頭疼,想知道直接問我,這裏可不是王府哦,是——妓院。”


    孟央極力掩飾內心的慌亂,“你想做什麽?”


    她自顧自的看了看指甲,說道:“姐姐的命可真硬,我曾命人在姐姐的甜湯裏下了砒霜,本想嫁禍給石夫人,不料被她識破了。姐姐既然沒死,今日我隻好親自動手嘍,死在王府大哥哥肯定傷心欲絕,幹脆說你與人私奔跑了,你說,這樣好不好?”


    她抬起頭,衝她詭異一笑,“大哥哥對你越好,你就死的越快,王府中人人都想要你的命,就算是王爺派來保護你的護衛亦是如此。”


    她心下一顫,不由苦笑一聲。難怪,司馬睿在她身邊安排了這樣嚴謹的護衛,若不是趙亞默許,她們怎能帶她出來?這百密一疏就足以要了她的命,事已至此,她反倒平靜下來,“綠秀和小橋呢?”


    段靈箐譏笑,“都自身難保了,還擔心她們,放心,綠秀被打暈在王府,至於那個小丫頭,不好意思,死了。”


    死了?死了……


    見她似是不信的樣子,她接著說道:“我不想殺她,可這小丫頭拚命護著你,還大聲喊人,所以,我一劍刺穿了她,當場斃命!”


    她聽不到四周的聲音,什麽都聽不到,隻覺得眼前隱隱發暗,頭痛欲裂,小橋死了?她昨日還興匆匆的跑來說“小橋為娘娘做了鳳梨糕。”


    她不信,真的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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