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自然是不壞的,”趙霜意道:“她遇到了這樣的事情,心裏頭難受,一時混了心智也是有的。”


    “你肯諒解,那便再好不過了。”朱氏麵色稍稍鬆動:“我就怕你心下記著她言語冒犯,這便傷了一家子和氣了。做爹娘的,總盼著子女們和氣一團才好。”


    “姐姐與三爺是親骨肉的姐弟,那還有什麽更親近的不成?依我看,三爺也隻是嘴頭上厲害些,姐姐真遇到事兒了,三爺斷不會置之不理的。”


    “是,正是這個理兒。”朱氏道:“對了,你在府上過得可還好?按說你進了門,我這做娘的該多關心些,可碰著緒兒這事兒啊,實在也分不出心思來……你和揚兒,可還處得妥當吧?”


    趙霜意低頭微笑,道:“娘多掛心了,自然是妥當的。”


    “那就好,那就好。”朱氏輕輕鬆了一口氣:“前日你們往尚書府去迴門了,尚書與夫人可還都好吧?咱們兩家裏頭也該多走動走動,到底兒女親家,不該生分了。”


    趙霜意知曉她的意思,也樂得說那些和軟的話,婆媳兩個說了一陣子話,元惟揚方折返迴來,進門便道:“我同哥哥說過了,他那邊兒也隻道姐姐是氣暈了,今後遇的事兒一定多當心,斷不會叫姐姐激一句便衝動行事,娘也放心。”


    “他便是這麽說了,我也不放心。”朱氏苦笑道:“你哥哥若是有你一半兒冷靜,想來也不至於叫我這般擔憂。”


    趙霜意一邊兒聽著,心頭卻是一股酸澀。


    元惟揚也不是生來就這麽冷靜沉著的人,他是被上一世家破人亡的慘劇給生生逼成了這樣。若這一生他不冷靜,不沉著,不一點點改變著這鎮遠侯府,或許這一世鎮遠侯府仍然難逃毀滅的下場。


    哪怕沒有季雪川,隻要還是冀王登基,元家上下都不會有好下場。


    元惟揚大概也是篤定了太子絕對不可能登基,這才決然放棄了原本他該有的立場。轉變自然是有痛苦的,連他的姐姐都恨他……可他不能放棄,也不可能退縮。


    但願一切平安。


    自朱氏那裏出來,天幕上已然亮起了星星。這一夜月色勻淡,清風徐徐,倒將人吹得挺舒服。元惟揚走了一段,突然轉頭笑著對身後跟著她的趙霜意道:“咱們去園子裏頭坐坐吧,難得這樣好的夜,若是迴去安置,太辜負了星光。”


    趙霜意一怔,點點頭,道:“好。”


    元惟揚引著她進了花園,帶她停在了一處高閣跟前,道:“我帶你上去看看,如何?這閣子最適合晚上上去看風光了。”


    “晚上能看什麽風光?”趙霜意奇道。


    “笙歌閨院落,燈火下樓台……帶你從上頭看看鎮遠侯府,也是好的,這一帶的人家,也屬這座閣子最高。”說罷,元惟揚率先推門走了進去,後頭隨侍的丫鬟們忙進門點燈,服侍兩個人上了高閣。


    這閣子五層,是侯府能修造的最高的建築,再高便不合規矩,要冒著窺伺皇宮的罪名了。可這五層高閣,放在京城之中也算得上是數得著的高建築——趙霜意被元惟揚帶到了高閣的露台上,竟被眼前的情形驚得瞪大了眼睛。


    她已經有日子沒從高處俯瞰過城市的繁華了。


    這時候自然沒有汽車,沒有閃動的霓虹燈,可清涼的夜色也是現代城市中所找不到的。在這樣的夜色中,腳下的鎮遠侯府道徑邊石燈柱裏點著的蠟燭都顯得格外分明。那點點橙色溫暖的光暈,連綴起來細長蜿蜒的花園小路,稍遠處幾處院落裏頭有人點起了燈籠,也是明顯的。


    這鎮遠侯府雖說算不得建築規模最大的侯府,可也占了半條街。周圍的人家亦是非富即貴,一眼望去,這一代的燈火點點斑駁,卻是目光能及之處最明燦的。


    在這種時候,想分辨什麽人家有錢,簡直太容易了。很遠的地方,那些尋常百姓的住所,此時已然漆黑一片。能用得上燈火在院落裏照明的人家,那甚至不是“殷實富足”四個字能形容的。


    夜風吹過,元惟揚輕輕擁住了她:“冷不冷?”


    趙霜意搖搖頭,她突然很想告訴他,在他所不知道的另一個世界,晚上登上高樓往下眺望,能看到那些街道像是流淌金水的河,高插天穹的樓宇亮著外牆燈,光柱輝映,那樣的情形……在這裏大概永遠都見不到。


    “等家裏舉辦宴會的時候,在這裏往下看才好看。”元惟揚輕聲道:“所有的院子都點滿了燈,在這兒都聽得到唱歌的,彈琴的,唱戲的聲音……不過,鎮遠侯府有日子沒這麽熱鬧過了。便是咱們成親,也沒有弄出這麽大的場麵來。”


    “上一迴這般大場麵是什麽時候?”趙霜意順口一問。


    “我祖父過七十大壽的時候,那時我才六歲……”元惟揚道:“如今人人都覺得鎮遠侯府還過得去,其實誰都知曉……我祖父沒了,這侯府便一日不如一日了。隻怕便是我爹的壽辰,如今也不會有那麽多人來道賀了。”


    他話音之中蕭瑟之意,趙霜意聽得出來,不由也默然了。許久方道:“這一家的運勢,總是起起伏伏的,難說鎮遠侯府好日子還在後頭。”


    “隻盼著,那好日子,咱們能一起過才好……”元惟揚輕聲道,隻是他後半句突然截斷,眉心緊蹙,望著一處所在,揚手指著那裏,對趙霜意道:“你看!”


    趙霜意一怔,依他所指望過去,但見有一處火光閃動:“有人家走水了?”


    “是,是走水……”元惟揚望著:“難得你上來一迴,人家特意走水給你看看火光呢。”


    “這是什麽話!”趙霜意撇了撇嘴:“仿佛我是個災星似的。”


    元惟揚唇邊微挑:“你怎麽會是災星呢——京城這麽大,有個人家走水也是尋常事兒。那地方看著是官宦人家居住的所在,想來沒什麽大事兒。”


    “怎麽官宦人家走水便不是大事?”


    “今夜有些風,若是尋常百姓人家起火,沒備著水的,難說火勢要擴散開,一燒幾條街的都有。彼時百姓無家可歸,豈不可憐?若是官員府邸,總得有幾口大缸備著水,救也好救,便是不幸救不得,好歹是朝廷的人,總不至於餓死凍死去。”元惟揚道。


    趙霜意不想他還有這情懷,心思一動,道:“三爺有這份心,我竟是沒想到過。這世道難得有人這樣想啊。”


    “難得麽?”元惟揚輕聲笑了笑:“我在北衙這些年,被我弄得家破人亡的也不少,京中的高官貴宦,十個裏大抵有□□個要罵我人麵獸心盼我早死了的。大概,連你也覺得我是個鐵石心腸的人?”


    “我倒不這麽覺得,畢竟三爺待我極好,同人家所說的酷吏半點兒都不一樣。隻是,我也沒想到三爺會同情百姓。”


    “他們那麽苦,便是同情,我也嫌不夠呢。”元惟揚輕輕歎了一口氣:“宜兒,你見過百姓是怎麽過日子的麽?官宦人家,男子但凡是被陛下貶斥幾句,又或者降了一級官,便覺得天塌地陷活不下去。可百姓人家,日日都要為生計犯愁呢。先前我不知曉,後來查了幾出案子,這才心疼起他們來的。我還記得清楚,有個男子,他娘生了重病,便和內人一起割了手臂上的肉為娘煮湯吃,可他娘還是沒了,緊接著,他那內人手臂上的傷處生了膿,去尋郎中開了藥,半點兒用也沒有,很快也過去了。兩人隻有一個兒子,這孩子沒了娘,爹也日日忙著生計,自己玩耍,跌入井中,幸得鄰居撈救,雖然保住了性命,可卻癡傻了,後來孩子漸漸長大,做爹的想著給他討一房人,家裏窮苦,娶不起正經人家的女孩兒,便貪便宜買了個女子,卻不想是個逃奴……後來這逃奴的主人犯事,我們追查下去,將這逃奴也尋了出來。可憐那做爹的,還沒抱得孫兒,便依律入了罪。”


    趙霜意默默聽著,元惟揚舉的這例子,放在她眼中就是封建迷信害死人的典型案例,然而這樣一個家庭衰敗的過程又是何其簡單?有多少百姓就是這樣,從還能有滋有味過下去的小日子一夜之間被打入地獄,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我親眼看著那人家的兒子拽著他爹,哭著求皂吏不要將他爹帶走。可是買賣逃奴,按律該殺的。”元惟揚輕聲道:“他拽不得他爹,便爬到了我腳邊,喊我哥哥,求我放了他爹。”


    “……那你怎麽辦?你不會放了他爹的……”


    “給了他幾吊錢。”元惟揚苦笑:“你大概不知曉幾吊錢能拿來做什麽,不過,若是有街坊鄰居心善,願意看顧他,大概夠他活幾年的了。”


    趙霜意默然。元惟揚又瞥了瞥遠處的火光,道:“我也是……何必同你說這個。咱們走吧,這種事兒,終歸也輪不到我管……你看,那火光小下去了,想是有人去救了。”


    趙霜意也瞄了遠遠的火災現場一眼,道:“果然三爺說的是對的。這想來真是官宦人家的宅子,不然斷不能這麽快便撲下去。”


    “也不知道是誰……”元惟揚說出這句話,卻突然頓住了要下樓的腳步。他扭過頭看著那邊,道:“那……失火那地方,看著像是曹郎中的宅子啊?!”


    “什麽?”趙霜意一怔,聽著他道:“你看,這裏是正北方……曹郎中家的宅子就在著火的方向,算距離也差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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