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殺人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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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安平縣本位於新朝大周的最北邊。


    邊境的任何動靜,這裏便是首要被牽連到的地方。


    月餘前那場四方大戰,血腥味依舊保留在每一寸土壤當中。


    那血腥引來了無數的烏鴉光顧,一時間,百裏之內死寂一片。


    連唯一一條小河裏麵也漂浮著不少兵士的屍體。


    那屍體身上穿著的盔甲有北涼的、有大燕的、有大金的......也有大唐的!


    不!此時大唐已經在不久前成了大周了。


    ......


    四個光著腳踩在濕滑的河灘邊轉悠的農戶忽然集中到了一個角落:


    “找到了!找到活的了!”


    在四根竹竿的扒拉下,那已經泡得浮腫的人兒被扒拉到了岸邊,也被捅破了好幾塊傷口。那傷口裏流出來不是血,而是白色夾雜著黃色的膿水。


    “瞧這樣子,是快活不成了!”


    一精瘦的老頭急忙對著身邊三個壯小夥安排道:“趕緊抬上牛車,趁著還有一口氣兒,送到城裏麵,還能換些賞錢。”


    一人已經分出去牽那頭捆在樹蔭下的老牛,隻是那老牛強得緊、那人使勁拉扯了幾下,都沒辦法將那牛拉出來半步。


    而岸邊剩餘的一老二壯此刻正在討論著一件事情:


    “鎮上正在抓逃兵,一個逃兵能換三吊錢。咱們先前已經送過去三個,加上這一個,正好一人一個人頭。這一吊錢便夠你們娶一個黃花大姑娘當媳婦了......”


    說話得是那老頭,他是附近袁家村的有名的光棍袁有財。


    人近六十,因為出了名的好吃懶做,讓十裏八村的姑娘家遠遠避開了這個不能依靠的窮鬼。


    如今六十歲,趁著鎮上抓逃兵的功夫,糾結了自己三個侄子、從中得了三吊錢。


    這對於一個偏遠邊區的農戶來說可是一筆大財產、娶妻生子、養老送終足夠了,所以他是四人中最迫切想要娶到媳婦的人。


    老大和老二將屍體從水裏麵打撈出來那人兒後、袁有財隨即就盤算著去鎮上轉轉。


    最近因為戰亂,鎮上來了不少難民,自然免不了有為了吃飽肚子選擇賣孩子下策的主兒。


    一般賣的也都是女孩。這個年代,男孩有著傳宗接代的先天任務,所以會放在迫不得已之後情況下。


    趕得好,興許能碰到一個十四五的小姑娘,哈哈、小姑娘的滋味肯定比村裏麵那些寡婦滋味好。


    平日裏麵袁有財沒少光顧那些因為戰亂死了丈夫的寡婦家的窗戶,這種事情越是經曆了便越是忍不住要了。


    好似上了癮一般。


    光是這會兒的臆想,都讓這老光棍嘴角流出了哈喇子。


    他瞧了瞧一旁同樣也在臆想的兩個大侄子,衝他們揮揮手:“走著!別耽誤了,要不然這口子就該斷氣了!”


    袁有財下意識的拍了拍藏著三吊錢的腰帶那裏,正打算去樹蔭下幫助趕牛的時候,一隻手毫不猶豫的捂在了他的口鼻上、一隻手摟住了他的身子、又兩隻手直接抱住了他掙紮的雙腿。


    驚恐當中,他隻能瞄到身邊兩個大侄子麵露出的猙獰,來不及搞清楚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就得一頭按到了淺灘的淤泥當中......那泥和水在他唿吸中塞住了他的鼻子,鑽進了他的肺部。在千爪撓胸的的痛苦當中,袁有財很快便沒了動靜。他腰上的三吊錢也順手給取了下來。


    “袁伯啊!你人已經老了,娶黃花大姑娘這種事情,還是交給我們小輩兒來做吧!”


    說話的是袁有財的大侄子袁大林,也是剩餘兩人的親大哥。


    他一臉陰冷的盯著袁有財那已經沒了反應後腦勺:“放心!趕明兒我會給你往底下燒十個八個大姑娘去陪你的!”


    就在袁大林和袁老二確定袁有財已經斷氣,轉身要去吆喝老三怎麽還沒有把牛牽過來的時候。


    那頭老牛突然發了瘋的朝著老三胸口一撞、老三整個人倒飛出去,慌亂的牛蹄不偏不倚的直接踩到了老三麵上。那張臉瞬間給踩出來一個窟窿、在老大和老二還完全反應不及的時候,那老牛的兩頭角已經分別捅進了他二人的胸口。


    鮮血濺了三片,屍首也多了三具。


    隻在那短短數息間,一頭年邁的老耕牛直接要了三個壯漢的性命。


    這種事情傳到誰耳邊,都會覺得怪誕。


    但親眼目睹了這一切的那雙眼睛可不這麽覺得......


    那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郎,在那光禿禿的河岸旁邊,零星的樹蔭是無法用來躲藏的。這少年躲藏的地方就在那竟是屍體的河中,若有旁人在,便不得不驚奇這少年的膽量,竟敢藏身於那裏,並且一動不動目睹了老牛發生殺死了三人的過程。


    好似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一般。


    他從河中爬出來,身上帶著一絲絲血腥味。


    緩慢的往老牛身邊走去,連殺了三人的老牛瞬間發出了警惕,待看到少年時,緩慢的平靜下來。


    少年走到老牛身邊,輕輕撫摸著老牛的額頭,直至那老牛眼神中驚色徹底消失,殺意全無,再度恢複了之前憨厚的姿態。


    少年盯著地上四具屍體,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看見屍體。


    在這個邊境之地,這些孩子從小就開始目睹了北方外敵侵擾的殘象。那場麵要比這裏更加殘酷血腥。


    少年拉著老牛到了那板車邊兒,熟練的從板車底下找出來一根粗繩,套在了老牛脖子上。


    這板車是他的,這老牛也是他的。


    幾天前、他的牛丟了,這車也丟了,連同這車上的人也丟了。


    原本以為在這戰亂時期,自家的牛應該被人宰殺了。畢竟不是耕牛,無罪過可言。幸運的是,這夥偷牛的人隻是用自己的牛車來搬運屍體。同時也幸運的是幾天前,那個被他打昏的人竟然再度出現在了他的眼前......


    記得當時,這個人帶著麵具,從那屍山血海中醒來,一醒來就將一個活人砍成了幾截。隨後便莫名其妙的舉起刀要自殺......


    他有什麽想不開的。


    少年看似沒有多想,以極快的速度貓到了他的身後,一棒子下去,這人昏了過去。隨後給自己從屍山血海中拉到了自己牛車上......


    但在半路的時候,牛車給人偷了。


    而那人也不見了。


    此刻再度見到,這人雖然因為長時間泡在水裏麵有些浮腫,但依舊能辨認出個大概。


    “你命可真大......”


    少年想不明白這個人是如何在昏迷的情況下竟然沒有餓死,畢竟已經有快七天的時間了。


    少年依舊沒有多想,他從懷中掏出了一個裂開的麵具放在了那人的胸膛上,讓他已經浮腫的能擠出水雙手抱住那麵具後、便拉著那人緩緩的離開了.......


    ......


    除了一些想不明白的事情以外,有些事情少年似乎忽略掉了。


    那便是這人之前身上明明穿著鎧甲,然而此刻他身上鎧甲已經不見了。


    究其原由隻有一個.......


    ......


    那微微睜開的眼皮冰冷的瞧著外麵的一切。


    那雙眼從縫隙中盯著前頭那個牽牛的少年郎,那少年郎背對著自己,這一路上不斷得在自言自語:“這些人死了也活該。他們拿這些半死不活的當兵去換錢本就是活該的事情!”


    四軍之戰,禍及最嚴重得自然就是周邊的百姓。


    少年所在的雲家村,更是因為距離戰場僅有十裏地的距離。莊稼地給北邊的韃子踐踏成了一灘廢土。


    但他們明白如果沒有那一幫明知打不過還要打得唐軍苦撐,那麽韃子的馬蹄踐踏得便不僅僅隻是莊稼了。


    那雙眼疲憊的閉上眼睛,他沒有辦法在緊繃下去。


    七日七夜沒吃上一口飯,元氣近乎耗盡。


    他此刻還能再度睜開眼睛,僅僅隻是一種本能。


    本能的想要看看自己被誰帶走了。


    如果是那幾個賣‘逃兵’的人,那麽他死定了。


    幸好,是這個少年。


    這個之前自以為打昏他的少年。


    在那少年要下手的那一刻,他的確想過要死,但隨後他......反悔了。


    自然是因為潛意識當中那道聲音,似乎在指引著他要去再做點什麽。


    他趁著少年不注意,逃走,一路逃到了鎮上,遇見了一堆正在抓逃兵的官兵。


    那鎮子口告示上名榜著要抓一個戴麵具的人。


    那戴麵具的人叫江河。


    十萬大軍的主將!


    為什麽要抓他?


    他本能的意識到了危機,轉身逃到了鎮子外,在躲避那些人搜捕的時候,跌落到了這河裏麵、累倒了過去。


    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剛才發生那些。


    他躺在牛車上,手下意識的抓緊了手中已經破裂的麵具。


    這麵具打出生開始便伴隨著他——


    伴隨著十四歲的他被先帝孝宗任命為驃騎校尉,打贏他人生第一場勝仗。


    伴隨著十五歲的他晉升為中郎將,率領一千精騎深入敵境數百裏,把北涼兵殺得四散逃竄。


    伴隨著十六歲的他官拜少司馬、身經百戰而無一敗。


    直至十七歲......


    被北涼、大燕、大金三軍包圍,血戰至最後一人。


    他沒有輸,用十萬大軍與三國大軍換來一個同歸於盡的結局。


    ......


    他的手緊緊的抓著那裂開的麵具,他是一個生來便驕傲的人。


    同歸於盡對他來說是世上最莫大的屈辱,而在這屈辱之後......他看到了一把刀,一把早就已經準備好,隨時砍向自己的刀。


    而就在這把刀準備砍向自己的時候......


    那潛意識裏麵身影也再度出現: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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