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靠近竹樓的時候,若有若無地聽見有人說話,那聲音似乎刻意壓低,聽得不大清楚。等我悄悄繞到竹樓後麵,才透過窗戶看見上川近麵前躬身站著一人,那人一身長衫,麵目古板,不是別人,正是臥龍山的二當家江平。

    “……通絕嶺以北表麵上仍是一盤散沙,群龍無首,但真正的勢力早已被我們逐步收迴。南邊仍處於上川王朝的控製之中,為了奪權,七王子上川遲與二王子上川連相爭相鬥,而我們的人已經陸續安插妥當。現在萬事俱備,隻待王令下達,隨時準備收網,一舉攻破王都。”

    上川近安靜地聽著,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映得白皙剔透。

    “嗯,還不急。”他慢悠悠地說,“讓底下的人稍安勿躁,就說……他們的大當家還要送各位兄弟一份大禮。”

    說完,他攤開手,掌中化出一樣東西。我仔細一看,發現那東西正是他祖傳的木笛,作為雲弄的時候更是從不離身。

    “這次叫你來,主要是因為有兩件要緊事要讓你去辦。”上川近說,“其一,便是想辦法將這笛子交給上川連身邊的那個叫阿慈的女人。”

    阿慈?這名字聽得好熟悉……我腦子轉得飛快,恍然間,一個柔弱溫婉的女子便浮現在腦海。阿慈……就是上川連當成心尖尖的那個女人,當初為了混入王宮我還曾假扮過她。可是為什麽要把笛子給她?

    “其二,便是將這個送給七弟。”上川近又將另一樣東西交給江平,這次我看得清楚,那是前幾天他從我頭上拆下的發帶。

    江平麵不改色地將兩樣東西收好,似乎猶豫了一下,還是問:“王,您什麽時候迴去?”

    上川近用茶蓋撥著茶葉,輕描淡寫道:“再等等,時機還不到。”

    江平離開後,我站在原地,也不知是什麽原因,下意識地隱匿著氣息,並沒有動,一直等到江平的身影消失不見。

    “十七?”上川近推開竹窗看到我,眼中有不明所以的情緒一閃而過。“怎麽站在這裏?”

    “我打了果子,要不要吃?”我抬起頭衝他笑,給他看了看懷中的竹筐。“那邊還烤著魚。”我又指了指身後的山坡處。

    “哦?還烤了魚?怎麽不叫醒我幫你?”上川近從竹樓裏出來,拉過我的手,將果子接過去。

    他的掌心依舊溫暖,隻是我的手在接觸到他的瞬間,不禁微微顫抖,上川近似乎也感覺到了,迴頭看了我一眼,

    說:“十七,你今天臉色不大好。”

    “是啊,已經連續三天沒怎麽正經吃東西了。”我垂頭喪氣地抱怨,然後又小聲嘀咕:“臉色不好是正常的。”

    上川近的神情果然緩和許多,笑道:“都是我不好,你先進去歇著,剩下的東西我來弄。”

    我

    點點頭,在跨進房門的瞬間暗自念了個訣,頭上的發帶斷開,發絲傾瀉。

    “啊……”

    “怎麽了?”

    “沒什麽,發帶斷了。”我不在意地說,“記得還有一根,不知放到哪裏去了……”

    “一條發帶而已,找它做什麽。”上川近指間繞過一段銀光,慢慢現出一條緞帶,然後用它給我把頭發綁好。“你看,這樣就很好看。”

    我對著鏡子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站在身後的男人,說:“好餓。”

    上川近無奈地敲了下我的頭,便轉身出去了。

    我目送他離開,等到他走遠,那強自揚起的嘴角也慢慢垮下來。

    趴在桌上,摸了摸頭上綁著的那條銀色發帶,我歎了口氣。

    還是……什麽也不要想比較好……嗯,什麽也別想。

    ……

    又在仙島上過了三天,上川近的那隻黑鳥出現的越來越頻繁,整日忙於批閱各種軍機文件,我知道我們離迴去的日子不遠了,但還是格外留戀這個美麗的島嶼,於是開始整日整日在外麵閑逛,想把這裏的一草一木一風一息都銘記在心。

    因為離開了,也許就再也沒機會迴來了。

    仙島的北麵是成片的雪淩花,自來到島上之後就再也沒見過小變,想著就要離開了,這一日清早我便去尋它。

    到了北岸,我驚異於眼前如海般綿遠的樹林,樹上的雪淩花隨著我的到來而次第綻放,簌簌飛花如落雪般,依然曼妙。

    這四周很安靜,我每一步都踩在地上厚厚的花瓣上,聽不到一點聲音。

    自踏入這樹林開始,我便隱約覺得有些地方不同尋常,越往深處走,便越發覺得這種感覺變得強烈。仿佛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吸引著我不斷走進去。

    雪淩花花開即敗,而在這片樹林裏,敗落的花瓣一旦脫離便又有新生的花朵自花萼中盛開,就好像這片土地擁有某種神秘的力量,賜萬物以生生不息的能量。

    而更令我驚訝的是,我本以為這片樹林應

    該全都是雪淩花,卻不料走了大約一個時辰以後,周圍的雪淩花樹漸漸稀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的芍藥,但芍藥花明顯數量不多,稀稀落落的,而且走了不久,芍藥花便又被雪淩取代。

    於是我想,可能隻是雪淩花樹林裏長了些芍藥而已,並沒什麽稀奇,但很快,周圍的景色便再次發生了變化。

    雪淩花盡,觸眼所及的是另一種寶石藍色的叫天竺葵的花。

    天竺葵……這花並不常見,但卻很有名。

    隻要看過《國史》‘神獸本紀’的人都會知道,在雪淩獸之前的神獸正是從天竺葵中降生,也正是天竺葵獸選擇了上川氏的子弟為王,從此顛覆了芸氏王族幾千年的基業。

    隨著我往林子深處走,周圍的花卉不斷變換,

    而且再也沒有重複過。每一種花都盛開得極盡絢麗,有些花我並不認得,但卻可以大約猜到,這些花的順序是與曆屆神獸所代表之花相應對的。

    這究竟是什麽地方?

    從古至今的每一隻神獸之花都相繼出現,按著順序,年月從後往前推進,越靠近中心年月越久遠。

    穿越這片樹林便仿佛是走過漫長的創世歲月,一代又一代神獸所統領的時代,曆曆在目。

    我越來越好奇,不斷地向前走,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周圍的一切……

    終於,我來到了林地的正中。

    百花環繞的中心,有一朵七色彩蓮在靜靜綻放。

    傳說中,神所創造的第一隻神獸便是從七色彩蓮中降生的,隻是年代久遠,傳說是否真實已無從可考,後人漸漸把它作為神話記載,因為畢竟從未有人見過所謂的七色彩蓮。

    而此刻,絢爛奪目的七色蓮花如此真實地出現在我眼前,我一時看得竟有些出神了。

    “是誰?”

    萬籟俱靜中突然有人說話。

    若不是因為這個聲音太過動聽,將我的注意力瞬時吸引過去,我一定會被嚇得不輕。

    “哦,是雪淩。”不等我說話,那聲音又自己迴答。

    我環顧四周,卻沒見到半個人影。

    “你在找我嗎?”他又問。

    我漸漸覺得寒毛直豎,欣賞美景的心思已經蕩然無存。撚著訣,戒備地注意著周圍的每一絲風吹草動。

    “我真的不應該讓你見到我的。”

    這個聲音聽起來

    像個八九歲的小男孩,輕柔而有禮。

    “你是誰?”我問。

    “你能保證不告訴任何人見過我嗎?”

    “嗯,我保證。”

    我等了一會兒,但那聲音卻不再說話,我剛要再問,卻在這時,看見七彩蓮花旁邊漸漸現出了一個人影,然後那人影由虛變實,呈現出一個白衣小男孩,正專心致誌地低頭蹲在地上畫著什麽東西。

    “你究竟是誰?”

    “噓——別吵,不然我又要算錯了。”男孩沒有抬頭看我,繼續在地上畫著我看不懂的字符。

    “算錯?什麽算錯了……”

    “日月星辰,風露霜雪,四季變換,萬物生息……當然,最難的還是神獸與王的設定……”

    “喂,你究竟在說什麽?”

    “一開始就不應該存在的,不斷的戰爭,死傷,鮮血……短暫的和平總是被顛覆,這個設定不合理,也到該解決的時候了,不然這世界不知道還要亂成什麽樣子……難得等到一個可以修正的機會……這樣也好,也好……”男孩繼續自言自語。

    “你……是個仙人?”我看著他,凝白的皮膚,清澈的眼睛,濃密的睫毛,這孩子漂亮得簡直不像人類。

    “仙人?”男孩疑惑地抬頭,歪著頭思索了一下,“

    這就是你們對那些孩子的稱唿?”

    孩子?

    腦中自動閃過花白胡子的居元和長白胡子的清漪……一個小男孩稱九大仙人為孩子?

    “哎,算是吧。”男孩歎了口氣,又低頭去算他那些東西,“那我就算是一位仙人吧。”

    我在心裏掰著手指數了數,我所見過的仙人剛好有八位,若是加上這個男孩,剛好就是傳說中的九大仙人。雖然他有點古怪,不過想到仙人都有些與眾不同,所以倒也說得過去。

    “這是什麽地方?為什麽會有神獸之花?”

    “嗯?你喜歡這裏?”男孩問,索性站起身,不再理會地上畫的字符。

    “很漂亮。”

    男孩微笑,那雙清澈的眼睛淡淡看向芬芳的花叢,就像一位畫師閱覽自己得意的作品。

    “是啊,很漂亮。而且這也將是最後的樣子了……”

    “嗯?不是每出生一位神獸,外麵的花都要增加一種嗎?”

    白衣男孩溫和地看著我。

    是的,就是溫和這個詞。雖然我覺得用這樣的詞形容八九歲的男孩有些不太恰當,但他那雙清澈的眼睛就是這樣,如長者般溫和地看著我。溫和,卻淡漠到沒有人氣。

    “雪淩花是我最喜歡的花。希望可以作為最後一種神獸之花。”

    “最後?”我不明白他的意思,他剛剛所說的話我都聽不明白。

    “嗯,最後。”男孩說,“從此以後,應該就再也不會有神獸了……百年的輪迴,曆史的重演……改變世界秩序的契機,這創世之初的錯誤,終將得以扭轉……”

    “十七!”

    有人在身後叫我,我迴過頭,正看見上川近向我走來。而周圍的景色也迅速變幻,七色的蓮花不見了,其他種類繁多的花卉也都在刹那淡去,眼前複又變為一片雪淩花的海洋。而那個白衣的男孩也不見了蹤影,亦如從未出現過。

    仿佛剛剛的一切隻是幻覺,抑或是一場空夢。

    “十七,找了你好久,怎麽一個人跑到這裏來了?”

    “我來這邊找小變。”

    “它就在林子外麵。”上川近拉住我的手,向林外走,“十七,我們可能要離開這裏了。”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早就知道要離開,所以也並不意外。隻是我又忍不住迴過頭去,看剛剛白衣男孩出現的地方。除了一棵棵繁茂的雪淩花樹,什麽也沒有。

    因為接下來一直輾轉於旅途之中,所以有關神秘的白衣男孩的事我便漸漸淡忘了。

    這次從荒海之濱離開,仍是小變載著我們飛越荒海。但與來時的落魄不同,這一次,在荒海岸邊有大隊的飛行軍迎接。密密麻麻的黑色王旗迎風招展,鼓動出肅殺而莊嚴的氣息。

    我和上川近的坐騎小變被十隻翼龍成合圍之勢護在正中,在高空中飛過,

    後麵跟隨著上千飛行兵,所過之處便如陰雲籠罩。雖然我覺得這是多此一舉,但用江平的話說,王者迴歸便要拿出應有的氣勢與排場,以顯示王權的至高無上。

    從荒海一直到通絕嶺以南,仍屬於上川王族的勢力範圍。按常理來說,這邊政權尚且穩定,應該比北邊的狀況要好許多。但沿途所見,哀鴻遍野,比想象中的還要慘不忍睹。而更讓人不解的是,上川近的大軍大張旗鼓地經過,竟沒有遇到任何阻攔。

    我想不通這是什麽原因,而心中的疑惑直到我們在第一個城池停下來整頓的時候才得以解答。

    我刻意避過上川近,喬裝後秘密到民間去打探,才得知兩個驚人的消息:

    三日前,二王子上川連被他最為寵愛的慈美人刺殺。而在同一天晚上,七王子上川遲性情驟變,如中魔魘,暴虐無度,比之二王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僅僅三日,通絕嶺以南情勢大亂,人言,上川朝將覆。

    作者有話要說:話說,還有人記得慈美人咩?這是多久以前埋下的伏筆啊,終於可以用了,嗷嗷!!

    ps:大家猜沒猜到小男孩的真實身份?(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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