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輝就是那天負責問話的張警官,他說過如果有情況還會聯係,項西本來覺得這事兒說清楚了應該就沒什麽了,但現在猛地接到張警官的電話,他頓時一陣害怕。

    是平叔他們已經抓到了,還是沒抓到又出什麽狀況了?

    “我知道的都已經說了啊,”項西聲音都有些發虛,看了一眼程博衍,“是有什麽……”

    程博衍走到他身邊坐下,看著他用嘴型說了一句:“別著急。”

    “不是這個事,”張輝說,“不要緊張,是你的事,我考慮了一下你的情況,你這個情況跟李饅頭的不同……”

    李饅頭?項西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張警官說的是饅頭。

    “你要找到父母比較困難,但是可以先辦理一下身份,”張警官說,“你去一趟趙家窯派出所,我已經聯係過了,具體情況再跟他們說一下……你不知道原籍,沒戶籍也沒有出生證明材料,屬於流浪孤兒,這種流浪人員戶口的問題是有政策的……”

    “是說我可以去辦理?”項西一下站了起來,對於張警官把他歸在流浪人員裏的略微不爽瞬間被驚喜遮掉了,“我可以有身份證了?”

    “具體流程你要去了再了解一下,可能會比較麻煩,因為你沒有任何證明材料……”

    “沒關係沒關係!”項西半喊著說,“麻煩沒關係的!隻要能辦就行!”

    “那你工作日的時候去問問吧……”張警官還說了幾句,項西都沒聽清是什麽,滿腦子都是可以去辦了,有點兒麻煩但是真的可以去辦了!

    “祝你順利啊。”聽到張警官最後一句話他才迴過神來。

    “謝謝您!”項西對著電話喊。

    “什麽情況?”程博衍等著他掛了電話之後問了一句。

    “張警官說讓我去趟趙家窯!說是流浪人員可以上戶口什麽的,”項西很興奮,昨天程博衍剛問了同學正在等消息,他都沒敢細想這事兒有沒有希望,現在接到這麽個電話,簡直手都快哆嗦了,“我明天就去問問!”

    “這事兒還得警察幫忙才快啊,”程博衍笑了起來,項西滿臉的笑容讓他跟著都有些興奮了,“明天是周末人家不上班,星期一我陪你去?”

    “你不上班啊?”項西看著他。

    “我可以……請假?”程博衍說。

    “算了吧,你上班的時候尿個尿都得抽時間,還請假呢,”項西心情很好地揮揮

    手,“我自己去,先看看要怎麽弄再說。”

    程博衍的確是不敢輕易請假,假也不是輕易能請下來的,他想了想:“那有什麽要及時給我打電話,不明白的也要多問。”

    “知道!”項西一直在笑,“我又不傻。”

    “我看你現在就已經傻了。”程博衍讓他笑得跟著也老想樂。

    項西去洗了個澡,出來以後又跟程博衍絮絮叨叨地說了半天:“你說會要點兒什麽材料啊?”

    “應該會給你點表格什麽的,然後會根據這個去找材料,居委員會的證明什麽的,蓋章啊審批啊,然後就是戶口落在哪兒,我同學昨天跟我說,是可以落在當地的福利院之類的,集體戶口,然後可以辦理身份證,”程博衍摟著他,一邊用手指在他頭發輕輕搓著,一邊慢慢地說,“我還想問能不能落我這兒……”

    “你這兒?”項西愣了愣,“你這兒怎麽落啊?”

    “不知道啊,”程博衍笑了,“主要是關係不知道怎麽填,親屬或者配偶才行,要不咱就填個父子……”

    “你過癮呢!”項西樂了,笑了半天之後才輕輕揉了揉自己的臉,“真沒想到,我有一天還能跟人討論戶口的問題呢,真是……沒想到。”

    “我去洗澡,”程博衍笑著說,“一會兒有東西送你。”

    “什麽東西?”項西問,有些猶豫著,“剛我看許主任給了你一個袋子……”

    話說了一半他又停下了,許主任會送他東西,他根本沒底氣,感覺突然有些尷尬。

    “觀察挺仔細啊,”程博衍進臥室拿了衣服出來,“就是那個,一會兒我洗完了一塊兒看。”

    “真是?”項西看著他,“許主任的那個袋子……”

    “嗯,”程博衍點了點頭,“是送你的小禮物。”

    “哦!”項西應了一聲,聲音一下提高了好幾度。

    程博衍一進浴室,他就蹦了起來,走到桌子邊,盯著那個沒多大的小袋子,伸手摸了摸,袋子是彩色的,全是彩色的小方塊兒,印了行英文,寫的是什麽他看不懂。

    袋子裏裝的是個長條小盒子,他拿了出來看了看,盒子也是花的,印著同樣看不懂的字母,他沒有打開盒子,又放了迴去。

    然後坐在桌子邊上老實地等著程博衍洗澡。

    會是什麽呢?

    看盒子沒多大,會是什麽呢?

    項西沒收過什麽禮物,現在讓他想這會是什麽禮物,他連一樣也想不出來。

    來來迴迴就是,茶葉?絲巾?

    ……到底是什麽呢?

    程博衍從浴室出來的時候,他已經把盒子拿出來看了三迴了,還掂了掂重量,最後也沒猜出來。

    “是什麽啊?”一看到程博衍出來,他馬上問了一句。

    “你沒有偷看?”程博衍笑著問。

    “沒呢,想看來著,又想留著跟你一塊兒驚喜,”項西搓搓手,“你知道是什麽吧?看過了沒有?”

    “我知道是什麽,”程博衍胳膊撐著趴到桌上,從袋子裏拿出了那個小盒子,“不過沒看過,我媽說送你的,不許我私吞。”

    “是什麽?”項西有些急切。

    “自己打開看啊。”程博衍把盒子放到他麵前。

    項西小心地打開了盒子,看到了盒子裏的東西,頓時愣了,半天才說了一句:“這是……表嗎?”

    “我看看,”程博衍湊過去看了一眼,“這是表啊。”

    “真……帥!”項西瞪著盒子裏的手表,“太酷了!”

    “喜歡麽?”程博衍問他,這表讓老爸戴的確是有點兒太幼稚了,黑色的磨砂表帶,黑色的指針,表盤是透明的,能看到紅黃藍三色正轉動著的幾個齒輪,老媽沒說錯,這表他自己戴也還真是有點兒超齡。

    “喜歡!”項西小心地拿出了手表,“我操!真他……”

    程博衍飛快地抬手在他腦門兒上用力彈了一下。

    “啊!媽呀,真漂亮啊!真帥啊!真是太酷了!”項西捂著腦門兒改了口,“我太喜歡了!”

    “戴上試試,”程博衍拿過手表,“先戴右手上吧,等左手能動了再換過去。”

    “好!”項西伸出胳膊。

    程博衍幫他把表戴上了,項西皮膚挺白,這表帶手腕上顯得很漂亮,大小也差不多。

    “怎麽樣?好看嗎?”項西把手舉到胸口,然後又一揮手,“看起來是不是特拉風,特有範兒,特精神,特……”

    “特特特特特,非常特。”程博衍豎了豎拇指。

    “我去照照鏡子。”項西跑進了臥室。

    程博衍笑著坐到沙發上,聽著項西在臥室裏先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笑了好半天,出來時候還沒太找著眼睛。

    “替

    我謝謝許主任啊,太喜歡了!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戴手表,”項西晃了晃手腕,“不想摘了……不,不要你替我謝,你把許主任號碼給我吧。”

    “嗯?”程博衍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一直認為項西覺得老媽不喜歡他,會避免跟她直接接觸,沒想到項西會問他要號碼。

    “我自己跟她說謝謝,”項西笑了笑,“我說了,我臉皮很厚的。”

    程博衍拿過項西的手機,把老媽的號碼存了進去,名字寫的是許主任。

    項西往沙發上一坐,看了看時間,十點剛過,不晚,他拿過手機也沒猶豫,撥了號。

    “我能聽嗎?”程博衍問。

    “聽聽唄。”項西說,他臉皮的確是挺厚的,從小到大他都不怕跟人打交道,被人罵被人鄙視被人嫌棄全都能扛得下來,現在下了決心想讓許主任對他改觀,別說一層厚臉皮,八層他也拿得出來。

    電話響了兩聲,那邊許主任接起了電話:“您好。”

    “阿姨,我是項西。”項西說了一句,雖然臉皮準備足了,但聽到許主任非常有禮貌的聲音時,他還是有些緊張。

    “項西?”許主任聲音裏帶著明顯的吃驚,但很快又笑了,“沒睡覺嗎?怎麽給我打電話了?”

    “就,您送我的那塊手表,”項西笑了笑,“太棒了,我太喜歡了,就想跟您說聲謝謝。”

    “你喜歡就好啊,我還擔心你覺得表有點兒幼稚呢,”許主任笑著說,“挺花哨的。”

    “我就喜歡這樣的,特別就喜歡那幾個彩色的齒輪,謝謝阿姨,”項西看了看手表,“我以前沒戴過表,第一次就戴這麽帥的表,照半天鏡子。”

    “那就好,說明書保修什麽的都在,表要是有什麽問題,你讓博衍幫你拿去售後就行,”許主任說,“阿姨也謝謝你今天送的絲巾,很漂亮,過陣就可以用了。”

    程博衍歪在一邊的沙發上看著他打電話,嘴角一直帶著笑,時不時還無聲地給他鼓兩下掌,要不就做無聲振臂高唿狀。

    項西說了一會兒就覺得有點兒想跟著他樂了,於是趕緊結束了話題,跟許主任說了晚安把電話掛掉了。

    “你怎麽這樣,我說一半要讓你折騰樂了怎麽辦!”項西瞪著他,“沒點兒輕重!”

    “心理素質真過硬,”程博衍笑著拍了拍巴掌,“真是沒想到。”

    “有什麽沒想到的,我是不想裝,

    ”項西把腿盤到沙發上,低頭看著手腕上的表,“要不我激動得哭個情真意切也是可以做到的。”

    “也是,”程博衍伸長腿在他腿上蹭了蹭,“想當初編瞎話真是買一送一。”

    “這些你別跟許主任說啊,”項西摸摸他的腿,“要不我說什麽她都該覺得是假的了。”

    “嗯,那是我們的小秘密,現在的項西西說瞎話技能隻用來做好事。”程博衍說。

    晚上睡覺的時候,項西沒有摘掉手表,躺床上靠在程博衍身上,手一直在手表上摸著,時不時輕輕摳兩下,表帶是磨砂的,摸起來特別有手感,簡直停不下來了。

    “我跟你說,”程博衍從身後摟著他,“磨砂這層有可能是粘上去的,你再這麽又摸又摳的,明天早上起來,說不定就成光麵兒的了。”

    “就覺得好摸,”項西笑了笑,“我真喜歡,不是為了討許主任歡心。”

    “知道,我也喜歡,”程博衍說,“我也沒手表,大學的時候我爸送我一塊,沒到兩個月就讓我摔壞了,然後就再也沒戴過表了。”

    “我送你一塊!就這樣的!”項西說了一句,想了想又說,“多少錢啊?”

    “不貴,幾百吧,不過我戴這個不行,人一看就知道我戴我兒子的呢,”程博衍說,“你攢錢吧,給我買個爸爸款的,怎麽也得上千啊。”

    項西想了半天:“您真不要臉啊。”

    “你就說你送不送吧,上千的,”程博衍說,“不上千的我不要,你都是快有身份證的人了。”

    “……行。”項西嘖了一聲。

    項西自打不上班之後,對星期幾的感覺就不明確了,但這兩天卻數得特別明白,就盼著星期一去派出所。

    自己有一天會盼著去派出所,讓一年前的自己聽到,估計得笑瘋。

    唯一能緩解一下著急心情的事,大概就是去茶室,今天要跟程博衍一塊兒去茶室吃飯,戴著新手表,感覺還挺不錯的。

    程博衍今天上班,不過下午迴得早,還帶了一盒很精致的點心迴來。

    項西看了看:“這是現做的啊?要去吃飯呢,先吃一肚子點心?”

    “給你師父的,”程博衍說,“總不能空手去,也不能帶太貴的,帶點兒吃的比較合適,一會把香腸也拿上點兒。”

    “老頭兒肯定喜歡,他挺愛吃小點心的,喝茶的時候手邊總要有這些。”項西進

    廚房拿了個袋子把奶奶給的香腸分了一半出來裝上,倆人一塊兒出了門。

    茶研究這邊因為靠近山,樹也多,車開過來就覺得氣溫低了不少,車窗打開時吹進來的風帶著涼意。

    項西很舒服地靠在椅背上,眯縫著眼:“你說,老頭兒也挺會享受的,在這麽個地方,有這麽個私人茶室,沒事兒過來納個涼,喝點兒茶,聽聽琴,老神仙的日子真不錯。”

    “等你老了也過來成仙吧。”程博衍說。

    “也不用等到老啊,”項西偏過頭,“海……師……胡海也沒老呢,一直都在這兒仙著,他說他認識老頭兒都快二十年了,也就十來歲吧,就總來這兒了。”

    “那你搬這兒來住吧,喝茶,聽琴。”程博衍說。

    “我不,”項西笑了起來,“我還沒那境界,我感覺你可能會有。”

    “我?我沒空有。”程博衍歎了口氣。

    “哎,我覺得你跟胡海沒準兒能聊得來,”項西看著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有這麽個感覺,也許是因為……”

    “因為什麽?”程博衍問。

    “我說了你別生氣啊,”項西猶豫了一下,“老頭兒說……胡海的弟弟也沒了,但是這個沒了是丟了還是……就不知道了。”

    “是麽。”程博衍把車停在了茶室樓下的樹旁邊。

    上樓的時候,項西聽到了茶室那層有動靜,像是在搬東西,項西一邊上樓梯一邊喊了一聲:“師父?”

    “是我,你師父沒過來呢,”樓上傳來了胡海的聲音,“你來了啊?”

    “嗯,”項西兩步跨了上去,“你幹嘛呢?”

    “你師父種的小榕樹,說是挪挪地方,”胡海正有些吃力地拖著個有大腿那麽高的花盆往露台那邊走,“你朋友來了嗎?”

    “來了,”項西迴過頭,看到程博衍跟了上來,“這就是我那個醫生朋友,程博衍。”

    “你好。”程博衍笑著跟胡海點了點頭。

    “你好。”胡海把著花盆沒撒手,也衝他點了點頭。

    “我師兄胡海,”項西補充介紹了一下,看了看花盆,“我幫你吧?”

    “你算了吧,”胡海看了一眼他,“胳膊沒傷也沒多大勁兒吧。”

    “那……”項西瞄了瞄程博衍。

    “我來吧。”程博衍走了過去。

    胡海沒說話,

    目光落在了程博衍手上,他的傷倒是好了不少,但還是墊著紗布。

    “沒事兒。”程博衍看了看自己的手,用另一隻手幫著他拉著花盆往露台那邊拖過去。

    項西想幫忙,但明顯自己幫不上,於是隻好跟在旁邊遛達。

    陸老頭兒種了不少東西在露台上,花花草草的,還有一池品相歪瓜裂棗的錦鯉,伺候得都挺好,這棵小榕樹長得也不錯,看上去很精神。

    “這什麽玩意兒……長草了也不管啊?”項西看到了小榕樹的樹幹旁邊有一根草須子,伸手過去就給從土裏揪了出來。

    “哎!”胡海喊了一聲。

    “別扯!”程博衍也同時喊了一聲。

    倆人同時開口喊,把項西嚇了一跳,捏著草須就不敢動了:“怎……麽了?”

    “這是氣根,”程博衍說,“就得長上才好。”

    “養一年多了長出這麽一條,”胡海看著草須,“你還給拔了啊?”

    “啊?”項西仔細一看才發現這玩意兒另一頭還真是連在枝子上的,被他從土裏拽出來那頭都長了小須根了,“怎麽辦啊?”

    沒等有人答話,他又貓腰湊到花盆上,用手指在土上摳了個坑,把這個紮根戳進去重新埋好了。

    “這樣行麽?”項西抬頭看著程博衍和胡海。

    程博衍笑得說不出話,胡海看了看他:“行。”

    花盆看著也不算多大,但裝滿了土還是挺沉的,程博衍幫著把花盆拖出去的時候都沒顧得上仔細看看這個胡海。

    等到把花盆在魚池邊放好了,他才看清胡海的樣子。

    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穿著件t恤,一條麻料的寬鬆褲子,腳下是雙老頭兒布鞋,長得……還成,不,還湊合吧……也不怎麽樣。

    其實的確是還成。

    “我覺得吧,”項西撐著露台的木欄杆看著茶山,“這會兒的茶山最好看了,夕陽西下什麽的,跟畫似的。”

    “嗯。”程博衍背靠著欄杆,目光還在胡海身上來迴掃著。

    “你嗯什麽,你都沒看,”項西用胳膊肘頂了他一下,“拿給你爸的那個茶葉叫三峰,就是這三座連著的山。”

    “是麽。”程博衍迴過頭看了看茶山,的確是挺美的,一眼看過去,覺得唿吸都順暢了不少。

    項西有一句沒一句地給他介紹著茶山,程博衍一邊聽著一

    邊點頭,時不時往胡海那邊瞅一眼。

    這個胡海似乎不愛說話,算是半個主人,客人來了這麽會兒工夫,他除了打了個招唿,說了一句小榕樹的氣根長了一年之外,就沒再開過口,隻是在一邊整理花盆,給魚喂食。

    項西是怎麽得出自己能跟這人聊得來的結論的?都沒了弟弟就能聊一塊兒去了?

    太天真。

    能聊一塊兒去他都懶得聊呢。

    “那邊也是茶山嗎?”程博衍正想轉身問項西的時候,胡海彎腰把地上的花鏟撿起來,一塊玉墜從衣領裏滑了出來。

    他頓了頓,雖然隔著一米多的距離,還是能看出這墜子不錯,水頭跟項西那塊有一拚,但沒等他把眼睛調好焦距,胡海已經把墜子塞迴了衣領裏。

    “也是啊,這片七個山頭都是茶,采茶的時候你要不要過來看看,”項西笑笑,“讓師父帶我們去采茶。”

    “好,”程博衍應了一聲,轉過身跟項西一塊兒看著遠處的幾座小山,看了一會兒,又轉過頭瞅了瞅項西,小聲問了一句,“胡海的弟弟……到底是丟了還是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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