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夏摯一手托著下巴,也不叫他起身,而是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愛卿甚少主動求朕什麽事啊,不妨說來聽聽,若不算太過分,朕便準了。”他說話的時候,語調勾得繾綣,眼神中不加掩飾的掠奪色彩更是曖昧難言,偏陸闔就好像一塊石頭似的冷硬,全無察覺似的,嚴肅得像在匯報軍情。陸闔抱了抱拳,也不鋪墊,直接生硬道:“是傅相的事——陛下,老相爺公忠體國、一心為了大夏的江山社稷殫精竭慮,若對您有所衝撞,也定是……”“噓——”皇帝直起了身子,往前湊過來,幾乎要與陸闔鼻尖相對,陸闔僵了一下,卻任由他將手指擋在自己嘴唇上,兩人的臉湊得極近,幾乎能感覺到對方唿吸的溫度。陸闔不由自主地閉住了氣。夏摯輕輕笑起來:“你很緊張……朕的大將軍,朕前日才強調過不許給那老匹夫求情,你當下便抗旨不尊,怎麽就不見你緊張呢?”陸闔的喉結輕輕動了一下:“臣不敢……”“可你已經做了!”夏摯猛然起身,長長的袍袖一揮,啪的一聲拍在跪著的人肩上,他居高臨下地看著青年額角逐漸滲出的細汗,陰柔的麵孔上山雨欲來。陸闔微抬起頭看向他:“陛下,臣別無他意,隻求您看在傅相為國盡忠的份上,莫對他一家老小趕盡殺絕。”夏摯側頰上浮現出深刻的咬痕,狠狠地瞪著陸闔,仿佛他說了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好巧不巧的,簾幕中又發出輕輕的響動,陸闔隻作沒聽見,皇上卻仿佛突然被引燃了怒火,暴怒地一把推翻了旁邊的幾案,轉頭大喝一聲:“李守德!”劈裏啪啦的瓷器脆裂的聲響混合著女人的尖叫聲,在外守候的內侍總管連滾帶爬地跑進來:“陛、陛下……”“給朕將這蠢婦杖斃!”“……是。”“陛下!陛下饒命啊!”陸闔猛然抬頭,愕然地看著麵無表情的老宦官將驚恐地哭喊著的宮妃拖出去,那女孩兒看著及笄的年紀,衣衫淩亂,麵上尚且殘留著紅暈,可都不知自己犯了什麽錯,轉眼間就要麵臨如此殘酷的命運。這與那些屠村劫掠的戎人有何分別……他實在忍不住:“皇上……!”“怎麽,”夏摯美麗的麵孔扭曲著猙獰起來,聲音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愛卿是抗旨上癮,也想為她求情?”第20章 第二朵白蓮花(4)李守德守在紫極殿門外,雙手攏在袖子裏,低低地弓著身子,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尊石像,既看不到也聽不到,連感覺都感覺不到才好…那名新進的美人,趕上今天侍寢,也不知是運氣太好還是太壞——陛下平日裏就足夠陰晴不定,在遇上威遠侯的時候尤甚,更別說好容易那人從邊關迴來,今日一進宮,就提起那最提不得傅丞相的事,現在聽著大殿裏麵遠遠傳來的劈裏啪啦器皿碎裂的聲響,李守德一驚一乍的,感覺心頭都在滴血。這事兒鬧的……他都沒來得及把值錢玩意兒先換出去,陛下發一頓火,內庫可是損失慘重……紫極殿內,陸闔一言不發跪在原地,麵前的皇帝煩躁地走來走去,帶起風的袍角翻卷著,顯然是氣得很了。他又有點走神,看著夏摯仍然光衤果的腳,有點擔心他會不會一腳踩上那些碎片——若害得龍體有損,他的罪過可就大了。“朕不明白你,”夏摯終於停下來,俯身眯著眼睛看陸闔,已經完全沒有注意力分給蜷縮在角落裏拚命減少自己存在感的另一個美人,“陸卿可知道外麵都怎麽說你?那些腐儒們覺著傅嘉遭難都是你一手操控呢,怎麽,你還想挽迴一下形象?”陸闔抬頭與他對視:“不……宮門前的事,您應該已經聽說了。”夏摯直起身,負著手表情莫測。確實,在陸闔進來之前,他已經聽暗衛們報告過宮門前那一場爭執,也正是因此,皇帝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一向懂事的陸闔,竟然剛打個照麵兒,就如此堅定不移地給傅嘉求情……傅嘉……他必須死!可看到一副死強的樣子跪著的陸闔,夏摯又不由自主地頭疼起來。外界所傳不假——滿朝文武中,他確實對陸闔情有獨鍾。說真的,在那一批要麽五大三粗要麽羸弱竹竿的老少朝臣裏,誰能不喜歡仿佛落在野雞裏的鳳凰那麽耀眼的威遠侯呢?更別說在打仗上他還十分好用,在外耀武揚威,在自己麵前又乖順得像隻小羊羔。這麽多年以來,除了始終沒能真的將人拉上龍床嚐個鮮,陸闔就沒有過一點兒違逆他心思的行事。唉。“願意跪就在這兒跪著,”最後皇上憤怒地撂下一句話,“陸闔,你別仗著朕的寵愛無法無天——無論如何,三天後,丞相府必須雞犬不留。”“陛下……”“你若不去,朝中傅嘉樹敵還多著,比你貪婪手段更比你殘忍的蛀蟲更是數不勝數,你自己想想清楚。”“……”“李守德,擺駕碧辰宮,這幾日朕就在那兒歇了。”總管在外麵高聲應了是,小跑著走進來,目不斜視地親自給皇上更衣淨麵,整個過程沒多看在場的另外兩人一眼,陸闔半垂著頭,盯著地麵上織金的紋繡,不知在想些什麽。偌大的紫極殿很快便空空蕩蕩起來,陸闔沉默地跪在原地,過了一會兒,聽見那個同樣被撇在這裏的姑娘開始低低地抽噎起來,細細的抽泣聲幽怨哀婉,聽的人心裏很不是滋味兒。——就算是逃過今天的死劫,她這被囚在宮中的一輩子,也算是毀了。陸闔歎了口氣,正想著出言安慰她一下算不算崩人設,忽然覺得眼前一黑,暈眩感直衝進大腦,身體控製不住地就要往前栽下去。那宮妃發出一聲驚唿:“陸大人——!”陸闔連忙伸手撐地,好容易才控製住身形,抬頭就看見小姑娘跌跌撞撞地跑過來,臉上仍殘留著淚痕:“大人……您在流血!“……嗯?陸闔一愣,低頭才發現自己胸腹間隱隱滲出血來——前日在北戎戰場上剛得一場大勝,他這主帥卻也受了傷,又被皇帝緊急召迴,馬不停蹄跑了幾日,如今傷口不但沒好,反倒是愈發嚴重了。他輕輕提了口氣,盡量讓自己的神情語調溫和下來:“勞煩娘娘,可否給臣找些幹淨的布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