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殿老柱變新梁,幹地生新草的事情第二日便在整個王宮裏傳開了。宮人們議論紛紛,說自從神獸失蹤之後,這將離殿就衰敗如死墳,從沒長出過一根草,看如今這情形,怕是神獸真的要迴來了。

    很快,上川連便下令徹查整個王宮,一旦發現周圍有人形跡可疑便速速上報,並嚴令禁止宮裏的人談論此事。然而謠言如洪水猛獸,不管如何圍堵,卻還是順著王宮的牆縫瓦隙流竄出去,鬧得天下皆知。

    而與此同時,另一種說法也悄悄在坊間流傳起來。

    有人說,二王子在城門處設的結界根本不是為了迎接神獸,而是直接將神獸傳送到王宮地牢。因為二王子怕新的神獸不肯選自己而威脅到自己的統治,所以要搶先除掉神獸,以免去後顧之憂。

    流言不知從何處開始,卻以極快的速度在整個王都蔓延,到最後上川連不得不采取高壓手段禁止言論,逮捕了大量造勢者,一時間都城內的牢獄人滿為患,王都上下人心惶惶。

    然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都內的流言剛剛平息,王都外又產生了新的聲音,而這對於上川連來說,卻是更為致命的。

    那是有關一百年前的傳聞,有關當年究竟是哪位王子讓神獸幻化為人的傳聞。傳聞說,當年神獸選擇的並不是任何王子,而是前國師雲弄,這無疑等於在質疑上川連執政地位的合法性。

    而國師雲弄在子民心中,素來享有很高的聲望,當初上川連向天下宣布以叛國罪將雲弄處死之時,就已經在民間引起了不小的非議,此流言一出,上川連便不僅僅是暴虐無常謀害忠良,而是被冠上了篡國謀逆的罪名。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巧合,似是為了印證上川連有違天意的統治,全國各地陸續發生天災,從地震到火山,從洪水到幹旱,加之以長久的繁重稅賦,民間怨聲載道,大有高舉義旗起兵反抗者。

    短短幾天之內,全國上下風雨飄搖。

    當然,不管外麵的世界如何熱鬧,王宮內的日子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如水。我的換溶液所剩不多,不能頻繁地更換身份,再加上現在王宮裏哨崗頻繁,監督嚴密,再也找不到機會出去亂逛,因此我隻能長時間地扮作慈美人,一邊窩在雲飛殿裏長毛,一邊尋找機會收集線索。

    上川連已經有好幾日沒來雲飛殿,但每天都不忘派人過來送點東西,或是稀有的果品,或是精巧的玩意。

    前天送來一對暗夜神界的星光耳墜,在夜晚不但可以

    發光照明,還可以與天上的繁星產生輝映,指引方向。昨天送來一盒淩絲軟糕,用近百種花蕊製成,入口即化,甘甜芬芳,久服可以清腦怡神,潤肺補氣,剛好對了慈美人的病症。

    今日他送來的東西更是稀罕,竟是一隻搗藥用的杵桶,隻不過這杵桶材質頗為奇特,堅固耐用,卻又不像普通杵桶那樣沉重,桶上方搗藥用的手柄還包了一層軟綿,搗藥時不但省力,還不磨手,讓人不由驚歎設計者的細心。

    因為慈美人擅長醫術,尤其對各類藥草有濃厚的興趣,為了不引人懷疑,我白天隻能硬著頭皮去翻醫書,對著一堆爛草枯枝,倒是讓我想起以前和雲弄住在山穀的日子,那時我們的茅屋裏也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藥草。

    早早用過晚飯,夕陽猶在天邊,淡淡的紅霞從木窗外瀉進藥房,讓整個小屋都盈滿了溫馨。我正專心擺弄著上川連新送來的杵桶,杏兒在用鐵船磨藥,清蘭守著紫銅鍋煎膏,周圍還有一群小丫鬟打雜。我被鍋子裏的熱氣熏得鼻尖冒汗,用袖子隨意蹭了蹭,伸手向一旁道:“給我弄碗水喝。”

    有人給我遞過來一杯清茶,我頭也不抬地接過來一口悶掉,然後抹抹嘴嘴,繼續和杵桶奮鬥。

    多日不曾鍛煉臂力腕力,退步了不少,借著搗藥的機會倒可以練習練習,於是我將杵桶裏的爛藥渣當做上川近的臉,一錘錘下去猛砸……

    砸著砸著我漸漸覺出不對,原來不知何時屋裏的一眾宮女竟全部退了出去,我餘光裏瞥見門口站著的人,旁若無事地繼續搗藥,心裏卻默默感歎王宮裏的人深藏不露,各個身手敏捷輕盈,都是懂得如何淡化存在感的好手,就連我這個曾接受過職業訓練的也自愧不如。

    上川連也不說話,隻是倚門靜靜看我,我兀自搗了一會兒藥,然後停下來活動活動脖頸手臂,待要站起身活動一下腰肢,才將目光投到上川連身上,故作驚訝。

    “累了嗎?”上川連還穿著執政官的玄色朝服,走到我身後,不由分說地將我按在椅子上,大手覆上我的肩膀,幫我輕輕推拿,“早就跟你說過,這些粗活就交給下人去做,又何必自己動手。”

    “藥也是有靈性的,隻有親自精管才能在用藥時事半功倍。”我想起了以前雲弄說過的話,直接搬過來用。

    “每次你都這樣說。”上川連微微笑了笑,陰沉的臉色也有了些許晴轉,語氣中飽含寵溺。

    我倒是有些意外,不想隨口一說卻和慈美人不謀而合,想必是因為天下

    醫者都有些共通的原則。

    上川連身上有一絲淡淡的血腥氣,我又明顯感覺到他兩隻手的力道不太一致,於是抬頭看他,目露擔憂,“聽人說昨日有刺客行刺,可否受傷?”

    “隻是幾個流寇而已,如何能傷得了我?”上川連垂眸看我,目光溫和,這讓他看上去完全像換了個人,感覺不到絲毫戾氣。

    我舒了口氣,作勢站起身,卻“不小心”將旁邊的紫銅鍋撞翻。滾燙的藥湯潑出來濺在地上,我驚唿一聲向上川連懷中一躲,“不由自主”抓緊他的右臂,隻聽上川連一聲悶哼,眉間微蹙,玄色的袍服袖子上綻開一朵暗色的花。

    袍子的底色蓋住了花的顏色,我卻知道,那是血染的印記。

    “不是說沒受傷嗎?”我驚慌地覆上上川連的右臂,抬頭看他,聲音微顫,“怎麽會這樣?”

    上川連將右手背到身後,甩了甩袍袖,“隻是擦了點小傷,無妨。”

    我紅著眼圈轉身去櫃子裏翻出藥箱,輕輕拉過他的手坐下,“一定是我剛剛碰到了你的傷口,我先幫你簡單包紮,一會兒再讓禦醫瞧瞧。”

    上川連任由我幫他挽起袖子,拆開繃帶,深可見骨的刀傷正在流血,我低頭幫他上藥,他卻麵色如常,似是感覺不到任何疼痛。他隻是有些入神地看著我,淡淡的斜陽將他的側臉映得柔和,驅散了所有陰沉,那眼神似是能望到人的心底,甚至讓我不敢迴視。

    “阿慈。”許久,他才緩緩開口,“還記不記得前些日子我在路上撿迴來的那隻斷腿的白兔?”

    我心裏咯噔一聲,最怕的事來了,最怕他要提起什麽舊事。

    “嗯。”我隻是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時你都不肯拿正眼看我,卻對那隻兔子嗬護有加,我當時就想,什麽時候也能變成你手中的兔子就好了,不想今日卻得以實現。”上川連說話的時候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但看得出來,他此時心情很好。

    我不經意間抬頭瞥了眼他的笑容,那一瞬間突然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挺缺德的事。

    心裏雖這麽想,但我還是沉默了一會兒,尋了個契機小心問道:“殿下,我最近聽見了些傳聞……”

    “嗯,聽了什麽?”

    “聽說……聽說神獸被你毒殺……這是真的?”

    上川連沉默地看著我,神情莫辨。

    “殿下若不想說便罷了。”

    “沒錯,是我派人毒殺神獸。”上川連將衣袖理好,神色坦然地看著我,“又如何?”

    “可是……可是這要遭天譴的啊……”我皺眉道,不過說實話,剛剛那一刻的上川連很是讓我佩服,那敢作敢當的氣勢倒是比某些陰險狡詐的人強得多。

    上川連冷笑一聲,神情倨傲,“天譴?那便由我一人來承擔好了。什麽神獸選王,簡直荒謬,我偏要讓這愚蠢的製度從我這裏斷絕!”

    “那一百年前的傳聞……”

    “傳聞說當初讓雪淩獸幻化的是國師雲弄,不如說其實是所謂的大王子上川近。”上川連麵露嘲諷,”雲弄……他甚至都不算做一個完整的人,又有什麽能耐讓神獸幻化?”

    “可是雪淩獸卻在天下人麵前尊你為王……”

    “所以說神獸不過是頭愚蠢的牲畜,一百年前的雪淩被上川近當做奪權的墊腳石,一百年後的將離也不過如此。”

    “將離?是說將離殿的將離?”我微微蹙眉,對於被叫做牲畜深感不滿。

    “將離獸從出生起就被我日日喂毒,若不是後來雲弄將它擄走,用芍藥花的露水喂了它整整五十年,它哪裏會來的本事闖到王宮裏,造成我今日腹背受敵的局麵!“上川連說這番話時麵色陰鬱,眼中漸有殺氣。

    我乍一聽他說神獸在王宮,不由心裏一驚,還以為自己在他麵前穿了幫,待看他隻是寒著臉看向窗外,才知道他並沒有懷疑到我頭上。

    “神獸將離就在王宮內,我必叫她有去無迴。”上川連擲地有聲,我卻不由自主地抖了一抖。

    “阿慈,今日的話我隻對你一人說,我也隻說一次,從此以後便再不要提起。”上川連似是感覺到了我畏懼的神情,便將語氣放得溫和一些,他輕輕握起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堅定地看著我,一字一句道:“阿慈,我的猙獰永遠隻對別人,但對於你,隻要上川連活一日,便護你一日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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