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之蓁走的時候,趙霜意並不曾跟著送出去。依著此間的規矩,沒有許人的姑娘,斷然不能跟著要出嫁的姐妹一道出門,也不知是不是因了兩人一道出去總有一個是陪嫁的說法,但總歸是不吉利的。


    礙著這一重,趙霜意也隻能將趙之蓁送出她的閨房,之後便隻能在房中等著自家送親的人迴來,不到那時候,是不能出門的。


    不知是不是趙之蓁的哭嫁實在太過投入,她離開的時候,一直強忍著的金氏終於一扭頭哭了出來。而趙徐氏目光沉沉地看過來,眉尖一蹙:“哭什麽?今日除了五丫頭,誰都不準哭!你又不是不知道!”


    金氏用帕子按沒了還沒落下臉頰的淚水,哽咽道:“夫人,五姑娘到底是奴身上落下來的一塊肉啊。”


    “正是因為這個,你才不能哭!”趙徐氏神色平靜:“她去做側室,已然不算什麽可堪歡喜的事兒了,若讓她聽到你在哭,心裏頭豈不是更要難受?”


    金氏點著頭,想說什麽,卻把哭聲捂在了胸腔裏。趙之蓁的閨房裏頭一片安靜,留在此處的女眷們沒有一個人說話的,倒是遙遠的滴漏聲那麽清晰,一下一下,聲聲落在人心裏頭。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去送親的眾人終於迴來了,按著他們的說法,今日不愧是欽天監挑出來的大好日子,這一路順暢無比,如今趙之蓁已經進了王府新房之中歇息了。


    金氏聽了這消息,當即便和趙徐氏請求迴去。趙徐氏自然知曉她現下心中不好受,卻也無意為難,點頭允了,才著人問外頭的:“咱們家的五姑娘和季家的三姑娘,誰先到了王府?”


    那外頭傳話的小廝聽了這一個問題,卻是遲疑了一陣子,才道:“是同時到的……隻是,季家想先進門,五姑娘說不和他們爭,這一迴送親去的三爺也好說話,就……就讓季家先進了門的。”


    迴話的人聲音不小,房裏頭的女眷人人都聽得到。趙徐氏尚未說話,長媳曹氏便冷笑了一聲,眼睛覷著老三趙葆祺的妻子宋氏:“好個好說話!咱們的官銜比季家還高,憑什麽咱們家的姑娘就該晚進門?這可真是……”


    宋氏仿佛是挨了一耳光一般,臉色血紅,低著頭訥訥道:“這……”


    “今後人人都知曉,咱們家的姑娘比季家的晚進門,可真是長臉!”曹氏翻了宋氏一眼:“我早就說過,這種事兒,叫三弟去辦,一旦有個紛爭,定然妥當不了!”


    宋氏被她說得難堪,也不知哪兒來的一股子心勁,抬起頭,不平道:“叫三爺去送親,那是爹的決定。三爺便是辦砸了,也是咱們辜負了爹的心意,怎麽依著大嫂的說法,竟好像是爹爹識人不明?”


    “我何時說是爹爹的錯兒了?”曹氏順風改口,正要再說下去,仿佛一直聽不到她們兩人爭執的趙徐氏開口了,卻是對著外頭的小廝道:“三爺做得很好,你們都累著了,去歇著吧。該領賞的,一例都找錢媽媽去。”


    外頭的小廝恭恭敬敬應了,飛一般跑了去領錢。而屋子裏,方才還要接著指責宋氏的曹氏,便如同生吞了一隻螃蟹梗在了嗓子眼處,一句話都講不出來了。


    “遇事先想想究竟是好是壞,再說該不該去爭鬥。”趙徐氏這才扭過頭來,涼涼淡淡掃了曹氏一眼:“你當王妃是傻的麽,兩個側妃一天進門,她定會打聽這二人的行為,這誰先誰後的事兒,怎麽瞞得過她?你也是做正室的,我問你,你是更喜歡謙遜有禮的妾室,還是喜歡凡事必爭的妾室?”


    曹氏臉漲得通紅,憋了好一陣子,道:“可是爹爹的品級,比季家高啊!”


    “你爹的品級,和定遠侯比起來誰高?”趙徐氏沉著眉眼道:“在衛氏麵前,咱們兩家子都不是什麽高門大戶,謙恭一點,那是應當應分的。在季家跟前,咱們高那麽一點兒,可越是謙恭,越顯出咱們是書香門第君子之風,不和他們赳赳武夫一般計較!”


    “可……若是不爭,我怕五妹妹叫人欺負了去。”


    “做人側室的,爭又能爭出什麽來?”趙徐氏笑了一聲:“你也趁早別想著靠五丫頭在王府裏拚命,好給你們兩口子博下什麽顏麵來,她雖然不是我身上落下來的,可也是我養大的。做母親的,這些年情分在,總是盼著她自己越過越好的——你們夫婦兩個的心思,當我是不知道?有個女孩兒在殿下身邊伺候著,有時候是有些作用,可若是指望她一個人,那這點兒作用怕都沒有了。”


    “娘這話是怎麽說的……”曹氏訕笑道。


    “世上哪個男子會喜歡一心一意向著娘家,三天兩頭挑起事端的妻子?”趙徐氏道:“五丫頭還是個側妃,那算得了什麽?若是珍惜羽毛,今後有的是好日子,若是一入王府便叫你們夫婦兩個指使著做這個那個,殿下與王妃,可都不是光看看就罷了的!”


    她一邊說著,曹氏一邊硬著頭皮聽著,見婆母說著說著歇了口氣,正想趕緊補幾句話,省的叫她認定自己夫婦不靠譜,可尚未開口,趙徐氏又頂上來了一句:“我同五丫頭說過了,她在王府裏頭,咱們家的人說的話,除了我和她父親的,旁人所言她一概不必聽!你們若是沒有這份心思,那最好,若是有,趁早收了吧!殿下要的是輔佐他的趙家,不是半點兒力都沒出還想從他身上攫好處的趙家!”


    趙霜意聽著母親的話,腦海中卻又浮現起趙尚書在庭院之中嗬斥趙葆禎的一幕,她突然覺得有些心驚。


    趙尚書和趙徐氏,早就知道長子不大成器,還總盼著能扯著妹妹的裙帶往上爬的情節了吧?隻是長子到底是長子,那不是父母一點兒不滿就會踩到泥裏頭的。於是趙尚書認定了是長媳不賢,換個賢惠的來才好,而趙徐氏麽……她不敢肯定趙徐氏有沒有休了長媳的心思,但今日趙徐氏的話,說是提點都太重了些。


    這是警告,警告曹氏你們兩個做的事兒我們都知道。這也是示範,示範一個真正的高門夫人該有多深的心和多大的手。


    曹氏還差得遠,倒是一邊兒平時愛玩愛鬧的宋氏此時不敢搭話,反而顯得有了幾分城府。


    趙徐氏說完這一通話,見曹氏已經不敢說什麽了,才緩了緩口氣:“你好生想想吧。官場裏也罷,後宅裏也罷,逢人必爭,一定是害人害己的。做官的再大,大不過陛下,後宅裏便是當了夫人,頭頂上也還有老爺,怎麽才能叫頭頂上那一位相信你支持你,這才是本事!今日若是葆禎去送親,遇得那季家人,隻怕他就要爭到底了,你細細想想,那有好處沒有?誰先進去一步後進去一步,不都是殿下的側妃?今後下人們是高看一眼還是人見人踩,最要緊的是她們誰得了殿下的寵,誰不礙王妃的眼!”


    曹氏諾諾連聲,趙徐氏這才解了點兒氣,道:“你迴去吧,和葆禎說一句,讓他好好辦了他的差事,逢事少言語少爭鬥,有他爹在,壓根兒輪不著他出那份風頭!你既然是他的內人,就該做個賢良的,該勸的時候要勸,他傻,你不能跟著傻!”


    這房中的女眷,大概隻有趙霜意一個人知道自家爹今日和趙葆禎說了些話,也隻有她才會在一瞬間想到——不管曹氏迴去是和趙葆禎抱怨趙徐氏,還是按著趙徐氏的意思囉嗦趙葆禎,又或者隻是轉告趙葆禎他娘不讓他妹妹幫他們忙,都會引起趙葆禎的憤怒的。


    但是趙霜意並不想提點曹氏這事兒。她可還忘不掉在觀燈的那一天曹氏說的那些話!既然曹氏沒把她的聲名當迴事兒信口胡說,她又為什麽要管曹氏是不是會一臉撞在南牆上呢?


    這一夜,趙霜意睡得是挺好的。即便她有點兒擔心趙之蓁,但想來趙之蓁今晚也不會見到冀王,更不會鬧出什麽岔子,便也能安心了。而與她所住西院的一片安靜相比,趙葆祺夫婦卻是半夜沒睡著覺——隻隔著一重院子,趙葆禎與曹氏那邊響動忒大,先是男子的怒斥,然後是女人的哭喊,接著一片喧嘩夫人駕到,等到安靜下來,外頭天光都快泛白了。


    第二日早上,趙霜意去給母親請安的時候,赫然發現除了她之外人人都頂著黑眼圈兒,曹氏尤甚,那眼眶子是黑的,眼白卻是紅的,一副哭了半夜的模樣。宋氏比曹氏好一點,卻也一臉憔悴,顯然是一夜沒怎麽睡。


    而趙徐氏雖然沒有兩個兒媳那麽頹廢,卻也顯得沒什麽精神,待她們行過禮便讓她們迴去了。可這話還沒落地,外頭匆匆跑進來一個小廝,正是趙蟹兒,到了廡廊下頭便拽住了桃枝:“老……老爺在……在夫人這裏不在?”


    桃枝一把掙開趙蟹兒的手:“夫人姑娘們在裏頭,拉拉扯扯,像什麽話——老爺去書房隔廊子裏頭教那一對兒新八哥兒呢,怎麽的?”


    趙蟹兒壓根就顧不上和她說話,一轉頭便朝著趙尚書的書房跑過去,倒將桃枝鬧了個下不來台。裏頭趙徐氏看到了,眉心微微一跳:“桃枝,趙蟹兒幹什麽去了?”


    “說是有事兒尋老爺呢。”桃枝脆生生道:“緊趕慢趕,好像真有個大螃蟹鉗在他腳後跟上!”


    趙徐氏一怔,道:“走,咱們也去書房!今日是什麽日子,大清早就這般忙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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