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國家放開了絨毛市場,購銷之間的差價急劇縮小,我們隻能往摻假上下功夫。不瞞您說,我們的摻假手段層出不窮,讓收購者防不勝防,難怪紅塔集團的老總會感慨地說,中國人弄虛作假的天才真是登峰造極,你今天剛研究出個防假的高科技來,明天弄虛作假的人就能讓它一文不值。而我們摻假又帶動了一些特殊東西的畸形奇缺。你比如重金粉,它本來隻賣兩塊錢一袋,可後來能賣到五十塊錢一袋,而且你就是買不到。就因為它比重大,壓秤,就因為它的顏色和羊絨的一樣,就因為它有粘性,粘在羊絨上你怎麽也抖不下來。可是後來羊絨的價格波動太厲害了,對市場這隻看不見的手我們實在是無能為力,因為跟國家鬥,跟收購者鬥,我們是心裏多少有底的,就因為對手是我們能看得見得。於是我們開始另謀出路,紛紛開起了羊絨衫廠。

    我總是聽人一說成功人士,就讚歎人家有頭腦,眼光獨到,但我幾十年的閱曆,再加上我的經曆使我明白,成功人士和別人一樣都是聽社會的聲音走的,也就是說,社會是個生命體,人隻是它身上的細胞而已。就拿您來說,外界評價您不盲從,不跟風,可您不也跟了改革開放的風,工業致富的風了嗎?隻是有的成功有的失敗了,期中的奧妙太深了。如果成功的人自得地以為自己扼住了自己的命運的喉嚨,那就太可笑了。據我所知,拿破侖希特勒風順水順的時候,都自信的不得了,可後來一敗再敗,連自己也開始懷疑自己的才能了,從而越來越優柔寡斷,最終失敗,可見一個人你再有智慧,與社會比起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閑話少說,咱們書歸正傳。我們這些羊絨販子是跟著一股風才紛紛開起羊絨衫廠來的,至於這股風怎麽起來的,沒有幾個羊絨販子去思想。這一跟風,我們的生活就發生了重大的變化,第一,政府不再是我們要精心對付的敵人了,而是開始扶持我們,因為我們給國家掙外匯呀!因為我們生產的羊絨衫絕大部分都出口了。第二,不再吃羊絨價格波動的苦了,因為水漲船高,羊絨漲,羊絨衫的價格自然也漲。變化最大的是第三條,以前雖然有敵對的時候,但不尖銳的同行,現在卻變成了你死我活的敵人!都絞盡腦汁要拿到訂單,即使自己生產不過來,還再搶,因為他可以轉手給那些缺訂單的廠子,或者沒有訂單的廠子,從中掙一筆轉手費,要不,他寧願一分錢也不掙,甚至貼點兒錢,讓你生產,但就是把住客商不放。總之是我幹不過來了你幹去吧的事兒是沒有了。也就是說,曾經把大家聚在一起的哥兒們義氣現在沒影兒了。在這種激烈的競爭下,有的人越做越大,有的人破產倒閉。每當看到曾經和我一樣風光的人的一副落魄相,我就不寒而栗,我才知道錢才是人的地位的支柱,但這根支柱是玻璃做成的,一不小心就被碰斷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多豎支柱,多豎支柱!換粗的,換粗的!也就是說,在倒騰羊絨的時候,我的身心沉浸在錢的激情裏,對生呀死呀詭計呀陰謀呀都感到新奇興奮刺激,現在我才看到了錢把你托起來的恐懼,祈求著我的財運不要斷,猶如挖掘機的挖鬥把你托舉起來時那樣,你生怕那開挖掘機的司機犯了糊塗,手一抖,挖鬥一翻,你就載了下來。,又如同你憑著高興順著杆子往高爬,隻盯著杆頭兒的眼睛忽然往下一瞧,嚇得你手軟腿軟,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抱緊了杆子千萬別掉下去,直祈告杆子千萬別斷了,直盼老天不要起風來搖晃杆子。一句話,人生的最大痛苦並不是生來的貧困,而是由貧困到富貴後又跌迴了貧困裏,這時的人很少再有站起來的精力和決心了。也就是說,我現在掙錢是因為恐懼逼著我去掙錢,而不是錢的激情激勵著我去掙錢了。每當我聽到有人在破產後自殺的信息,我就不由得想:哪天說不定就輪到我了!我是越來越相信我們那裏的老鄉說的一句話了:財運是天上飄著的一根鴻毛,說不定哪時落在了你的頭上,可說不定哪時一股風吹來,它又飛走了。我先開始認為這是他們為自己的不奮鬥不上進找借口開脫,為自己的平凡解心寬的,可現在才明白確實如此,因為我迴顧我的發財之路,我做的任何選擇別人也做過,我冒的任何險別人也冒過,也就是說,我並沒有什麽過人之處,可成功的偏偏是我,而那些人卻倒下去了,這難道不是運氣嗎?是呀,既然這根鴻毛運隨時都會飛走,我為什麽不盡情地享受榮華富貴呢?因為榮華富貴是蕩婦,她跟著你時你就該縱欲,她不跟你了,你連看她一眼的資格都沒有了!是的,我開始驕淫奢侈,頤指氣使,作威作福,有錢人該有的氣派我樣樣不落,就如同說不定哪時就要上戰場的士兵一樣,對眼前的一切歡愉貪得無厭,恨不得把今後的一切享樂都預支到眼前來。哈!我見您聽完我說的作威作福時眉頭微皺,好象既嫌厭又不解,我現在就給您說個明白,因為改變我的命運的那件事就孕育在我的作威作福裏。我認為錢和權一樣,給人帶來的最大的樂趣就是能支配別人的命運,讓他生就生,讓他死就死,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這才充分顯示出了你的尊貴偉大,別人的卑微渺小。一句話,誰有了錢和權,誰才是人。當然,我的作威作福是有範圍的,那就是在我的公司裏。我今天把張三提成了經理,稍不如意,明天就貶下他去,提李四成經理,可我又能做到不讓他們離開我,因為我出的工資高。一句話,高工資馴服他們成了奴隸。至於普通工人,我常常因為不滿意而成批成批的打發他們,因為外麵等工作的人在排隊呢!還是那句話,我出的工資高!每當這時,我心裏充滿了殺戮的快感----殺戮是強者最大的陶醉,因為這在證明自己有多強大,要不然曆史上戰勝者屠殺戰敗者的事件怎麽會層出不窮呢?至於個別工人的去留我從來不聞不問,我認為你關心一隻螞蟻的死活,那你就是一隻兩條腿的螞蟻。而我做這一切都心安理得:誰讓你們沒錢呢?就如同狼對羊說:誰讓你沒有鋒利的爪牙呢?嗨!這世上的東西就是一物降一物,一物養一物,沒什麽可說的!閻錫山的以賤養貴真是至理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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