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場霜落了下來----嚴冬的影子出現在了天邊。這激活了我們已經麻木了的求生的本能。我們不但又去野地裏挖著最後一批頂著霜凍頑強地活著的淒嫩的野菜野草,更開始折著幹枯的樹枝預備柴火,好抵禦嚴寒。而這一項差事成了我們這些十五六歲的半大小子的強項,因為上樹對我們來說不但易如反掌,更是一種娛樂。這就眼紅死了那些沒有男孩子的人家。每當我們趾高氣揚地扛著一捆樹枝經過他們身邊時,他們的臉色是多麽的陰暗,眼神是多麽的嫉恨呀!尤其是他們折騰了半天才弄到的一捆可憐巴巴的樹枝,使他們自慚形穢地想鑽進地裏去。有的人就陰狠地用關心的方式出氣:”啊呀,聽說又要抓丁了,這次是要十七歲到十三歲的娃子,你們可的當心些呀。”唉,我們幹氣沒說的。可是有的人卻會巴結我們,我們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就會慷慨地把樹枝分給人家些,這時我們中的有些人還會擺出一副施舍的架子來。當然人家會送些野菜野草呀,或是為我們幹些別的作為迴報的,但我們總覺得他們欠我們的,才覺得讓別人欠著自己的是一件多麽愜意的事情了。我們院子裏的樹枝堆的老高了,可我們還是弄個不停,因為誰家的樹枝多誰就覺得象村裏的富豪一樣的得意了。就這樣我們折樹枝時越來越離村子遠了,因為遠處的樹人少去光顧,所以樹枝就多一些,就好折了,隻是往迴扛時辛苦些。

    這天上午,我們正在村界附近的樹上折著樹枝,忽然一個夥伴叫:”看:遠處來了一個人!”我們就立馬鴉雀無聲地停下手來,撩開樹枝居高臨下地向遠處望去。因為在那個年頭,村裏來一個陌生人,或者誰去了鎮上或鄰村迴來了,總會給村裏帶來巨大的騷動,因為村子裏的謠傳就是這麽進來的。尤其是陌生人,我們懼怕他們給我們帶來災禍,因為這年頭,什麽禍事不敢飛來呀,而災禍好像都是陌生人帶來的。可是又強烈地喜歡見到他們,因為他們帶來的謠傳離我們更遠,所以更新奇。現在我們就警惕地盯著這個人,想看清這個人是熟人還是個陌生人。如果是陌生人,他身上可有災禍隱藏著。但淡淡的霜霧模糊著我們的視線,使我們的心緊揪揪的。等這人近多了,仍不能斷定下來,隻是看出這人走路時兩條胳膊很怪,一隻擺動著,一隻卻象微風中的空袖筒一樣飄動著。更近了,一個孩子驚叫了一聲:”這不是我桂明叔嗎?”這一提醒使我們立馬都認出這是第一批當丁去了的六個人中的桂明,隻是這人那隻古怪的胳膊太陌生了,使我們遲疑著。更近了,我們就不再遲疑了,認定那就是桂明,那隻古怪的胳膊好像是桂明帶來的客人。我們呀一聲出溜下樹來,驚叫著奔向桂明,一下子圍住了他,卻又鴉雀無聲了,使勁兒盯著他,以為他是不真實的,又伸手去拉他的手和胳膊,才證明這是真的,又歡騰了起來。但都下意識地不去碰他那隻古怪的胳膊。我們七嘴八舌地叫著嚷著爭著向他發問。就如同遭到群毆的人看不清拳頭是誰打來的,隻是本能地擋住了哪拳算哪拳一樣,桂明也是本能地逮住了哪句話就迴答哪句話。就如同對乍然相見的朋友親熱完了,就會自然地問詢朋友帶著的客人一樣,一個小孩就小心地捏著他那隻胳膊的袖口子問:”桂明哥,你這隻胳膊咋變成這樣的了?你的這隻手呢?”我們就又鴉雀無聲地好奇地盯著那隻胳膊。桂明苦笑一聲:”炸飛了。”我們懵懂地七嘴八舌道:”怎麽會炸飛了呢?”他就用另一隻手解開扣子,脫下那隻胳膊上的袖子來,一隻幾乎齊著肩膀根斷了的斷臂露了出來,斷口處萎縮了迴去,能看見發黃發青了的骨頭茬,使得我們驚駭地向後跳了兩步。於是我們知道了什麽是殘酷,我們都覺得自己的胳膊齊肩膀根的地方隱隱地疼痛了起來,仿佛正在從那裏鋸裂了開來。一個膽子小的孩子哭叫了一聲,桂明就趕緊又穿好了衣服,很後悔地趕緊安慰我們不要怕,咱們迴村吧。一個孩子忽然明白了過來,瘋了一樣向村子就跑就喊:”桂明哥迴來了!桂明哥被炸飛了一條胳膊!。。。。。。”我們都醒了過來,都學他的樣就往村裏跑就叫。忽然我們幾個又明白了過來,反迴來擁著被丟下了的桂明往村裏走,象擁著一個新發現的巨大的寶貝,要迴村裏驚喜人們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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