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時分,一道黑影悄無聲息地飛速掠過天空,轉瞬便消失在庭院的盡頭。

    ……

    第二天天還沒亮,我便被小變悲慘的淒嚎聲驚醒。連忙奔到後院,卻見上川近正穿著寬鬆的睡袍,玉樹臨風地一手托著盤子一手給小變喂東西吃。前一秒還發出暴虐吼聲的鷹嘴變膚龍此刻正溫順地趴在男人的腳邊,乖狗狗一樣安靜,恭謹地低垂著一雙大眼睛。

    “娘子,你醒了?”上川近聞聲迴頭,“怎麽不多睡一會兒呢?昨天晚上把你折騰得那麽累……”

    “還好,不過就是個小魔法,沒什麽大礙。”我知道他是擔心我昨天為他變雪淩花怕我累到,無所謂地揮揮手。

    不過總覺得這話……怎麽聽得那麽別扭呢!

    走到小變身邊上下打量,我充滿懷疑地看了上川近一眼,“剛剛它怎麽了?叫的那麽慘……”

    “有嗎?”上川近輕輕瞥了小變一眼,“娘子可是聽錯了?”

    “聽錯了?”我皺眉迴憶,剛剛睡夢中聽得其實也不大真切,難道真是聽錯了?

    “嗯,聽錯了。”上川近點頭,修長的手覆上小變的腦袋,輕輕拍了拍。

    鷹嘴變膚龍一對黃黃的大眼睛眨了眨,看看我,又偷偷瞄了眼上川近,然後也跟著猛點頭。

    上川近撣了撣衣袖站起身,掃了小變一眼,變膚龍立刻像被人啟動了開關一樣緩緩張開嘴,然後用眼角看著上川近,見他微微點了下頭,才“唿”地從嘴裏噴出一團火。

    “這是幹什麽!”我被嚇了一跳,急忙躲到一旁。

    “餐後口腔消毒。”上川近微笑。

    看著滿嘴冒青煙眼神發蔫的小變,我覺得有些不忍,竟然很大度地在心裏將之前與它的間隙一筆勾銷了。

    “今天天氣真好啊,一點風都沒有。”上川近在眉間搭了個涼棚抬頭望天,“娘子今天教我射箭好不好?”

    我探向小變的手微微一頓,敏感道:“為什麽是射箭?”

    “不是兮遠仙人他們說的嗎!”上川近理直氣壯,“他們說我現在無法運用法術,隻能先學點拳腳刀劍功夫防身。”

    “是啊……”我有些不自在地低頭撿起一根樹枝在地上亂劃,“可是為什麽要學射箭呢?”

    “射箭怎麽了?”上川近不解地看我。“不能學嗎?”

    “沒什麽,可以學。”

    “那好,我去叫人準備。”上川近麵露喜色,步子輕盈地欣然離去。

    我望著他的背影呆了片刻,然後突然想起什麽,走到小變麵前掰開它的嘴,仔細查看它的牙齒縫隙和口腔內的犄角旮旯……終於,我在裏麵找到了一樣東西。

    一片燒焦了的黑色羽毛。

    “你到底吃了什麽東西啊……”我看著小變若有所思。

    鷹嘴變膚龍默默抬起頭,兩眼含淚:

    嗷唔——

    ……

    不知居元老頭又想出了什麽幺蛾子,前幾天腆著一張老臉來纏著我,說他們幾個仙人千百年來聚集到一塊不容易,非要讓我在後院開出一塊地方給他們……呃,烤肉吃。==

    為什麽是烤肉呢?我當時還有些不明所以。

    直到我看到居元夾著兩條活魚風風火火帶著一幫仙人提著美酒鮮肉聚集到別院中一處涼亭,並且把一臉絕望的小變牽過來拴在一旁,在它唿唿噴著怨氣的嘴邊支上烤肉架子時,我才恍然大悟。

    原來,不知居元是如何得知,小變的噴火技能可以自由操縱,可大可小火力穩定,並且不論噴在什麽材料上都受熱均勻……於是,才有了以上的場景。

    可憐的小變被當作活體烤爐了。

    似乎感應到了我的到來,鷹嘴變膚龍扭頭看我,兩眼含淚:

    嗷……咳。

    “咳”是什麽意思?

    一聲悲鳴被活活卡在喉嚨裏,我好奇地順著小變的目光看去,隻見上川近正悠哉悠哉地翹著腿坐在石凳上,神情閑適。

    “是你放他們進來的?”我問正饒有興致看熱鬧的上川近。

    “這本就是兮遠仙人的別院。”上川近攤手表示無奈。

    我一時語塞,咬著牙暗暗發誓明天一定要出去另外找房子住,所謂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如今吃人家住人家,我連將不速之客掃地出門的資格都沒有。

    除了青羅仙人,兮遠,莫遷,連理,居元,清漪五位仙人都在,看不到那個一身綠的老女人,我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因為天漸漸黑了下來,院子裏雖然掌了燈,卻還是有些暗。這時有懂得仙法的幾位仙人在,就體現出他們的有用之處來。

    兮遠輕輕一搖水蓮,無數手掌大的微縮版水蓮花便驟然騰空,星羅棋布地懸浮在庭院上空,既起到照明的作用,光線又很柔和淡雅

    ,絲毫不損壞夜晚的朦朧氣氛。

    本來是光禿禿的一個小亭子,一棵樹姑娘拈著手指從頭發上拔下來一根簪花隨意一扔,隻眨眼間,便奇花滿園花香四溢,小小庭院如天國降臨。

    而清漪仙人更是樂嗬嗬地背著手勾了勾食指,本來僅容得下兩三人的涼亭頓時擴大一倍,並且在亭子周圍憑空而降淙淙溪水,將小亭環繞其中,溪水直通亭子中央的環形水道,水道裏還十分附庸風雅地飄著一個酒杯——所謂曲水流觴,波光瀲灩。

    “十七丫頭,你不來幫幫忙嗎?”作為燒烤聚會的核心組織者,居元老頭對活動進行得井井有條甚是得意,兩手掐腰,晶晶亮的眼睛看著我,似乎在說“你也別害羞嘛過來露一手啊露一手”。

    無聊,還仙人呢,我看是閑人還差不多。

    “娘子,你累不累?”上川近在一旁溫和地拉住我的手問道,另一隻手懶散地支著頭,示意了一下對麵的石凳,“過來坐。”

    “大家都在忙,我們不幫忙就算了,坐在這裏是不是不太好?”

    上川近卻眼鋒一掃,瞥了忙忙碌碌的仙人們一眼,道:“該是他們做的,就讓他們做好了。”

    我看著上川近那一副天經地義被人伺候的模樣,不由暗暗皺眉。

    “喂!你們誰去把那幾壇酒搬過來啊?”這時連理仙人在那邊揮胳膊喊了一嗓子。

    我看著就放在不遠處的幾個酒壇子,正準備過去搬,誰知卻被上川近輕輕一扯,拉到石凳上坐下來,然後上川近看到一直滿臉嫌棄躲在旁邊的莫遷,向他微微揚了一下下巴。

    莫遷瞪圓了眼睛,憤恨地甩了下袖子,卻還是不情不願地走過來將酒壇子搬走了。

    看著繼續風輕雲淡看熱鬧的某人,我的眉頭皺得更加厲害了,又開始覺得兩眼發黑。

    神啊,您能告訴我,這究竟是誰教他的誰教他的啊!看見誰都能像使喚下人一樣使喚還連句謝謝都不說……一臉的“為我服務你應該感到榮幸”……

    他究竟是什麽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是我教育的失敗嗎?還是說,這就是身為王者的劣根性?

    前期工作準備就緒,大家開始直奔主題。

    居元仙人躍躍欲試主動請纓,準備犧牲小我成就大我擔任今晚的烤肉匠。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他不過就是想研究一下新品種的活體烤爐而已嘛……

    我,上川近,還

    有幾個仙人在涼亭內一一就坐,居元仙人擼起袖子熱火朝天地在往烤爐架子上放肉抹油,蹲在他旁邊的小變目光幽幽地呲牙看著他。

    清蓮仙人笑眯眯地捋胡子。

    亭子那邊,居元仙人調好了佐料灑在烤肉上,踩了踩小變的前爪,小變張大口,衝那架子上的肉噴了團火,霎時間,滋滋肉香順風飄蕩。

    莫遷給自己斟了一杯酒,看了看上川近,有些猶豫地問清漪仙人:“清漪,那他……究竟有沒有可能恢複正常?”

    清漪仙人向上推了推眼鏡,在空中水蓮花的照射下,那對圓圓的鏡片有些反光,遮住了醫仙笑眯眯的眼睛。

    “這個……嗬嗬,不好說,不好說……”

    亭子那邊,居元仙人哼著小曲,將自己親手從荒海中捉出來的兩條活魚收拾妥當,在魚肚子裏塞上蔥花韭菜薑絲,再刷上兩層辣醬,放在烤火架上,他身邊的小變看他的目光……嗯……

    連理仙人晃了晃一身的小金球,剛要開口,不知為何,我打從心裏不想他們再提跟上川近失憶有關的事,急忙插嘴:“那個……清漪仙人,你準備的這個酒杯是做什麽的?”

    不管其他人如何反應,總之,對什麽都很好奇的一棵樹姑娘算是被我這句話引開了注意力。她撥了撥淩亂的劉海,盯住亭中水道的空酒杯,露出疑惑之色。

    “咦?好奇怪……為什麽在好好的亭子裏挖出彎彎曲曲的水道?還放了個酒杯在上麵飄啊飄的?”

    莫遷冷哼一聲翻了白眼,眼神中滿是“山頂洞人沒見過世麵”的不屑。

    兮遠頗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雪淩大……姑娘難道沒有聽說過,人界所流行的‘曲水流觴’?”

    開玩笑,王都貴族素來喜歡附庸風雅裝模作樣,這種體麵的餐飲娛樂項目非常流行,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不過,有時候有文化也得裝沒文化,於是我謙虛地搖頭。

    “所謂曲水流觴,不過就是將杯中酒放在水中任其漂流。待酒杯停在某位賓客的麵前,該賓客便要賦詩一首,若做不出便要罰酒。這是人界古時的一種娛樂,最近在我們的世界也很流行。”兮遠仙人解釋道。

    “賦詩?!”連理瞪大眼睛,“別開玩笑了!我哪會賦詩!”意料之中的又遭到莫遷的一個白眼。

    兮遠微笑,看向清漪仙人,“連理莫急,你沒看這水道裏的酒杯比尋常的杯子大了很多,而且還是空的?這便要問問清漪仙人,他這

    是作何用意?”

    清漪默默端起酒杯飲了一口,笑而不語,隻是目光若有若無地看向烤爐旁的居元。

    酒過三巡,上川近說要更衣,呃,說白了其實就是酒喝多了內急,需要上廁所,暫時離開了席宴。

    亭子那邊,居元仙人還在為剛剛大家稱讚他廚藝高超而滿心歡喜,正將自己最拿手的小羊腿放在架子上,看也沒看地伸腿向後踩了踩小變的爪子……他並沒有注意到身後,鷹嘴變膚龍在目送上川近離開之後那驟然變得兇狠的目光……

    唿——

    “嗷!!”

    涼亭中歡飲的眾人聞聲迴頭,驟然看見一個渾身漆黑的人站在烤爐旁,隻一雙大眼睛的眼白才勉強把他從烏漆抹黑的背景中區分出來。

    清漪仙人嗬嗬笑了兩聲,笑眯眯看著居元,又充滿深意地瞥了眼上川近離去的方向,不急不慢地說:“諸位也吃得差不多了,現在……老朽的這隻酒杯可就派上用場嘍!”

    緊接著,清漪仙人便對我們講解了他的“曲水流觴”規則。雖然也是一種宴飲間的娛樂,但比之前兮遠所說要複雜得多。

    首先,酒杯是空的,裏麵不裝酒,而是裝著一些刻有從小到大不同點數的木牌,木牌數比在場的人數少了一個。

    盛著木牌的酒杯在水道裏飄流,直到停在某個人麵前,那麽這個人便是這一輪的令官。令官一旦產生,其餘人等分別從杯中拿出一個木牌,木牌上所刻的點數便代表自己。

    這時,令官便可以發令,命令幾點數的人做什麽,如果此人不聽從命令便罰酒一杯。

    一輪結束後,再重新將木牌放入酒杯,開始新的遊戲……

    我一臉黑線地看著清漪仙人用他平靜而充滿長者權威的語調說完規則,由衷希望自己從不曾去人界呆過。

    如果我從來不曾去過人界,便不會知道此時這個聽起來高深莫測文雅牛x的宴席娛樂項目,在人界有個更廣為人知的名字——

    國王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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