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埋伏了!


    隨著幾聲雄渾粗獷的號角聲在四麵八方接連響起,數不清的大隊遊牧騎兵在地動山搖中於各個方向圍攏過來,前一刻還正追殺興起的竇威所部漢軍精銳,這才如夢如醒般,急急勒住了韁繩。


    舉目四望,自己這支漢軍已然被剛剛那些襲擊村落的匈奴人引入了這一無險可守的低窪之地,左右與前後幾乎皆是地勢居高的山坡,漫山遍野的彪悍敵軍高聲嗷叫著,舉著無數麵掛有獸頭的匈奴旗幟,如欣賞被困的獵物一般,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已然身陷重圍之中的兩百餘不知所措的漢軍騎兵,一邊遊刃有餘地摩挲著手中的彎刀利刃,不慌不忙地等待著一場殺戮盛宴的開始。


    “司馬大人!我。。。我們被包圍了!”一名漢軍傳令小校策馬奔到隊首的竇威處,氣喘籲籲地報告著這個顯而易見的事實,同時,慌忙從懷裏掏出了隨身攜帶的號角,急切地問道:“要。。。要不屬下立刻吹響求救的號角?或許。。。或許。。。”


    陷入沉默的竇威則收迴了看向四處緩坡上敵軍的視線,看了眼身邊這臉色有些泛白的小校,卻隻是淒然一笑。


    此時吹角,又有何用?


    放眼望去,加上從那些一陣高過一陣的唿喊聲判斷,周圍的匈奴人就算沒有上萬、也至少足有數千之眾。就算是把車師國、金蒲城、甚至柳中城關寵所部的友軍全部算上,恐怕也難以在這無險可守之地正麵與這約十倍之敵相抗。更何況,他們所處的距離也根本聽不到自己所部的號角聲。唯一有可能聽到的,大概也就是數裏之外方才臨時駐地的竇齊和最多十來名斥候與親兵。即使真的趕來了,竇齊那家夥也未必會傻到趕過來。就算真的來了,憑那點兒兵力結果也不過是陪自己一同送死而已。。。


    此刻,竇威的心情似乎有些複雜,當襲擊村落的匈奴人奔逃之時,其也不是未曾想過可能會有埋伏。但即便遇到,心中所料其也不過數百之眾,匆忙之下,也根本難以抵擋自己這支百戰精銳的雷霆一擊,再加上一心想全殲對方、不能放過一個、走漏漢軍奇襲動向的念頭,才在殺到潰兵隻剩最後兩人之際,自己也已經一頭紮進了匈奴人早已設好的包圍圈。。。


    隱隱想起昨日與方才竇齊之所說,盡管對其動機自己一向不屑一顧,但這眼前的事實,卻似乎和自己開了一個大大的玩笑。


    時也?命也?


    竇威無奈地歎了口氣,正準備擺擺手,拒絕那傳令小校立刻吹響求援號角的請示,但在這絕望之中,竇威似乎又轉而想到了什麽,思慮了片刻後,竟淡然吩咐道:


    “傳令下去,全軍原地列隊,盡快進食,大家一邊休整、一邊戒備!越輕鬆越好!同時立即吹響求援號角。記住,要吹的不慌不忙!”


    這。。。


    雖然不太明白竇威的意思,但是其麾下的二百漢軍將士,還是按照這位曆經多年沙場的老將的命令,忠實地執行了起來。一來,是對於自家主將多年以來的絕對信任;二來,是對其臨陣不亂、鎮定自若的神態中所傳達的絕地求生的希望。當然,最最重要的是,四麵均是圍攏的敵軍,經驗豐富的眾人同樣十分清楚,慌亂之中四散潰逃,也絕對是死路一條。就算死,至少也要吃飽了做個飽死鬼,何況,或許還真的能有一線生機。就權且先死馬當活馬醫吧!


    而望著漢軍不慌不忙地重新整隊布陣,且麵對磨刀霍霍的四麵敵軍,居然開始視若無睹地原地就食休息起來,直把信心百倍的一眾匈奴人看得是目瞪口呆,甚至心裏反而先開始有些發虛。。。


    這些漢人在幹什麽?難道是瞎了、聾了?沒看到已被包圍、自己死到臨頭了嗎?要攻也不攻、要逃也不逃,反倒像是早有準備一般,吹響了號角,做出一副靜候援軍的樣子。難不成,周圍還真的伏有大隊的漢軍,隨時都能殺到此處?!


    有些胡思亂想者,甚至低聲討論著,是否前不久的竇固大軍根本就沒班師,而是實際上早已埋伏在車師國,就等著自己送上門來了。。。!


    疑慮如同傳染一般,在匈奴人中四處傳播,一時,蠢蠢欲動的匈奴人反而誰也不敢先做試探的倒黴鬼,也都原地一動不動地警戒著四周的任何可疑動靜。同時,也等候著來自這支匈奴軍主將的命令。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正麵一處緩坡上的位置處——


    “舅舅,那些漢軍在搞什麽鬼?”說話的乃是都昆,手裏掂著碩大的一口彎刀,正有些不耐煩地抱怨道:“還不慌不忙地吹了號角,似乎是在聯係附近的其他友軍。要不要幹脆不管他那麽多,我現在就帶著兩千人,直接衝下去,幹翻那群不知道在搞什麽的狗雜種?!”


    悠然坐於一匹全身通紅的大宛寶馬之上的左穀蠡王,卻根本沒有理會自己這個莽撞衝動的外甥。反而側了側臉,朝著一旁的木朵那問道:


    “這次能誘出了兩百漢軍,也算是你的功勞。不妨再說一說你有什麽看法?”


    “承蒙殿下謬讚,小人實不敢當。皆是大王運籌帷幄之功。”木朵那先欠了欠身,而後才說道:“彼軍已是困獸,料其不過是故弄玄虛,效仿當年飛將軍李廣之舊事,故作另有伏兵援軍之狀,以亂我軍心爾。縱使周圍真有其他漢軍,量漢軍在車師國所駐人馬皆馳援而來,也不過羊入虎口,絕非我軍對手。以在下之見,觀其軍旗,似是竇姓將領,若能勸其歸降,則西域全境漢軍再無戰心,今後我軍收複西域的戰事,也必將事半功倍。”


    一席話,大概是說到了左穀蠡王心裏,隻見其含笑微微點頭,似乎頗為認同。見狀,木朵那進一步請纓道:


    “在下感大王之恩,願作為勸降使者,單騎而往,勸其歸順我匈奴!”


    可就在這時,左穀蠡王還未有所表示,一旁的都昆卻忽然搶著嚷道:“你這都是些什麽屁話?!要降也該那些漢狗主動請降,何須我們去勸?還讓人家以為是我們服了軟!豈不令人當我們兩萬大軍全是些沒軟蛋的騸羊?!連區區兩百人都打不過!舅舅,要我說,管他姓竇姓李,直接砍殺過去,不束手請降的一律砍他個幹淨,大卸八塊後喂狗,還有什麽好談的?!我倒要看看,他那姓竇的脖子是不是會比其他人的更硬一些,扛得住我揮過去的一計彎刀!”


    眼看都昆還要繼續叫囂,卻被左穀蠡王兩眼猛地狠狠一瞪,頓時縮了縮脖子收了聲,餘下的話之後也強自咽了迴去,隻能恨恨地看著木朵那,沒好氣地憋紅了臉。


    “你們兩個,與其同去。”隻見左穀蠡王在用目光喝止了自己的外甥後,對身後的兩名親兵吩咐著,繼而又對木朵那點了點頭道:“漢人狡詐,小心其困獸猶鬥,對你不利。帶兩個我的親兵護衛,記得多加戒備。若是不成,即刻返迴。”


    “殿下厚恩,小人無以為報!”木朵那深有感觸地在馬上重重地欠了欠身,隨後,便帶著左穀蠡王親自選定的兩名護衛,策馬奔下了山坡,三人直奔被圍漢軍陣列而去。


    眼看逐漸靠近了,木朵那主動放緩了馬速,並在距離漢軍一箭之地外停了下來。很快,漢軍陣列中也有三人騎馬緩緩而來,中間一人似乎正是這支漢軍的主將,身後一名護衛所持的一麵軍旗,正在風中唿唿作響,旗上的一個“竇”字,甚是奪目。


    “在下匈奴左骨都侯木朵那,敢問將軍尊姓大名?”木朵那在馬背上以漢禮略一拱手,欠身問道。


    “大漢戊己校尉麾下軍司馬竇威。左骨都侯來此兩軍陣前,有何貴幹?不妨直言。”竇威似乎不太想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報出了姓名後,又單刀直入地問道。


    木朵那笑了笑,再次拱手言道,語氣和緩地說道:


    “原來是竇威將軍,不愧是名滿天下的將門之秀!重圍之中仍不失大將風度,以在下拙見,將軍屈尊做一個小小的軍司馬,實在是可惜了。我軍左穀蠡王殿下求賢若渴,目睹將軍軍威,十分欽佩。更可惜將軍之才,實不忍見其將軍葬身亂軍之中。故遣在下前來,申明利害。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將軍何不效仿昔日李陵,原為漢將,歸順後被封為我匈奴的右校王,可謂棄暗投明之先例典範。將軍以為如何?”


    “哈哈哈哈,原來是匈奴的左穀蠡王親自出馬,怪不得有如此的大陣仗!”竇威撫了撫自己的濃密胡子,哈哈大笑道。而後,又看著等候答複的木朵那,略一沉思後,繼而說道:“左骨都侯既然這樣說,還提到昔日李陵之事。那就請足下迴稟左穀蠡王殿下。。。”


    見竇威語氣和緩了許多,木朵那一時間覺得似乎勸降有望,正待趁熱打鐵,卻隻聽竇威笑著繼續說道:


    “既然足下知曉李陵之事,必然也知昔日匈奴王子金日磾之事。何不勸左穀蠡王殿下效仿金日磾呢?”


    聞聽此言,正等著竇威歸降的木朵那不禁一怔,其自然知道竇威舉出金日磾的例子,是什麽意思,臉色不禁都有些僵硬。


    而對於木朵那的這一反應,竇威似乎很愜意,不禁繼續慷慨而言道:“若左穀蠡王殿下誠心歸順我大漢,以金日磾之先例,今後亦不失封侯拜相之高位,留名青史!在下不才,願意代為向大漢天子啟奏引見!”


    講到這裏,見竇威似乎確是無心歸降,木朵那的臉色不禁愈發有些陰沉,但卻並未氣惱,而是平心靜氣地仍作著最後一次規勸的努力:


    “竇將軍,你這是戲言了。今日之局勢,我軍豈有投降的道理?將軍如今僅有二百之眾,故作鎮定之狀,料想也不過是效仿昔日飛將軍李廣解鞍下馬、詐退敵軍之舊事。可今非昔比,如今我軍足有兩萬之眾,縱使貴軍真有援兵,量西域之所駐各部漢軍俱在附近,也毫不畏懼。須臾之間,便可令貴部全軍覆沒。將軍又何必螳臂當車、寧願玉石俱焚呢?”


    竇威這次沒有再繼續針鋒相對,隻是淡淡地撥轉了馬頭:“多說無益,請迴吧。至於我大漢二百將士是不是螳臂當車,恐怕,要你們試了才知道!”


    說罷,隻見竇威便已徑直帶馬迴歸漢軍陣列而去了。隻餘下原地的木朵那,悻悻地歎了口氣。


    待木朵那無奈地迴到山坡上左穀蠡王的麵前時,隻好如實稟告,主動請罪。


    左穀蠡王倒也沒說什麽,都昆則自然是找到了一個好的由頭,不禁對勸降失敗歸來的木朵那冷嘲熱諷起來:


    “我之前說什麽來著。這些執迷不悟的家夥,還和他們廢什麽話?!這下倒好,反而漲了他人誌氣,亂了我自家軍心!要我說,就直接全砍了不就完了?!也給後麵其他那些漢軍作個榜樣,讓他們看看膽敢來此西域和我們匈奴相爭,會是個什麽下場!舅舅,這次,我可以率軍開始進攻了吧?再等下去,不說敵軍休息夠了,卯足了勁兒萬一突圍跑掉了怎麽辦,咱們手下這些小兔崽子們的士氣可恐怕也消耗得越來越低了。。。”


    見左穀蠡王思慮片刻後終於點了點頭,同意了自己的進攻請求,都昆大喜過望地白了一旁的木朵那一眼,而後便興衝衝地準備轉身去組織兵馬,立刻發起一場四麵圍攻了。


    可就在這時,戰場之上,忽然間角聲大作!


    “嗚——!嗚——!嗚——!”


    隻聽急促的聲響一陣高過一陣,這無疑是進攻的號角!無論是左穀蠡王、木朵那、都昆都不由得為之一愣。


    “媽的!老子還沒下令,是哪個皮癢癢的擅自發動進攻的?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都昆罵罵咧咧的,正在舉目四望。看看到底是哪側的匈奴人馬不聽號令,擅自發起了進攻。這明擺著是坐不住了打算和自己搶功啊!


    可待看清楚戰場上的變化之後,其不禁有些愕然:


    那飛舞的軍旗、嘹亮的號角、大地的震顫,竟然並非任何一側的匈奴人,而是那漢軍二百人馬率先發起的主動衝鋒!


    而更讓眾人瞠目結舌的是,伴著越來越近、大地亦逐漸開始為之顫抖的馬蹄聲,漢軍的進攻方向竟然並非是向所來的原路方向突圍而去,而是直直地朝著左穀蠡王所處的正麵山坡之上,二百人一同嘶吼著,一往無前地徑直硬生生朝著這邊衝了過來——!


    【相關知識補充】:


    1. 關於李廣舊事。指的是西漢時的“飛將軍”李廣,曾率一百騎兵,在距離後方數十裏的塞外之地不幸遭遇數千匈奴騎兵,卻不逃反進,而後解鞍下馬,隨便躺臥。使匈奴人誤以為此乃引誘自己追擊的漢軍,背後必有大隊人馬埋伏,疑懼之間,隻得主動撤走的典故。


    2. 關於金日磾。原是匈奴休屠王的兒子,十四歲時因父親被殺無所依歸,而與母親、弟弟一同歸漢,由漢武帝賜姓“金”。後受武帝看重,累遷升官,以忠誠篤敬、孝行節操而聞名。漢昭帝即位時位列四位輔政大臣之一,封侯拜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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