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的正月初一,蘇淳風和李誌超,沒有依著從上初中時期養成了好些年的習慣,串村去同學家裏百年。


    蘇淳風對此向來都是持無所謂的態度,而李誌超在這種事情上一向極為主動的。隻是除夕夜,李誌超到家裏來,找蘇淳風嘮嗑喝酒,說今年初一,不串村了。這幾年有了錢以後,李誌超從未有顯示過多麽的高人一等,雖然很少再有時間和以前的玩伴、初中高中的同學們碰麵坐下喝頓酒聊聊天,但隻要見了麵,絕對不會擺譜端架子,窮哥們兒富朋友基本上同等對待。可現在,李誌超卻覺得和許多老同學、包括村裏的哥們兒之間處事,都有些憋屈和惱火了。


    李誌超天性如此:“我不欠誰的,但甭管誰想要從我這裏白拿占便宜那不行,吃點兒喝點兒抽點兒煙,哪怕是去我公司臨走時揣走一包煙、一瓶酒,那都是小事,我李誌超好歹在同齡人的圈子裏財大氣粗,無所謂,可誰也別把我當傻子,借錢就得打借條,到我公司上班就得好好幹……”


    這話本來也沒什麽,正理兒啊!


    問題,就出在這上麵了。


    借錢讓人打欠條,就會令人心中不快——嘿,怕我不還你啊?信不過我?這都誰跟誰啊,還管我要欠條!


    讓老同學朋友到公司上班,當普通員工——嘿,瞧不起人呐,起碼給個小頭目讓幹著也行啊,舍不得發多些工資?還是怕我給你整不好?


    公司基層管理人員一旦批評了偷懶耍滑或者隨便拿公司財物的那些老同學朋友時——嘿,你算老幾來訓老子?你們董事長李誌超是老子的同學,我拿點兒這些沒用的東西怎麽了?李誌超看見了也不能說我啥……


    李誌超很忙,年紀輕輕拚搏了五六年,硬是給弄出了一個像模像樣的集團,下屬幾家小公司企業,在外麵應酬多,迴到公司事情多,而且他本身就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一來二去,難免會在遇到這類事情的時候上火頂幾句,這下可就捅了馬蜂窩了,那些同學老友們,私下裏就開始對他說三道四,如何如何不近人情,有錢了有出息了就瞧不起老同學,把老同學老朋友吆五喝六地當驢使喚,摳門兒等等等等。


    李誌超委屈啊!


    那天晚上李誌超的牢騷,讓蘇淳風想起了華夏民間的一句俗語“升米恩,鬥米仇。”現實就是這樣,遠沒有故事裏的溫暖人心。


    蘇淳風勸他:“不是他們壞,隻是一點劣根性,別計較了。”


    李誌超把牢騷話發完了,就笑著說道:“其實也不是所有人都不好,咱們村亮子,還有初中和高中時的幾個關係談不上有多好,性格老實的同學,當時還都有些不好意思地找到我,想著到公司裏上班,現在他們幹得都挺好,我給他們加薪,升職……亮子如今一個月在我那裏工資獎金加起來都將近七千塊了!”


    “這不就挺好嘛。”蘇淳風也為李誌超和亮子他們感到高興。


    李誌超感慨道:“這幾年,我不敢說自己看透了人性,但至少看明白了一點,真正有出息的同學朋友,不會去我那兒占一絲一毫的便宜,日子過得也都差不了,老實肯幹的呢,日子也過得都差不到哪兒去。嗯,愛占便宜的,到也有過得還行的,可惜,一輩子都不可能有大出息的。”


    “你都能當哲學家了。”蘇淳風調侃他。


    “明兒初一,不串村磕頭拜年咯!”李誌超仰著臉喝下一大杯酒,有些醉意地告辭,臨走時說:“交友交心,其它形式上的東西,都是虛的,沒意思。”


    蘇淳風深以為然。


    他知道,李誌超真的成熟了。


    但伴隨著成長、成熟,卻丟失了年少時的純真——這,委實沒辦法絕對地去斷定,到底是好,是壞。


    既然年初一李誌超不去串村拜年了,向來喜好清靜的蘇淳風,自然也就不會去主動傻乎乎地給自己找麻煩,再走一遍李誌超已經趟過來委實紮了好多次腳丫子的荊棘路。況且,以往每年初一也都是李誌超叫上他一起去串村的,他又不好意思拒絕。得,今年省點兒心吧,就連趙山剛母親那裏,也不用急著去,反正初四的時候要到王海菲家裏拜年,到時候順便去趟趙山剛家也就行了。


    今天到了東王莊村,蘇淳風突發就想著去王啟民家看看……


    其實他知道,詭術重出江湖,年前刁平在南疆省臨邊市大殺一通,王啟民如今,肯定不在這多年未曾居住的東王莊村老宅裏。


    但就像是有著某種心理上的吸引似的,他很想過去瞅瞅,也許是為了迴憶,又或是,想看看王啟民是否給他留下了什麽——依著他兩世為人對王啟民的了解,這個低調,沉默寡言,貌似憨厚淳樸,卻心比天高,謀劃布局多年,要在奇門江湖上攪起波瀾,蕩起腥風血雨的老頭兒,也許,會給他留下些什麽。


    狹窄的胡同裏。


    王啟民的那套小小的宅院愈顯破舊,淒涼。


    院門前台階上的落雪未掃,木門斑駁裂縫寬大,門軸腐爛的緣故,兩扇門關都關不緊了,紅磚壘砌的台階上,也缺了幾塊,院牆坑坑窪窪,透過幾乎半敞的院門,能看到院子裏荒草遍地,枯黃與白雪交雜,房屋的門窗破舊不堪,斑駁掉漆……


    蘇淳風走上院門前的台階,微闔目,抬手輕輕撫摸在掉光了漆從而盡是裂紋的木門上,似有感觸。


    王海菲靜靜地站在台階下,看著蘇淳風,一言不發。


    王啟民真的迴來過。


    在刁平殺向南疆省臨邊市之前。


    破舊的木門上,有王啟民留下的詭術痕跡和一絲氣機,很簡單的術陣。


    蘇淳風知道,那代表著,一往無前!


    決不後退。


    蘇淳風知道,這樣的訊號,是王啟民留給他看的。


    是一種宣誓!


    也會在失敗之後,成為遺言——我們一往無前決不後退地去做了,如果失敗,詭術傳承下去的任務,就放在了你的肩上。


    別無他求。


    還需要求別的麽?


    這個責任,這份擔子,實在是太重了。


    許久,見蘇淳風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單手輕撫著破舊木門出神兒,王海菲忍不住上前,輕輕挽住蘇淳風的胳膊,提醒道:“淳風……王老師既然不在家,來看看也就罷了,這麽冷的天,咱們迴家吧?”


    “哦。”蘇淳風迴過神兒來,微笑著點點頭,與王海菲一起走下台階,往巷子外麵走去。


    他沒有物是人非的感慨,卻有著前世今生的思忖。


    他已經開始嚐試著去改變殺生門傳人屠惜擄的江湖軌跡,盡可能避免將來屠惜擄去殺一些他所在意的人。可是,心誌堅毅絕不會受他人所左右的王啟民和刁平呢?他們,勢必會站在奇門江湖的對立麵。


    而以白行庸的性格,他絕對會去對付詭術傳承者!


    那麽,耀皇宗因白行庸,就會卷入與詭術傳承者的衝突中。還有縱萌,他也許不會為江湖道義而出手,但他肯定會在刁平鋒芒畢露的時候,去戰刁平!


    裴佳是否會卷進去?


    謝成飛呢?


    宋慈文、郭子弟、郭子陽……


    很多人、很多朋友。


    而龔虎,必然會毫不猶豫地站到王啟民與刁平這一邊,哪怕是麵對整個奇門江湖,麵對千夫所指,亦無所懼!


    到時候,他蘇淳風站在中間,又該何去何從?


    尤為讓蘇淳風困惑的是,京城那邊,武鑒和羅同華,到底是個什麽態度?從伏地門將詭術重出江湖,詭術傳承者殺伏地門中多人的消息,傳至江湖至今,京城那邊不可能不知道消息,但直到現在,羅同華和武鑒,甚至於石林桓都沒給他打電話——官方,葫蘆裏賣的到底是什麽藥?


    迴到王海菲家裏時,客廳裏已然擺好了豐盛的酒席。


    因為在屋內燒了暖氣的緣故,趙山剛隻是穿著一件白色的線衣,戴了一頂棕褐色英倫款式的短簷禮帽遮住了他的光頭,他坐在桌旁,笑嗬嗬地招手道:“淳風,剛才瞅見你的車在外麵,進來卻不見你的人,幹嘛去了?”


    “隨便走了走。”蘇淳風微笑著坐下,一邊點頭謝過王海平給沏上的熱茶,道:“這就要開始了?”


    王柱樂嗬嗬地說道:“嗯,就等你了,開始吧!”


    “別介,還是先例行公事,結束了咱再喝酒。”蘇淳風笑著看向趙山剛。


    趙山剛立刻起身:“對對對,先拜年,瞧我這,在監獄裏麵待了幾個月,腦子都不靈光了。”


    “哎,免了,免了吧……”王柱趕緊起身客氣。


    那邊蘇淳風已然出去把嶽母給喊了進來,恭恭敬敬地請二老先坐到堂屋的主位上,然後和趙山剛一起,下跪:“給二老拜年咯……”倒也不用真的磕頭,雙膝跪地便可,這過年的禮節總得有了才是。


    王柱兩口子就急忙起身作勢攙扶,嘴裏樂嗬著:“好了好了……過年好……”


    王海菲和姐姐,還有嫂子胡文玲,就坐在一旁笑眯眯的。


    兩個小孩子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到桌旁拿著筷子挑肉吃了。


    一家人,其樂融融。


    唯有些可惜的是,趙山剛和王海燕,畢竟還隻是男女朋友,沒有訂婚,更沒有結婚這迴事兒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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