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酷暑,白晃晃的日頭籠罩著一片雕棟飛簷。夏蟬不知疲倦地聒噪,庭院裏的花木也仿佛熱得失了顏色。離王府書房外的迴廊倒是在枝葉的掩映下,偷得好一片濃蔭,顯得分外涼爽。常德子拱手侍立在書房門外,正強打著精神,豎起耳朵傾聽房內的動靜,以備主子不時的傳喚。


    房內有低低的融融細語,間或傳出幾縷男子爽朗的笑聲。常德子聽著聽著臉上也掛了笑。主子開懷,奴才心裏就鬆快些。到底還是梅姨娘有本事。隻是遠處忽然傳來倉促雜亂的腳步聲,生生掐斷了他的笑容。常德子抬眸一看,瞥見是王妃院裏的一個名叫劉柱兒的小管事。隻見他神色張皇,步履匆匆,似乎頗為焦急。


    常德子眉頭一蹙。心想,隻怕是蘅蕪院裏的那位又要搗鼓什麽幺蛾子了。他眉頭不禁皺得愈深。待劉柱兒走得近了,不等對方開口,他就板著臉,低聲訓斥道:“沒規矩!”


    劉柱兒本是匆匆趕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正熱得渾身冒汗,兩頰泛紅。被常公公這麽一訓,更是手足無措,臉漲得通紅。他低眉垂首地先認了個錯兒,又迫不及待地稟報:“常公公,王妃這次隻怕是撞了邪!”


    “青天白日的渾說什麽!”常德子已有些不耐。這時劉柱兒已顧不上許多,索性壯著膽子,躬身湊過去,附到常公公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幾句。常德子臉色瞬間煞白,他瞪圓了眼質問,聲調難免有些拔高:“此話當真?!”


    劉柱兒忙不迭地點頭,一臉的小心凝重,麵色同樣難看得緊。


    常德子正欲再問些什麽,卻聽房門吱呀一聲響了。梅姨娘嫋嫋娜娜地緩步走出來,星眼帶笑,粉麵含春。他馬上躬身上前,臉上如川劇變臉般地瞬間掛了笑,問:“姨娘這便走了?唉,奴才隻盼著姨娘多來坐坐,主子爺的心裏也舒快些。”


    梅姨娘聽了心裏不無得意,臉上笑意更濃,拿眼示意身旁的侍女錦兒。錦兒心領神會,手腳麻利地從袖中掏出幾枚金錁子,極快地塞到常公公手裏:“天兒熱,公公辛苦了,買些冰碗吃吧。”


    離王府規矩甚嚴,身為離王的近侍,常德子更是小心翼翼,不敢行差踏錯。若是旁人,這些金錁子他是萬萬不能收的。可換作是梅姨娘賞的,他就不得不收了,不收就是拂了王爺這位寵妾的麵子。誰都知道離王把梅姨娘寵到了天上,若不是梅姨娘出身實在寒酸,隻怕早已立了側妃。


    常德子諂笑著將金錁子納入袖中,又說了些漂亮的奉承話。


    梅姨娘心滿意足,瞥了一眼常德子身後垂首恭立的劉柱兒,隻覺此人有些麵熟。她想了想,終於記起這是離王妃院裏的人。隻怕是那位王妃姐姐禁足不甘寂寞,又來整什麽新花樣兒了。


    嗬嗬,鬧吧,越鬧王爺就越厭棄。她心裏想著,臉上難掩鄙夷。她眉頭一挑,櫻唇一勾,拿捏著帕子,甚是開懷地笑著,婷婷嫋嫋地去了。


    劉柱兒冷汗都要流出來了。府中的人盡道梅姨娘最是仁慈和善,可方才她那淡淡的一瞥,仿佛軟刀子似的,驚得他兩腿直打哆嗦。這梅姨娘絕非等閑啊,無怪乎離王妃在府內步步維艱,淪落到眼前這般境地。


    梅姨娘一走,常德子馬上緊拽了劉柱兒的手,逼視道:“此事可有他人知曉?”


    “單就小的,並王妃屋裏的一名貼身侍女,叫翠兒的。小的已叮囑她切勿外傳胡說了。”


    常德子暗暗鬆了口氣道:“做得好!我且領你去見爺。當著爺的麵,你萬莫緊張,清清楚楚說仔細了。”


    劉柱兒點點頭,下意識地舉袖拭汗。


    “常德子——”離王在屋內喊了一聲。


    劉柱兒心頭一顫。


    “哎——”常德子應了一聲,麻溜地往書房裏走,行至門口,忽然扭頭對劉柱兒說:“且候著,一會兒傳你。”說罷就進去了。


    劉柱兒輕輕舒了口氣。


    離王獨孤莫離正埋首疾書,也不立即發話。常德子肅然垂手侍立在一側,屏息靜候著。果然過不了多久,離王住筆抬眼,淡淡地說了句:“書房清靜之地,豈可隨意讓旁人進出。”


    常德子一驚,噗通一聲跪下,叩首道:“奴才擅作主張,請主子責罰!”。他心想,這個“旁人”,莫不是指……梅姨娘?是了,主子心懷大業,勉力兢勤,最是嚴謹不過。今日放了梅姨娘進屋送消暑冰碗,隻道是主子近日事務繁忙,心緒不寧,也好讓梅姨娘替主子解解悶,寬慰一二。隻是沒想到,即使受寵如梅姨娘,到底還是“旁人”啊。原來是自己著相了,一不小心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主子的心思啊,是越來越摸不透了……


    離王眼皮也沒抬,默不作聲,自顧持卷瀏覽。


    他不叫起,常德子也不敢妄動。死一般的沉寂讓常德子心中惴惴。離王府的規矩嚴苛得緊,這次擅自做主已經犯了離王的忌諱,隻怕不能輕饒。


    過了許久,常德子跪得雙腿打顫了,方聽見離王冷冷地說了句:“念你跟隨我多年,這次就罷了,下不為例。”


    常德子暗暗鬆了口氣,忙叩首謝恩,忍著酸痛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乖覺地侍立在一旁。同時心中盤算著,王妃院裏的那檔子糟心事此時講是否恰當?唉,畢竟事關重大,遲則恐怕消息走漏,陡生波折。思量再三,他終於小心翼翼開口稟報:“主子,蘅蕪殿出事了。”


    離王此時已執筆批注,聞言無動於衷,仿佛已經習慣這樣的消息。隻是眉頭微蹙,麵色不虞。


    常德子一邊察言觀色,一邊鼓起勇氣繼續說:“聽說是王妃中邪了,口口聲聲揚言左眼能見到鬼。”


    “嗬——”離王鼻子哼哼,輕嗤,筆走不停。顯然,他對這位王妃層出不窮的花樣已經見怪不怪了。


    常德子心知主子必然不信,不由得壯著膽子湊前兩步,壓低聲音,凝重道:“王妃說是見著了故淑嬪的冤魂,一應細節,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的。”


    離王筆尖一滯,垂下一滴墨,迅速在紙麵上暈染開,烏黑的一片,恰如他此時的心情。


    “繼續說!!”他臉色鐵青。


    常德子繼續說道:“王妃說,故淑嬪死得冤枉淒慘,是被奸人所害……”


    “啪!”上等的狼毫筆被離王生生折斷。


    “豈有此理!!”他有些出離憤怒了。


    龍有逆鱗,觸之則死。已故淑嬪就是離王府心照不宣的禁忌。


    當今的葉貴妃膝下僅離王一子,宮闈秘傳離王並非貴妃所出,實乃已故淑嬪親子。這位倒黴的淑嬪原是葉貴妃宮裏的宮女,隻因姿色過人,意外被皇上選中,沾了龍恩。葉貴妃震怒,本欲責罰。但這位淑嬪也是福大命大。她生性木訥,幾次過後皇帝也就淡了興趣。但她卻意外有了身孕。


    葉貴妃曾滑胎傷了身子,已難再孕。彼時她就起了心思,一則淑嬪到底是她宮裏人,知根知底,性子又軟弱可欺;二則淑嬪已失帝王歡心,毫無威脅力;三則宮中明槍暗箭鬥爭愈烈,自己雖受寵一時,但日後要在宮中立足,長遠之計,是該有子傍身。如果去母留子……


    此事做得隱秘,帝王隻道是淑嬪福薄,消受不起。哪想其中有這等貓膩。到底不是心上之人,無心罷了。淑嬪歿了,她的幼子自然由帝王做主,認了貴妃為母,此子正是現在的離王。


    離王到底不是貴妃親生。那份自然而生的母愛裝也裝不來,更何況葉貴妃心冷如冰,向來隻把他當做爭權弄勢的工具,因此自小就對離王分外嚴苛。又因心虛,難免處處提防著這個搶來的孩子。離王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又聽得些許閑言碎語,終於形成了陰鷙沉鬱的性子,終日板著臉,不為人所喜。加之皇帝有了新人,又有了其他可愛的子嗣,對離王愈發不上心了。


    皇帝日益老邁,而諸位龍子已經長成,關於皇位的爭奪明裏暗裏刀光斧影,觸目驚心。離王無父親的恩寵,自然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一方麵努力爭取“母妃”葉貴妃的支持;另一麵則勤勉兢業,用政績說話。明裏倒是做個純粹的□□。


    葉貴妃在宮中受寵日久,勢力龐大,她的身後站著一個將軍府,不容小覷。可以說“母妃”的支持對於離王而言極為重要。以至於那位新婚不足三月的王妃葉氏,也是葉貴妃親自在本家中挑選出來的人。與葉貴妃的性子如出一轍,陰狠驕縱,狡猾嫉妒。離王甚是不喜。


    如今這位正在禁足中的“葉氏”一邊大叫著“走開,走開,別纏著我!”一邊手忙腳亂地扯了布條,要遮住左眼。偏又笨手笨腳,包得不倫不類。那奇特的造型,讓侍女死命憋著笑,卻又迫於她素日的威勢,實在不敢流露出絲毫笑意。


    離王到了蘅蕪殿主屋裏時,看到的正是這樣一幅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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