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科瓦爾斯基迴答,索科夫就搶先說道:“是與足球有關吧?”


    “沒錯,將軍先生!”科瓦爾斯基點點頭,滿臉悲憤地說:“就是與足球有關的死亡遊戲。”


    “說來聽聽,”索科夫望著對方說:“我想聽聽該死的德國佬,是如何運用足球來殺人的。”


    “在戰爭爆發前,足球是波蘭人最歡迎的運動,球場總是爆滿,人們為了看足球甚至可以爬到樹上。因為有人會罵裁判,,看台秩序甚至需要幾十個警察來維護,但就算如此,球迷之間有時還會爆發衝突。


    1934年的世界杯,雖然波蘭沒有能出線,但德國隊卻來波蘭舉行熱身賽,有上萬名德國人組成的球迷團,到華沙來看兩國之間的這場比賽。


    在那個時代,足球是兩國文化友誼的交流手段。但隨著戰爭的爆發,德國占領波蘭之後,波蘭的足球卻被禁止了。”


    聽到這裏,索科夫有些詫異地問:“什麽,足球在波蘭被禁止了,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科瓦爾斯基肯定地說道:“雖然德國人禁止波蘭人再踢球,但熱愛足球的波蘭人,卻冒著被處死的風險繼續踢球。


    1940年5月20日,波蘭各地球員自發阻止的,第一屆波蘭足球聯賽,在華沙南部的一個公園泥地裏正式啟動。參賽的一共有8支球隊,比賽采用單循環賽製。如果兩隊在90分鍾內打平,將進行30分鍾加時賽。120分鍾後仍是平局,將進行重賽,而不是通過罰點球決出勝負。


    當時的比賽環境很糟糕,根本沒有草坪場地,比賽場到處都是泥土和瓦礫。


    為了躲避德國秘密警察的耳目,球員們在自己製作的木頭門框上套上衣服,讓它看起來更像一個晾衣架,而不是門框。沒有球網,由自發而來的裁判來判斷是否進球;人們也不敢在所謂的球場上畫線,中線、禁區和邊線等隻能靠球員們自己估計,有時候球員們把皮球都帶出了底線,也沒人計較。


    這種秘密聯賽最開始時,隻有十幾個觀眾,但隨著越來越多的人得到消息後,從波蘭的各個地方來看比賽,為不屈的波蘭精神加油鼓勁。終於,秘密警察得到了消息,他們派出部隊來阻止這場聯賽。不少球員被逮捕,然後被送到各地的集中營或直接槍斃。我就是在那次被抓住,然後送進了馬伊達內克集中營。”


    西多林忍不住插嘴問道:“你被送進集中營之後,還有機會踢球嗎?”


    “是的,將軍先生。”科瓦爾斯基點著頭說:“我進入集中營之後,的確有很多踢球的機會,但這正是我噩夢的開始。


    當時集中營的司令官赫爾曼·弗洛爾斯泰特,是一個資深的足球愛好者。得知我們幾十個人都是因為踢球,被秘密警察逮捕,並送入集中營的,他就組建一個30人的球隊,帶著我們到處去參加比賽。”


    “30個人的球隊。”西多林有些意外地說:“人數可真不少啊。”


    索科夫等西多林說完之後,接著問道:“科瓦爾斯基,不知赫爾曼·弗洛爾斯泰特都帶你們去什麽地方,和什麽樣的球隊比賽?”


    聽到索科夫的這個問題,科瓦爾斯基苦笑一下,繼續說道:“和我們比賽的球隊,都是波蘭各地的德國國防軍或者黨衛軍組成的球隊。


    當時的比賽規定是:如果我們贏了對方,那麽全隊所有人槍斃。如果比賽輸了,沒輸一個球,就隨機槍斃兩名參賽球員。”


    “這個德軍司令官簡直就是魔鬼。”西多林氣得在桌上拍了一巴掌,罵道:“贏球,槍斃全隊;輸球,又要隨機槍斃參賽的球員。如果一場球輸六個球,除了上場的球員全部槍斃外,還要拉一名替補球員來充數。”


    對西多林的這種說法,科瓦爾斯基表示了讚同:“沒錯,將軍先生,情況正是如此。由於心理負擔太重,我們這支球隊第一次參加的比賽,被德國黨衛軍的球隊打了一個7:0,結果不管上場的11名隊員全部被槍斃,還有三名替補球員也被槍斃了。”


    “被槍斃的替補球員,他們是如何選擇出來的?”索科夫問道。


    “抽簽。”科瓦爾斯基苦笑著說:“赫爾曼·弗洛爾斯泰特手裏抓著一把竹簽,讓我們依次上前抽簽,抽到最短三根的替補球員,就被他們槍斃了。”


    “科瓦爾斯基,”波涅傑林聽到這裏,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們集中營裏的球隊,從組建到現在,贏過比賽嗎?”


    科瓦爾斯基想了想,隨後點著頭說:“贏過。贏過兩次!”


    “贏過兩次?!”波涅傑林有些詫異地說:“你不是說,要是比賽贏了對方,包括替補在內的整個球隊都槍斃嗎?既然贏了兩次,你是如何活下來的?”


    “將軍先生,”科瓦爾斯基迴答說:“可能是因為槍斃的人太多,球隊裏的球員數量越來越少,都不足以再參加新的比賽。於是赫爾曼·弗洛爾斯泰特任命我為教練,從集中營的囚犯中挑選身強力壯的,進行訓練,作為後備球員培養。


    因為我留在集中營裏訓練新的球員,所以球隊到華沙和德國法蘭克福足球俱樂部的那場比賽,我就沒有去參與。剛開始,球員們還有點放不開,但連著丟了兩個球之後,場上的球員想著反正比賽結束時,會有至少四個人被槍斃,沒準那個倒黴鬼就是自己,於是放開了手腳,全力展開了進攻。


    進攻90分鍾的激戰,最後以3:2的比分反超,一舉擊敗了不可一世的法蘭克福足球隊。而赫爾曼·弗洛爾斯泰特覺得讓一群低劣的波蘭人,打敗了高貴的日耳曼人,是一件令大家麵上無關的事情,便下令將前往華沙參戰的所有球員都槍斃了。


    槍斃完所有的球員之後,赫爾曼·弗洛爾斯泰特迴到集中營的第一件事,就讓我加快訓練速度,準備在半個月之後,再次與新的球隊進行比賽。”


    索科夫聽到這裏,心裏暗自在想:蘇聯在1952年的世界杯裏铩羽而歸,參賽隊的球員大多數都被發配到西伯利亞挖土豆,直到史達林去世,才被赫魯曉夫赦免,重新迴到了莫斯科,繼續他們的足球生涯。


    和這些波蘭球員們相比,他們無疑是幸運的,雖然吃了一些苦,但至少保全了自己的性命,甚至還能重新迴到綠茵場,從事自己所熱愛的事業。


    “要在半個月內,將一幫不懂足球的人,訓練成球員,並參加比賽。”西多林感慨地說:“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啊。”


    “是的,要在半個月內,組建一支球隊,的確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對西多林的說法,科瓦爾斯基表示了讚同:“就在我犯愁時,又有一批球員被送進了集中營。”


    “又有一批球員被送進了集中營?”索科夫好奇地問:“他們是從什麽地方冒出來的?難道你們被抓捕後送進了集中營,又有新的球隊冒出來了嗎?”


    “您說得沒錯,將軍先生。”科瓦爾斯基點著頭說:“參加第一屆足球聯賽的球員被大量逮捕或槍斃後,在1941年5月20日,又有8支球隊秘密組織了第二屆足球聯賽。


    在一些愛國人士的幫助下,球員們來到華沙火車站旁邊的空地踢球。雖然這裏滿地的沙礫,讓球員幾乎無從下腳,但唿嘯而過的火車聲可以掩蓋比賽的喧鬧聲,旁邊的小樹林也能讓球員聽到警報後及時撤退。


    他們一天可以踢4場比賽,一旦知道火車站要運送德國士兵,組委會就臨時換比賽場地。在比賽時,負責放風的哨崗,比主裁和教練更重要,隻要他們一發出警報,,球員們就會分散逃跑,球迷們則幫他們掩護。最後這一場聯賽的冠軍,由前歐足聯執委會委員、波蘭足協官員利斯基所在的比斯克隊獲得。


    1943年,在奸細的告密下,德國人發現了比斯克俱樂部的總部,將大部分球員和俱樂部骨幹抓起來送進了集中營。而我所看到的這些球員,就是來自比斯克俱樂部的球員。我後來聽說,幸存的球員躲過風頭後,又在原地組建了一支新的馬裏蒙特俱樂部隊。”


    一聽科瓦爾斯基提起馬裏蒙特俱樂部,索科夫就有了一些印象。隨著戰爭的結束,馬裏蒙特俱樂部成了波蘭戰後第一支職業俱樂部。波蘭足協給還活著的球員授了勳章,勳章圖案正是象征波蘭人頑強精神的美人魚雕像。戰後,這個球隊的球員們大多進入了波蘭足協,成為波蘭足球複興的功臣。


    “我在戰俘營裏,曾經聽說過這麽一件事。”波涅傑林開口說道:“德國占領基輔之後,決定與當地一支足球隊舉行‘友誼賽’。為了達到振奮士氣的目的,德國人要求烏克蘭球隊故意輸球,否則他們將處死這些球員。


    麵對賽場上的家鄉父老,烏克蘭球隊隊長對自己的隊友說:‘有一些事情,值得我們付出生命。’結果他們最後5:3戰勝了德國隊。惱羞成怒的德國人陸續處決了全部參賽的烏方球員,其中就包括多名烏克蘭基輔迪納摩隊隊員。”


    波涅傑林說的這件事情,索科夫倒是有一些印象,為了紀念這些隊員,基輔迪納摩主球場外豎起了高大的雕像。上世紀六七十年代,這個題材被多位前蘇聯作家寫成書,廣為傳播。美國著名影星史泰龍、球王貝利以及眾多歐洲足壇球星出演的《勝利大逃亡》就是以這場“英雄比賽”為藍本。


    “對了,你說你們還贏了一場。”波涅傑林問道:“輸了球的德國人,肯定會惱羞成怒,把你們全部都殺光,那為什麽你還活了下來?”


    “這件事說起來,還算是我們運氣好。”科瓦爾斯基說道:“比賽開始前,正好有國際紅十字會的官員前來視察,德國人為了粉飾太平,美化集中營,在我們贏球之後,並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我們才僥幸撿迴一條性命。


    但紅十字會的官員離開之後,德國人還是以各種理由,虐殺了參加那場比賽的球員。到目前為止,參加過那場比賽的40名球員裏,就隻剩下我和另外一名球員。”


    “那名球員呢?”索科夫問道:“他如今在什麽地方?”


    “死了。”


    “死了?!”索科夫滿臉震驚地問:“什麽時候死的?”


    “今天!”


    聽完科瓦爾斯基的話,索科夫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怒氣,想不到德國人臨逃走之前,居然還屠殺了集中營裏的囚犯。


    “將軍先生,”科瓦爾斯基發現了索科夫的臉色不對勁,連忙解釋說:“那名球員不是德國人殺死的,至少德國人逃走時,他還活得好好的。”


    德國人逃走時,另外一名球員還活得好好的。索科夫意識到此事不簡單,沒準與自己的部下有關,便試探地問:“這麽說來,在我的部隊進入集中營時,他還活得好好的?”


    “是的,”科瓦爾斯基點點頭,“他的俄語說得不錯,看到你們的部隊進入集中營,還主動上去打招唿。”


    “那他是怎麽死的,”西多林忍不住問道:“是被我們的人殺死的嗎?”


    “不是的。”


    “既不是德國人殺死的,也不是我們的人殺死的。”西多林有些不耐煩地說:“難道他是吃飽了撐死的不成?”


    沒想到他的話剛說完,科瓦爾斯基居然連連點頭,說道:“沒錯,將軍先生,他真的是被撐死的。”


    “怎麽迴事,怎麽會被撐死呢?”


    “是這樣的,將軍先生。”科瓦爾斯基向三人解釋說:“當時有一名你們的士兵,給了他一塊黑麵包。”他用手比劃一下,“有差不多磚頭那麽大一塊。”


    索科夫看他比劃的大小,哪裏是磚頭那麽大,明明就是條石那麽大一塊好不好。集中營裏的囚犯,長期處在半饑餓狀態,一下吃那麽大一塊麵包,不被撐死才怪了。


    科瓦爾斯基繼續說道:“當時看到他吃撐了,旁邊的一名軍官還好心地遞給他一壺水,讓他喝點水,看能否緩過來。”


    “人吃撐了,怎麽能喝水呢。”波涅傑林搖著頭說:“本來胃就撐滿了,再一喝水,這些麵包就發脹,占的麵積更大,不撐死才怪了。”


    索科夫又和安德烈、科瓦爾斯基兩人聊了一會兒,見時間不早了,便叫過送他們來的那名軍官,吩咐他說:“帶他們去附近找個空房子住下,讓他們好好地洗個澡,再吃點東西。記住,千萬別吃撐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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