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亂也覺得安心,他不知不覺就枕在了蘇淩然膝上,臉埋在自己兩臂之間,身體像隻小獸一樣蜷起來。 蘇淩然看不見他,但是能感覺到自己衣服溫溫熱熱濕了一片。 他不知道該做什麽說什麽,就隻一下一下的順著林亂脊背。 * 林亂住進蘇府已經有幾日了,蘇淩然院子裏添了許多小廝侍女,有的擅長說話逗趣,有的擅長穿針引線。 旁的都能不做,隻每日照看好小公子。 雖然蘇府裏沒一個對林亂指三道四,說林亂規矩如何如何,但林亂就是在蘇淩然麵前不自在,蘇淩然自己一舉一動都像畫一樣,是真正的君子,看著人心裏就舒服。 林亂就是他的反麵,他自己就有自知之明,看見蘇淩然都繞著走。 但每日用膳是避不開的,每日蘇淩然都在院裏用膳,林亂和他一起。 林亂每迴都不敢遲了,他覺得自己去的不晚,但是蘇淩然去的更早,平日林亂吃飯總要說些什麽,實在沒得說了,他也能對著菜說一堆。 就算在外頭收斂點,但一頓飯下來,一句話都不說還從來沒有過。 夾菜也不敢亂夾,到現在,就隻夾自己麵前的,比在皇宴上的人更謹慎。 蘇淩然看出來林亂拘束,幾次之後,每日用膳的時候都找由頭出去,留林亂自己想怎麽吃怎麽吃。第75章 林家幼子 這日林亂正在蘇府的花園裏, 這裏大的很,還僻靜,沒有院子裏那些人跟著, 林亂來了這小半個月,最愛往這裏跑。 一條長長彎彎的走廊橫貫花園, 蘇府的花園是和後山的那片林子連在一塊的。 認真說起來,那片林子也是蘇府花園的一部分,這園子實在是大的有些不像話了, 也極巧妙, 院子裏不少雅致的建築, 時不時就能發現個精巧的小竹樓,或者一片在水上的迴廊和房間,住人都沒什麽問題,本就是要人住的, 後來蘇府人就少了, 漸漸的就成了花園。 蘇淩然一個人, 又不愛鋪張,雖然有那個能力,但他不會去弄這些個麻煩的東西,這都是祖輩傳承下來的宅子, 是一代代人一點一點添上的, 到了現在就是極龐大巧妙的建築群了。 林亂就極愛來在這裏躲個清淨, 蘇府雖然基本上都是忠心的老仆, 可靠也沉得住氣。 但近年來蘇淩然不怎麽在府裏住, 他常年在邊關,府裏人變動也是有的,這次又突然迴來,鍾叔找不到足夠的人手,就從外麵雇傭了不少人來打理些不要緊的雜務,暫時做做雜活。 那些新進的仆人不是家生子,也不是訓練有素的老兵,這些人裏還有不少婦人就愛嚼舌根,鍾叔雖然管的嚴,林亂身邊的都是精心挑過的人,但總有能到林亂耳朵裏頭的。 也有不少人看林亂年幼,覺得他不怎麽懂事兒,就明目張膽的看他,說話。 也許沒有壞心,但林亂覺得心煩,就老自己跑出去,頭幾次還有鍾叔給林亂的人看著他。 後來林亂就不耐煩他們跟著,直接就開口讓他們不要跟著,自己說完就跑,一邊跑一邊迴頭,誰要是跟著他就要發脾氣,他雖然在蘇淩然麵前乖乖的,但旁人就說不準了。 林亂本質上還是霸道的,受不了拘束。 他出去了也不做什麽,就坐在園子裏走廊邊的欄杆上,欄杆是不低的,林亂坐在上邊夠不著地,晃著兩條腿。 旁邊是一叢叢生長的正旺的植物,不知道是什麽,但是葉子肥大,就像芭蕉一樣,從側麵看,林亂在它旁邊幾乎整個人都被遮擋起來,小小一個,不動的話根本看不見人。 他就這樣無所事事的過了好些日子,蘇淩然說他長大了就可以自己去找周煙,但是他覺得自己每天都是一樣的,一點變化都沒有。 林亂原先覺得要做的事兒很多,比如他要找匹好馬,還要好多好多銀子,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什麽都做不了。 他有一匹馬了,但是那馬在薑子瀚那裏,薑子瀚說那是林亂的,林亂也覺得那是他的,但是那馬還在薑子瀚那裏,他不能隨時隨地見到,也不能隨時隨地用。 以前林亂從來沒有留意過,但是他現在發現,那匹馬從來就不是他的,是薑子瀚說他能騎,所以他才能騎。 那不是他的馬,薑子瀚說它是誰的,就是誰的。 林亂有些難過,他這才發覺,不管什麽,隻有牢牢抓在手裏的,才是自己的。 不是誰都會哄著他讓著他,把他想要的都捧到他麵前的。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認識到這個事實。 想要什麽,就牢牢抓在自己手心裏。 遠處有些吵吵鬧鬧的,是幾個少年人的笑鬧聲。 林亂抬頭看了一眼,就看見幾個勁裝的少年一邊走一邊說話,額上還有帶著汗,一個個雖然沒有成年男子的蜂腰猿背,但看起來都結結實實的。 看樣子跟林亂差不多歲數,身上衣服說不上多精細,但都是幹淨整潔的。 林亂看了一眼,沒什麽反應,他不高興,喜歡自己待著,不想看見外人,心裏暗暗希望他們走遠些 。 事與願違,那幾個人不僅沒有走遠,還越來越近。 林亂沒有理會,坐在欄杆上,抱著柱子,臉貼在柱子上,悶悶不樂的踢著腿。 離這裏不遠處恰好有個小石桌和幾個小凳子。 林亂被枝葉繁茂的植物遮擋,那幾個沒有注意,直到他們到了石桌那裏坐了下來,還是沒人注意林亂。 “下午我們做什麽,是騎射還是練槍?” “練槍,我想學迴馬槍,鍾將軍上次叫陣的時候就用了迴馬槍,對麵可是個熊一樣的男人,皮糙肉厚的,聽說是蠻族有名的戰士,鍾將軍溜了他好久都沒找到地方下手,最後假裝不敵,迴身一個迴馬槍,幹淨利落就解決了,連將軍都說用的極好。” “那是鍾將軍,在跟著將軍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少年的人了,這可不好學,將軍叫我們別瞎用,用不好小命就沒了。” 那人不服氣,反駁道。 “阿撒洛就學了,他比我們還小呢,我上次看見了,就是鍾將軍教他的。” 較穩重的那個少年就皺了皺眉。 “那就是個瘋子,每迴都不拿自己的命當迴事兒,往前衝的最厲害的就是他,身上受了傷也不管,每迴都遍體鱗傷,鍾將軍沒辦法才教的,學了關鍵時候還能保住小命。” 見那少年還是不服氣,他又道。 “你也別不服氣,人家學得了,也用得了,我們要是跟他一樣,早把小命交待了,他力氣多大啊,有一迴硬生生用手把蠻族的戰車砸了個大洞,多少人都拉不動他,現在他早就是正式的戰將了,在蠻族那裏有人頭懸賞的。” 就像他們殺了敵方將領有重賞一樣,蠻族也有,叫做絞殺榜,他們更加明確的指出誰的人頭值多少,以激勵部下更加英勇的殺敵。 蘇淩然也上過,他還是旁人手下的戰將的時候,人頭已經是天價,若得了他的項上人頭,不僅獎賞巨額的財富,還有大片的領地跟爵位封賞。 但是現在他不在榜上了,因為沒人能取得了他的人頭,就算是取得了,蠻族也拿不出與之匹配的財富。 林亂跟那幾人離的不算近,林亂聽的模模糊糊,就聽見什麽騎射之類的,他原以為那幾個人就隻是路過,沒想到在那裏就不走了。 他故意踢了一下欄杆,發出聲響來,那幾個人果然就看過來。 “誰躲在那裏?” 林亂不高興道。 “什麽道理,我早早就在這裏了,用得著躲嗎?說你們煩人倒是真的。” 那幾個人麵麵相覷,最後還是那個一直較沉穩的開了口。 “這是蘇府的地方,不能隨便進。” 蘇府裏有練武場,供蘇淩然的親衛和家將使用,有好些將領在上京沒什麽地方,就跟著蘇淩然到蘇府,反正跟在軍營裏頭也沒什麽兩樣。 這幾人都是早早進了軍營的,邊塞沒那麽多嬌貴孩子,人命最值錢也最不值錢。 軍營裏常年缺人手,什麽人都要,不少還沒有槍高的孩子年紀小小就進了軍營。 有被父母送進去的,也有自己進去的,管他什麽,好歹有口飯吃,幸運的話還能活下來。 他們雖然年紀小了點,不是什麽將領,但都已經在軍營裏混了好些年了,蘇淩然雖然不用年紀太小的孩子,隻讓他們做些雜務,在後方搬搬糧草,做做飯。 但在邊塞,偷襲和緊急情況多的很,上戰場是避免不了的,能活下來的,都不是什麽善茬。 他們幾個表現都很出色,都是黑甲衛的預備役,所以也被帶到蘇府來,跟著那些將領一起操練。 每日也跟在軍營裏一樣,都要起來訓練,但是他們畢竟小了些,玩心重,在邊塞的時候又都是一片一片的荒漠,雜草都不長幾根,如今來了繁華的上京,休息的時候就坐不住。 旁人休息吃飯,他們就老是溜號,幾位將領也都默許了,反正他們也不能去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隻能在蘇府裏頭逛逛。 旁的地方不能去,蘇府倒是都逛過了,幾人最喜歡這蘇府大園子,裏頭全是花花草草,涼快不說,地方還大,每次都能找到好玩的。 這園子太大,還帶著一片山,雖然有圍牆,但是太長了,蘇府人又少,看不住,就老有孩子鑽狗洞進來,他們也不做什麽就是來玩兒。 這片園子太大,倒不像是蘇府的一部分,嚴格說起來,就是蘇府的果園一樣,用柵欄圍起來,也不怎麽管,裏麵林子有果樹,成熟的時候都默許那些孩子采摘的。 蘇府住人的院子都是單獨圍起來的,嚴防死守,時時都有侍衛巡邏。 那些孩子也不敢靠近真正的蘇府,隻在園子邊玩一玩,隔得老遠,早就不是侍衛巡邏的範圍了。 幾人遇到過幾次,管家說不用管。 但林亂所在的位置就有些太靠近了,沿著走廊走幾步就進了蘇府。 甚至這地方也是侍衛要巡邏的地方。 林亂晃著腳,道。 “對,這是蘇府的園子,你們怎麽隨便進呢?” 那個看起來年紀較小的瞪直了眼。 “我們將軍說可以來的 。” 一聽蘇淩然說過可以,林亂囂張的氣焰就消了一半,但他的囂張向來不少。 皺了皺眉,瞥了幾人一眼,微微頷首,看起來有些不高興,眉宇間都是不耐煩,但他就算連這種表情做起來都是好看的,引不起旁人的一絲厭惡。 “那行吧,你們來就來吧。”第76章 林家幼子 林亂這話說的太理直氣壯, 太趾高氣揚,以致等他不耐煩的說完,你們就在這吧之後, 那個個子最矮、剛剛還吵著要學迴馬槍的孩子還鬆了一口氣。 臉上也是幸好幸好的表情,似乎是在放心自己終於解釋清楚了, 完全忘了是他們先質問林亂的。 許是個子不高有些跳脫的緣故,他看起來是這幾人裏年紀最小的。 林亂覺得他還沒自己高,肯定也沒自己大。 小個子旁邊的同伴歎了一聲, 一臉的慘不忍睹。 偏偏那小個子還高高興興的, 眉眼彎彎, 衝著林亂笑。 林亂看了他一眼,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後來忍住了,還是那副沒精打采的不耐煩樣子, 後來想了想還是覺得好笑, 他原先坐在欄杆上, 笑的身子有些搖晃,坐不大住,就抱著欄杆,咯咯的笑了出來。 小個子旁邊的人身量已經長成, 雖然還有些少年人特有的單薄, 但他骨架已經比許多成人都高大, 隻眉眼間還帶著幾分青澀, 顯示了他年紀不大的事實, 頭發有些彎曲,眉毛濃密,頭發在陽光下有些泛紅,膚色較深,看樣子就不像是好脾氣的人,事實上,他也確實脾氣火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