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自己好像睡了一個世紀那麽漫長,零碎的畫麵不停地在腦中閃過,卻連不成一個完整的故事。我的手動了動,摸到的卻是柔軟舒適的被褥。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記得我中了上川連的箭啊,怎麽身上一點疼痛都沒有?極力睜開眼睛,入眼的卻是一片雪白的紗幔。

    “將離大人醒了嗎?”一個穿著白衣的小女孩托著茶盤在我身邊問道,頭上有兩個用絲帕包著的圓發鬏。

    “呀,將離大人真的醒了呢!”另一個穿著白衣的小女孩伸長了脖子,滿臉興奮的湊過來看。

    “恭賀將離大人迴歸神殿。”一群穿著白衣的小女孩湧到我床邊,唿唿啦啦拜倒了一地。

    我掙紮著坐起身,看著滿滿一屋子水汪汪的大眼睛衝我眨啊眨,急忙扶住額頭。

    嘶,頭疼。

    “將離大人不舒服嗎?”離得最近的圓發鬏急忙撲到我麵前,我下意識閃身一躲,丟過去一個冰冷的眼神。小女孩被我唬得一退,一雙大眼裏立刻蓄起兩包淚。

    我渾身一顫,頓覺雞皮疙瘩掉了一地,感覺說不出的怪異。以前在島上看到的女孩子都是些手段殘忍的小野獸,即便是每個月剛上島的鼻涕鬼們也不曾哭得這麽瘮人,我小心翼翼往旁邊躲了躲,謹慎地繞過她跳下床。

    “這是哪裏?”我看著那個圓發鬏低垂著頭,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默默走到陰暗的小角落蹲下,皺著眉問道。

    “這是將離殿呀。”另一個圓發鬏迴答,有些同情地瞥了眼坐在角落裏的那個。

    將離殿?我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雪白的絲質薄衣,下擺長曳於地。華美的綾羅在室內通明的燈火中泛著淡淡銀光。狐疑地托著腳步走到窗邊,小發鬏們紛紛退開,給我讓開一條路。我將巨大的白玉窗緩緩推開一道縫,發現自己正立於高閣之上,清風撲麵而來,夾帶著淡淡的芍藥花香。淨藍的天空下,遠處天華湖碧波蕩漾。一陣陣悠遠的鍾聲迴蕩於九霄雲外,伴隨著鑼鼓喧天的嘈雜。

    “外麵怎麽了?”

    “百姓們都在慶祝您的迴歸呀!二殿下特地命人鳴鍾三天呢!”小發鬏喜氣洋洋。

    二殿下?說的是上川連嗎?我掏了掏自己的老耳,覺得不是我出現幻聽就是這小丫頭精神失常。上川連為我的迴歸鳴鍾慶賀?我看敲喪鍾還差不多。肚子裏咕咕一陣叫,我決定不論怎樣先填飽肚子再說,於是衝那還在角落裏抽泣的小發鬏招招手。

    受到召喚的小發鬏立刻止住淚,歡天喜地跑過來,充滿期待地眼巴巴看著我。

    “去給我弄點吃的,要肉。”

    小女孩乖巧地施了一禮,連同其他幾個一起退了出去,剩下的發鬏們滿懷羨慕地看著那幾人離去,又齊齊將目光投到我身上,似是也希望自己能分到點什麽工作。

    我向窗外望了望,亭台樓閣飛花如夢,錯落的景致有如仙境。雪白的玉柱煥發出聖潔的柔光,碧草青石邊,有白衣的小童歡聲笑語。十裏紅蓮,蔓延到宮殿的盡頭,巍峨的宮牆上爬滿了油綠的綠葉,清澈的露珠從上麵圓滾滾地滑落,在陽光的映照下閃現出七彩的顏色。到處都是一片生機盎然,再找不到一絲一毫荒蕪的痕跡。

    那一晚被圍追時的火光仿佛猶在眼前,我卻不知道失去意識以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其中一個發鬏。

    發鬏搖了搖腦袋,咧著嘴看我,銅鈴一樣的大眼睛盛著滿滿的笑意。

    這孩子……莫不是傻子?

    “那你呢?”

    另一個發鬏也有樣學樣地猛搖頭,笑得沒心沒肺。

    我的心頓時涼了半截,不會……都是傻子吧……

    “我們都是被將離大人生出來的,所以都沒有名字。”其中一個稍微伶俐點的摸到了問題的關鍵,及時挺身而出,大聲說道。

    然而不巧的是,我此時正端起茶碗喝水,聽到她這番驚人言論撲哧一聲將茶水盡數噴出,還被狠狠嗆了一下,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肚子。“再……再說一遍?”

    “將離大人迴歸神殿,神殿複蘇,我們都是神殿的一部分,也隨之蘇醒,是來侍奉您的。”

    神殿的一部分嗎……我仔細打量著眼前的眾發鬏,竭力把她們想象成一根房梁或是一塊地磚,於是頭又開始疼了起來,擺擺手讓她們都出去,我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好好理清思路。

    “啟稟大人,百官已在殿外恭候多時了。”

    “百官嗎?”我微微皺眉。

    “正是,滿朝文武都在外麵等著見您呢!”

    還不等我迴答,便有三兩個小女童推推搡搡地進來,手中捧著一摞摞衣物。她們不由分說地將我推到梳妝鏡前,綰發簪釵,玉帶束腰,廣袖綾羅錦袍加身。

    “這是幹什麽?”

    “百官覲見,便是大典,當然要陪玉冠著朝

    服呀。”給我梳頭的小丫頭一本正經。

    我伸手一擋,戒備地盯著那滿滿一桌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看上去每一件都有千斤重。

    “我不見,快讓他們走。”

    “哦。”

    我話音剛落,發鬏們立刻又手腳麻利地搬東西卸貨,嘻嘻哈哈地抱著衣服拖著首飾盒子大步往外走。

    “迴來,我……還是見吧……”

    發鬏們迴頭看我,大眼瞪小眼,其中一個問道:“大人,那您究竟要不要見他們啊?”

    我有些無力地歎了口氣,覺得在文武百官前露個臉也不是什麽壞事,這樣才能坐實了神獸的身份,量上川連也不敢明地裏拿這個國家的寶貝神獸怎樣。

    “見!”

    發鬏們互相做了個鬼臉,又開始忙活起來,捧著鞋子的那個悄悄湊到捧著玉冠的那個身邊,用手擋著嘴,用我可以清楚聽到的聲音“耳語”道:“將離大人還真是糾結。”

    “是啊是啊。”另一個抿著嘴偷偷樂。

    我坐在一群嘰嘰喳喳的山燕子中間,覺得世界末日也不過如此,還不如衝出這將離殿再挨幾個上川連的火球。

    這些孩子太不成樣子,看來要有人好好教教了……

    …………

    將離殿外,一望無際的芍藥花簇擁著這座雪白的殿宇,簌簌花瓣漫天飛揚,落在百官藏青色的朝服上。我放眼望去,隻見這些官員大都是些垂暮老者,並不見上川連的身影。

    “臣等拜見將離大人。”

    我剛剛走近,文武百官便紛紛跪拜,其中有幾個的胡子白得都快趕上居元老頭了,這不是讓我折壽嘛。

    從來沒這樣大庭廣眾之下被人拜過,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反應。自問平生沒拜過神佛,隻知道但凡高高在上的人都盡量少說話,就比如說我做殺手時為之工作的組織,直到死我也不知道究竟在為什麽人賣命。

    見我不說話,百官們又高聲將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我看著那一個個規矩翹在半空的屁股,幡然醒悟,原來此番場景我還是要說些什麽的。

    “嗯……嗯。”我想了半天,才擠出這麽兩聲,還是同一個字。

    站在我身後的小發鬏終於忍不住,小聲提醒:“大人……這個時候好像……好像應該說免禮或是請起或者是……”

    我不滿地斜了她一眼,發鬏立刻噤聲。

    官員們得到了迴應,又山唿朝拜一番,才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他們都伸長了脖子想把我看仔細,卻又要保持官儀不得失禮,看著他們脖頸扭曲成各種詭異的角度,我都替他們難受。

    因為我的堅持,最終發鬏們沒能如願以償地將那些零碎東西插上我的腦袋,隻用一根玉簪幫我綰了個發髻了事。我此時格外慶幸自己的決定,不然在這高台風口上站這麽久,還要接受一幫糟老頭的審視,我真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暴走。

    “大人……您……您終於醒過來了……”一個爺爺輩的老臣突然很煽情地高唿一聲,撲倒在地膝行了幾步,一把拉住我的袍擺,老淚縱橫。“我民有救了……有救了……啊——”

    搏擊訓練時教官說過,如果有人趁你不備抓住你衣服,一定要在第一時間踢他軟肋,迫其鬆手。不然你的衣服到別人手中便立刻化為捆縛的繩索,讓你無力迴擊。

    所以,當我看到那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被我踹得滾出去十幾米遠才堪堪停住時,真的是有些愧疚的。說話就好好說話唄,做什麽總喜歡抓人衣服呢,真是的。

    眾臣目瞪口呆,幾個仆從急忙去攙扶那趴在地上的老臣,我本以為這樣魯莽的行為一定會將此人得罪,猶在懊惱,不想那老臣被人抬上擔架後,居然熱淚盈眶地看著我,嘴裏繼續喃喃:“有救了……有救了……哈哈……我民有救了啊……”

    我望著他那被人一路抬出去的身影,不禁懷疑,這老頭腦子不會是被我踢壞了吧?

    這時一看上去相對沉穩的中年官員往前一步,對我深深一揖,道:“將離大人,請恕簡大人失儀。隻因我國近百年沒有神獸庇佑,災害頻發,國力日衰,暗夜神族多有侵犯。然五日前邊境來報,此次暗夜神界由新任女王親自率領,大舉入侵我國西南林地。而國內王位虛懸,朝綱不穩,斷不能與之抗爭。臣等此來便是請將離大人盡快與二殿下行神聖之禮,雖行禮之日不應草率決定,但國不可無主,還請大人三思。”

    “請大人三思。”

    “請大人三思……”

    眾臣本還在隨聲附和,然而不知為何,後麵的人卻突然安靜下來。緊接著,便是整齊劃一的步伐聲,佩劍戰甲的碰撞摩擦聲。很快的,將離殿外被士兵重重包圍。

    上川連還穿著墨色執政官服,臉色陰沉至極。待眾臣看清來人,再看見此番陣勢,頓時臉色大變。

    “一個不留。”上川連目光淡淡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輕聲下令。官兵們得令立刻上前將所有大臣拘住,去掉他們的烏紗帽,將其強行帶走。

    “殿下……這樣會不會有些不妥?”他身旁有人低聲提醒,我仔細一看,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臥龍山的軍師莫遷,他竟然難得地將那身騷包的白色錦衣換下,穿著普通的朝服。仿佛是察覺到我在看他,他竟也望過來,還衝我眨眨眼。

    “上川連!你是不是心虛?莫非果真如傳言那般,你根本不是王位的繼承……”這些朝臣哪個不是位高權重,遭到如此粗暴的對待,氣得破口大罵。

    上川連眼中眸光一閃,抽出佩劍直接抹向那人的脖子,那人還沒把話說完,猩紅的血霧便從頸間噴薄而出,與滿園的落英一道,飛灑零落……

    “我等是前朝老臣!你當日除我們兵權,將全國兵力隻集中於王都一隅,才導致今日邊境危難,現在又如此對我們……日後必失人心……”

    “都堵住嘴帶走,先投入監牢嚴加看管,待我逐一審問,倒要看看究竟是何人從中煽動。”上川連不耐煩地一揮手,在場所有朝臣都被拖走,他轉身對莫遷道:“今日之事,一字不可外露。”

    “卑職明白。”莫遷神色微斂,恭敬一禮,才快步退下。

    莫遷難道真的背叛上川近,反投上川連的麾下了?還是僅僅是被安插在王都內的臥底?

    我猶自琢磨著,並沒有注意到上川連落到我身上的涼涼的目光。等我察覺時,他已經向我走了幾步,我立刻向後退去,跨進將離殿的殿門。

    上川連表情無波,但如果目光有形,我敢肯定現在自己一定被他的眼刀紮成活刺蝟。他沉默地看著我,我警惕地盯著他。兩人對峙了許久,直到他一聲冷笑,從袖中抽出一冊奏折,扔在我麵前。

    “上川近的目的終於達到了,他總算有了可以出兵的理由。”

    我撇了眼攤開在腳下的折子,那是一篇討伐檄文,落款處隻寫著一個“近”字。

    “不過我倒是沒想到,你這隻畜生倒是有幾分能耐,不僅為上川近效命,居然還勾搭上一個上川遲!”

    這話又是從何說起?怎麽好端端的又扯上阿呆?

    然而上川連並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輕蔑而張狂地斜睨著我,“說我劫持神獸逆天而行?很好,我們倒走著瞧,就不信我動不了你。”說完,他便一甩袍袖,大步離去。

    我舉目看著他的背影,風吹依舊,落英繽紛。

    “大人,他在威脅你呢!”一個小發鬏從我背後探出頭來,跟我一起望著院子裏的芍藥花。

    “是啊。”我伸手接住一片花瓣,空中撲棱棱飛來一隻黑鳥,“這以後的日子恐怕不得安生呢。”

    “大人,那是什麽鳥啊,腳上好像綁了東西。”

    “總之都不是什麽好鳥。”黑鳥落在我手臂上,我拎起它的腿,直接遞給小發鬏。

    “把它交給廚房吧,今晚我們就吃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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