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些銀子,多了沒有,愛要不要。” 那漢子跌跌撞撞的出去了,臨走不忘放狠話。 “你們有本事等著不要走!” 那大堂裏的客人有叫林亂和薑子朔快走的。 “那個人可是這附近有名的痞子,待會他叫一幫人來,你們就走不了了,那群人可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主兒,什麽都幹的出來。” 薑子朔和林亂半信半疑,對視一眼,打算先走。 剛剛到門口的時候卻已經見了那漢子。 七八個漢子跟著圍了上來。 薑子朔握緊了鞭子,拉著林亂往後退,很快就退到了大堂裏。 小二喊了一聲。 “王五你可當心毀了桌子,我掌櫃的找你算賬。” 那漢子擺手。 “放心,我們捉了人出去辦事兒。” 薑子朔臉色白了又白,立時火冒三丈,被林亂狠狠拉住。 林亂小聲跟他咬耳朵。 “他們人多,不能衝動,待會我們趁亂跑。” 話音還未落就看見一個人掄起一個凳子砸了過來。 他下意識推開了薑子朔,雙手護住頭,閉上了眼。 良久,沒有動靜,隻聽見一個聲音。 “你們鬧什麽鬧,天子腳下也敢放肆,莫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林亂抬頭,眼前是一個青袍的男子,頭發長長的披散,看起來很有幾分溫爾雅,卻抬手穩穩的攔住了那個實木凳子。 剛剛說話的那一個是他身邊的一個佩刀的黑衣侍衛,他神情冷肅,說完這話就到了男人身邊,俯身小聲道。 “將軍,我們該迴了。”第46章 林家幼子 那披著青袍的男子點了點頭, 示意自己知道了,而後將手裏的凳子放了下來。 凳子與地麵接觸,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響, 一頭披散下來的青絲微微晃動,寬大的袖子在他的動作下也不顯絲毫累贅, 說不出的行雲流水,讓人心裏舒暢。 那大漢啐了一口,陰狠道。 “你又是那個?要保這兩個小子可要先好好掂量掂量自己。” 大漢身後一個人眯著眼看著這突然出來的兩人, 臉色突然變了變, 一把把那正破口大罵的漢子拽了迴來。 臉上堆起笑來, 一邊說一邊後退。 “我這兄弟腦子糊塗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那大漢臉上有些不滿,嚷嚷著。 “大哥你不要攔我” 被那個男子一把捂住了嘴,幾個人一頭霧水的快速走了。 等離了老遠, 那個男人才狠狠一下打在那漢子的後腦勺上, 破口大罵。 “你睜大你的眼好好看看, 那個男人身邊的侍衛可是黑甲衛,穿著暗紋黑衣的,人家的刀連四品大員都砍得,你一個白身有幾條命去送。” 那漢子臉色立刻煞白。 黑甲衛佩刀, 殺人無罪。 * 那邊的林亂驚魂未定的放下手來, 臉色蒼白, 原本抱在壞裏的小玩具散落一地。 薑子朔也反應過來, 立刻圍上來, 捉著林亂的手,急急的問道。 “林亂你沒事兒吧,有哪裏疼嗎?被嚇到了嗎?” 說著狠狠的在地上甩了下鞭子,在青石磚的地上都留下一道淺淺的白色印記,可見他是著實惱怒了。 “我定要治他罪,斬了他全家!” 林亂還是臉色蒼白,沒有緩過來。 那邊那個男子放下凳子,蹲下身,撿起了一個滾到腳邊的小瓷人,那是個白麵的胖娃娃,穿著紅肚兜,可愛極了,隻是滾落到地上,肚皮上隱隱現了兩道細細的裂縫。 他朝林亂走過去,將那個瓷人放到了林亂手裏,對他彎了彎嘴角。 “可惜了,有裂紋了。” 林亂抬頭,對上一雙極漂亮的眼睛,深邃的像深山裏的深潭,幽深,離得近了卻又感受的到滲進骨頭裏的涼意。 那個男子頓了頓,伸出手摸了摸林亂的頭,像是在安撫。 林亂本來還有些沒緩過神,原先這事兒也沒什麽,左右沒有打到他,這時候不知為什麽一下子覺得委屈極了,眼淚大滴大滴的湧了出來。 就像小時候,他跌倒了,磕到了石頭上,他自己不聲不響的爬起來,直到鮮血浸濕了褲子,周煙才發現,心疼的抱住他,他原先不覺得疼,周煙抱住他的時候,他就慢慢開始哭了,好像是找到了可以哭訴的人,這才放心開始哭,連哭都那麽小心。 那個男子明顯有些訝異,這個連接住凳子的時候都從容不迫,衣衫未亂半分的人此時略顯笨拙的安撫林亂。 將那小瓷人細細看了一遍,說道。 “其實這裂縫不算太大,不細看,看不出來的。 ” 在他看來,剛剛那實在不算什麽,若是要哭,也就隻有那個摔壞的小瓷人了。 薑子朔嘴角抽了抽,知道林亂這是被嚇到了,攬過他的肩膀,把林亂的頭按到自己的頸窩,這才道。 “多謝蘇大人出手相助。” 他是認得蘇淩然的,蘇淩然雖然多年都身處塞外,但是每次他迴來,宮裏都會舉辦宴會為他接風,薑子朔遠遠的看見他過好幾迴。 他尤為喜愛青衣,一身長袍穿在身上,眉眼溫潤,不像個武將,倒像個溫爾雅的英俊公子。 聽說他當年在京,是大半京少女的夢情人,然而少年不識情愛,他誰也不親近,之後去了邊關,不知有多少少女偷偷紅了眼睛。 再然後,便是他在那裏娶妻,生子,京的少女也死心了一大半,最後妻子雙雙死在戰亂,傳到上京的時候這消息幾乎震動了整個上京。 皇上親自連下數旨安撫,生怕他守不住,然後便是數十年的邊關生活,不知為何,他在這數十年裏隻迴過兩次京,都是不得不迴京述職才肯迴來,每次迴來都是輕騎簡車,匆匆來去。 他的母妃不太喜歡蘇淩然,說他不識抬舉,好像是母妃想將自己母族的一個堂妹嫁給他,牽線搭橋,話剛剛出口,就被人拒絕了。 母妃一直不讓他多和蘇淩然接觸,蘇淩然少年的時候在京,那時薑子朔還未出生,等到薑子朔在京活躍的時候,蘇淩然在守邊關,遲遲不歸。 幾次迴京述職,也是來去匆匆。 算起來,這算是薑子朔頭一次跟蘇淩然直接接觸,若是他的哥哥薑子瀚,倒是還跟蘇淩然多有公務上的交接。 “無礙,這是為臣子的本分。” 薑子朔有幾分驚訝的看著蘇淩然,他隻遠遠看過蘇淩然幾麵,未曾想到蘇淩然竟然認得他。 蘇淩然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輕笑了一聲。 “你和你的母親一樣,使得一手好鞭子。” 說完,轉身走了,黑衣侍衛跟在他身後。 將要出門的時候,他迴了一下頭,這時候天色正好,林亂在陰影裏,頭埋在薑子朔的頸窩。 不知為何,他的心就抽動了一下,有些刺痛,自從數十年前那次之後,他很少感受到這種刺痛了,他臉上帶著笑,卻從未快樂過那怕一刻。 他明明知道的,當時他知道蠻族已經攻進了城裏,知道府裏不過數個丫鬟,數十護衛,根本就抵擋不了蠻族的大軍。 天上下著大雨,他帶著一隊兵馬疾行,他那時正年輕,沒有現在這樣沉穩,他知道妻兒兇多吉少,心急如焚,最慶幸的一件事就是天上下著大雨,士兵看不出他已經淚流滿麵,他是主帥,是軍心,隻有他不能倒下。 他的妻子懷孕了,那時候正是臨近生產的時候,他的孩子,他還沒見過一麵,哪怕抱一抱。第47章 林家幼子 蘇淩然當時就在那裏, 快馬隻要兩刻就能掉頭迴去,救出他的妻兒,但他不能。 他須帶人從敵人背後切斷蠻族的退路, 將他們圍在城裏,與緊急調來的軍隊一起圍剿被圍在城裏的蠻族。 蘇淩然鎮守的邊城是邊塞的最邊緣, 是晉國的第一條防線,他向來看重那裏,從來都是重兵嚴密把守, 甚至他的住宅也在那裏。 隻是新來的將領堅持大量調兵往北駐紮, 北麵有天險, 蠻族很難逾越,隻需排數千人看守足矣。 反而是他們所在的邊城,雖然平平無奇,占地不大, 連個名字都沒有, 但地勢平坦, 易攻難守,城的後麵就是晉國城鎮,毫無地勢上的阻礙,一旦被攻破, 身後的晉國就毫無阻攔的向敵人開放了, 首當其衝的就是無數晉國百姓。 但新來的將領奉皇命而來, 他隻好妥協, 轉而安排了更加嚴密的哨兵。 然而調兵不過小半月, 蠻族就策劃了一次攻城,專門針對蘇淩然所在的邊城。 再加上城裏出了叛徒,突襲一開始,就從裏麵被人打開了城門,殺死了整整數百哨兵都未被察覺,眾多士兵還在睡夢就被衝進來的蠻族斬了首,嚴密的防守立刻從內部被瓦解。 那時候蘇淩然在軍營裏,跟手下數千鐵騎在一起,那些時候調兵剛剛完成沒多久,大堆的公務等著他去處理,他吃住都在軍營。 夜間被敵人攻進來的時候,他帶了數千人衝出重圍,從城裏衝出去。 他所帶的千餘人是最後的希望,他兵行險招,決定以僅僅數千人的鐵騎,繞到後方切斷敵人退路,再派數人去報信,從內地調兵,前後夾擊。 城裏就已經被攻破,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哭喊和哀嚎聲,軍不少人妻子父母就在城裏,有人忍不住緩了腳步,他說,離隊者,殺無赦。 話出口的那一刻,有什麽死去了。 他一刻也不敢停下,他怕他一停下就會忍不住跟他們廝殺,同歸於盡。 待一切已成了定局,蠻族大敗,從城裏退了出去,全軍後退十裏,虎視眈眈的紮營休整,他帶著已經零零散散的不成千數的鐵騎,一直快馬加鞭,瘋了一樣的往迴趕。 所有人都沒有說廢話,他們隻是沉默著不停鞭打胯下的馬,守城的士兵是新調過來的,遠遠的看見他們,沒有要進城的令牌,沒有要求下馬,大開城門,迎接這一隊浴血的英雄。 他們進了城,默契的散開了,每個人都知道他們要去幹什麽,他們要迴家,如果還有的話。 城裏被劫掠過一番,蘇淩然從城裏打馬而過,城裏有成隊士兵開始慢慢的收拾殘局,但是路上他還是看見衣衫不整的女人抱著已經成了一片焦糊的屍體大聲的哀嚎,看見屍體被堆在街頭巷角,看見烈火的火舌舔舐著平日裏去的小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