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朝會開始之前,先到場的大臣們已經開始交流消息了。


    這一迴他們聊天的內容卻是句句不離曹家。如曹家這般倒了血黴的人家實在不多——自家的女兒被休迴了娘家已然是少有的恥辱,更被北衙的人搜查府邸,連廁所都被拆掉了……那些個和曹郎中不甚親近的官員皆抱了哈哈哈你也有今天的心思。見得趙尚書過來,雖然不至於直接上來詢問趙家為何要休了曹家姑娘,但目光打量,總是少不了的。


    然而趙家休妻這事兒,終歸比不得北衙搜查了曹府更值得討論研究。


    元惟揚與曹尚書雖說好了此事保密,可他們那般招搖著來,招搖著走,周圍又有誰是瞎子看不到的?該傳出來的言語自然要傳出來的,傳著傳著,連元惟揚昨兒晚些時候與北衙指揮使一道進宮麵聖的後續都給補全了。


    趙尚書自然也聽到了這些個說法,心下不由多了點兒思量。


    搜完曹府就麵聖……這先斬後奏……情形總是不大尋常的。


    他正想著,曹郎中便進來了。曹郎中登場卻比他自己當時進門的時候更惹眼睛,一眾同僚看著他,不說目瞪口呆,到底都有些驚奇。


    誰都沒想到曹郎中今日還能來。牽扯到北衙的人,曹郎中應該連夜被抓過去拷打才像話。然而曹郎中卻沒事……難道這一迴是元惟揚栽了?也有反應快的緊接著就去觀察鎮遠侯,卻發現鎮遠侯氣定神閑,見得他們的目光投來,還不明所以地和他們笑了笑。


    這一位也不像是兒子出了事兒的人呐!


    倒是曹郎中見得鎮遠侯,仿佛是溺水的人看到了稻草,竟也顧不得和相熟的同僚寒暄,便徑自向鎮遠侯走過去。他與鎮遠侯來往素少,見他這麽急匆匆過來,連鎮遠侯自己都皺了眉頭。


    “侯爺安好?”到得跟前,曹郎中道。


    “這把老骨頭還成,郎中一向安好?”鎮遠侯狐疑地打量著他,道:“難得郎中來尋老朽,莫非是有什麽事兒?”


    鎮遠侯自己是個襲爵的紈絝,從來也沒什麽本事,從來也不避忌什麽。他同這些個後起官員是不同的,承蔭便有了官職俸祿,不必他自己鑽營攀爬,如何和人說話才最穩妥的本事自然也疏於操練,這麽一開口,便直白地把曹郎中給噎住了。


    “這……”曹郎中一時腦袋發懵,他怎麽也沒想到這位侯爺能開口就問自己有什麽事兒,連寒暄幾句拉拉關係的機會都不留,竟脫口問道:“侯爺家的三少爺,是不是尚未婚配?”


    那一霎,鎮遠侯的臉就沉下來了。


    他知道曹尚書家的女兒剛剛被休了迴來,也知道昨兒去曹府搜查帶頭的就是自己的兒子,曹尚書這時候來問這種問題,實在由不得老頭子不多想。


    然而這到底是在朝堂上,鎮遠侯便是再不耐,也不能嗬斥他想對自己兒子做什麽,隻得壓了壓厭煩,道:“雖然不曾娶親,可也是有了中意的人家了。”


    他原本想著,若是曹郎中打了將自家姑娘塞給他兒子的主意,這句話就該足夠了。曹郎中膝下隻有一女,難道一個被休迴娘家的低級官員的姑娘,還能奢望配他家不曾娶親的少爺麽?


    可出了鎮遠侯意料的是,曹郎中精神一振,竟有隱約喜色:“下官多嘴,再問侯爺一句——三少爺看中的,該不是吏部趙家吧?”


    鎮遠侯眉心一皺,上下瞟了他一遍,道:“我看中誰家,無論如何都與曹郎中無幹吧?”


    他是不願意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談論兒女婚事的——皇帝前一日才私下裏同他隱晦地提過這事兒,話裏話外,大抵是想要他鎮遠侯府與支持冀王的幾戶人家聯姻的意思。這聯姻的目的,倒也清楚。一來是緩和一下太子與冀王益發劍拔弩張的關係,二來叫那些個看風使舵的想想,無論今後誰當皇帝,他們做臣子的不是一樣的臣子?安定了大臣們的心,那上頭的一位,龍椅才坐得穩當呢。


    鎮遠侯自己雖然沒怎麽在官場上翻騰過,可也不是天生愚蠢,他想得明白的,真與冀王身後的幾戶人家聯個兒女親家,確實很有些好處——其一,這是皇帝的主意,他做臣子的,遵從君主的想法總歸是討好的;其二,若是太子不能登基,兒子能有個好嶽丈,今後的前程也許還能多些提攜,不至於陪著整個鎮遠侯府一道坐冷板凳;其三,就算是太子東山再起,這個於冀王黨家族出身的兒媳婦也未必就那麽礙眼,嫁進鎮遠侯府了,就是侯府的少夫人了!一個少夫人哪兒比得上太子妃重要呢,鎮遠侯府仍然會是太子最倚重的勢力。


    有著這樣的盤算,鎮遠侯便也注意了一下支持冀王的臣子們。品級太高的,與他鎮遠侯府差不多的,那樣的姑娘出來不好拿捏,不能選,品級太低的,嶽丈家沒什麽用,那自然也不能選。品級不高不低的幾戶,有的沒有適齡的姑娘,堪選的隻有趙家和季家。季家的那位曾經是皇後挑中的冀王妃,且不說她名聲怎麽樣,單念著她為了給母親祈福連與冀王的婚事都推了這件事兒,他也不敢把算盤打到季雪川身上——季家若是答允這門婚事,可不就是不給皇後娘娘留情麵麽?


    想來想去,鎮遠侯還真考慮了要不要和趙家提親的事兒。但他哪怕是打定了這個念頭,也斷不會當著同僚的麵表現出來,支持太子的可不止他一個,若是沒有什麽事兒給他一個順理成章去提親的因由,他自己主動提出這事兒便是公然背叛太子了。他的女兒可也還和太子一起被關著呢,他做爹的怎麽能這麽幹?


    於是曹郎中可算是上來就掀了鎮遠侯的逆鱗,叫他如何還有好臉色?


    曹郎中發現鎮遠侯突然翻臉,心下卻是一咯噔。鎮遠侯若真有意成全了兒子的心思,與趙家聯姻,那自己親手交給元惟揚的證據,可不就成了套在自個兒頭上的箍了麽?


    他想再開口問什麽,卻明顯察覺到了鎮遠侯那不願意搭理他的態度,暗自咬牙也隻能退下去——司禮太監已經上殿了,要不了多久,皇帝就該出現了。


    在退迴原位的時候,他還經過了趙尚書身邊。這前一日還是親家的人,此刻瞥著他,卻是莫名笑了一聲。


    這一聲笑,仿佛應證了他那些想法,叫他不由打了個顫。


    大朝會上,皇帝並沒有說什麽,隻是在散朝之時,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曹郎中全程也不曾抬頭,好不容易盼到散朝,深吸一口氣,卻發現皇帝陰惻惻看著自己,登時便嚇出了一身冷汗,險些腿一軟就這麽跪下。


    皇帝一定是知道什麽了。他十分篤定,隻是皇帝不主動發難,他也不好自己送上門去承認錯誤——那可不是罰罰俸祿就能了結的錯誤……偷竊這樣重要的證物,再加上他可能會有的“動機”,掉了腦袋或者千裏流放都是可能的。


    能多活一天也好,何必急著上去送死呢?


    他是最後一個出殿的,隻覺得腿腳沉得提不起來,而在他前頭,趙尚書和幾個相熟的大臣卻是邊走邊說笑,那模樣爽朗得叫人發恨。


    可他便是再恨,也什麽都不敢做了。天威將發而未發之時,最是令人害怕。他如今也沒心思去追究到底是什麽人向元惟揚透露了自家有那本賬冊的消息了,也沒心思去算計到底怎麽樣才能在冀王或者太子之中選一個可以依靠的人了。皇帝那一切都心知肚明隻不過暫時不和他計較的態度,已經將他壓垮了。


    這一點,趙尚書也看了個分明。在吏部過了這許多年,他認人總還是清楚的。倘若曹郎中的心防還沒有崩潰,定不會被他的一聲笑嚇得打一個寒戰。


    趙尚書的心情倒是好的,他厭惡長媳曹氏也不止一天兩天了,如今看著曹郎中吃癟,自然爽快。外加他這一陣子也不曾遇到旁的糟心事,怎不快活?太子禁足,雖然尚不曾被廢,猶不可掉以輕心,然而連皇帝都有意思叫鎮遠侯府與他家聯姻了,隻怕太子的前途也微妙得很。家裏長子剛剛甩脫了那不賢的曹氏,若是換一房聰穎賢惠的夫人,為人處事上或許還能有不小的長進。至於冀王府裏的趙之蓁,更是因了冀王妃滑胎之後元氣大傷久病不起,擔起了王府之中的大小事宜,按照冀王的看法,趙之蓁管起事兒來本事還是不壞的。


    這一樁,連趙尚書自己都不曾想到。趙之蓁在府裏的時候也不曾用心學習如何管家,如今管起王府來,沒有錯漏百出他已然很是欣慰了,能得了冀王的肯定,更是意外之喜。


    雖然按著趙之蓁的說法,她不過是老老實實按著王妃衛氏之前立下的規矩辦事兒,實在沒什麽功勞,然而單說這守成,也不是什麽容易的事兒。衛氏立下規矩能行得通,那多半是因為衛氏是王妃,理所當然要比王府之中的別人高一頭,容不得別人不聽她的,可趙之蓁隻是個側妃,別人不算,還有個季雪竹呢,那哪兒是好管的人物?


    因了和衛氏滑胎有些關聯,季雪竹這一迴,是半點兒好處也沒撈著的。衛氏將日常要打理的事兒全交給了趙之蓁,並不許季雪竹管家,這也便罷了,連先前那些個應酬交際,季雪竹原本可以露個麵的,也被趙之蓁一口推了個幹淨——王妃還病著呢,做側妃的怎麽能出去走動?不合規矩!


    這麽的,季雪竹對趙之蓁是越發咬牙,卻偏生半點法子都沒有,奈何不得做事兒萬般圓融絕不叫人抓到把柄的趙之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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