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川這一樁婚事到底是退是不退尚且未曾分明,她爹便從邊軍之中迴來了。這倒也不是為了女兒的婚事,而是西南之地邊軍將領八年一換已成定例,那去接替他的人上任了,他新領到的差事又是京裏頭的,自然歡喜不勝地迴了京城享福。


    隻是,當他迴到京城,得知自家閨女幹出來的那些個破事兒之後,便被氣得險些吐出血來。這是個粗豪漢子,從來也沒有當心過家裏頭的事兒——他娶了妻的,他的後宅自然就該和別人的家宅一樣平安,妻賢妾嬌,嫡庶和睦,可怎麽他這嫡女能做出想把他兒子害死的事兒?還是當著鎮遠侯府的人!


    他聽完了田氏的哭訴便派人叫季雪川過去,孰料季雪川一身青衣眉目如冰,對上他竟是半點兒都不曾心虛,竟又將那一日的情形複述了一遍。


    她還告訴了他自己去宮中與皇後相辭,不願做這冀王妃的事兒。


    季將軍氣得渾身打顫,他這一生沒有經曆過什麽真正的挫折,連打仗都是勝多敗少,哪兒能想到這人都到了中年了,卻養出這麽一個悖逆的女兒來,抬手便將桌麵上一隻硯台劈頭丟向了季雪川。


    季雪川卻是半點兒沒有站在原地挨打的意思,她身形一閃,硯中淋漓墨汁潑了她一身,然而硯台卻是從她身邊飛過去了,砸在屏風上,竟將屏風砸倒了。


    而她麵對著這樣的父親,道:“爹便是想打殺我,也得先去宮裏頭,將婚事先辭了。我如今可還是天家定下的兒媳婦,您若是要了我的性命,那邊如何交代?”


    “我若不殺了你,你早晚要傷了你弟弟!”季將軍暴怒道。


    “我同皇後娘娘說過了,我在家中為母親積德祈福,帶發修行,又如何會再與旁人相爭。爹若不信,大可將我和娘送到外頭別莊裏去,將這宅院留給田姨娘與她的兒女,如何。”季雪川說著話,看著季將軍的神色,心中卻在冷笑。


    她爹固然是糊塗的,可再糊塗也沒有將嫡妻嫡女送到城外別莊裏頭的說法。這寵妾滅妻的名頭攤下來,是在給自個兒找不痛快。他剛剛迴京城,有那麽多關係要打點,又怎麽會為了她一句話就給自己的聲名上抹黑?


    果然,季將軍沒有答應這個,卻也不再與她為難了。過了幾日,他受皇命入宮一談,卻談下來了季雪川的婚事作罷,將季雪竹配與冀王為側妃的結果。


    季家在這風起雲湧的兩年中不斷地出事,不停地成為京中第一大笑話,以致這嫡女為了孝道退婚,庶女卻借機爬上高枝的事兒傳出來,京中的官民人家也懶得再討論了。反正是季家的那些個破事兒,幹出什麽來都是意料之中。隻是頗有些百姓可惜素來以仁愛寬和出名的冀王,街頭巷尾,很有些人問,為什麽冀王還非得和那季家聯姻,難不成京中好人家的姑娘都沒了麽?這嫡姐害庶弟,庶妹搶姐夫的人家,算得上什麽良配,怎麽能進了天家玉牒?


    好人家的姑娘自然是有的,這一迴,冀王再定下來的親事卻是真真的好人家——定遠侯府的四姑娘衛氏。衛家身份比趙家季家都高,四姑娘雖然是次子家的長女,可論及相貌秉性,也沒什麽可挑揀的。而除了衛氏之外,這一迴還一並定下了兩位側妃的人選,正是趙之蓁與季雪竹。


    季雪竹會給冀王做側妃,大家都是事先知曉的了,然而趙之蓁入選,卻是叫某些人添了幾分思慮——季雪竹也罷,趙之蓁也罷,都是先有了姐姐要做王妃的說法或者情節,才有了她們最後做了側妃的結果。


    有這樣的證據,還有誰能看不出梁皇後給冀王身邊挑人的標準?什麽容貌品行,都不抵家世要緊,而她選出來的人家,翻來覆去也就是始終跟著冀王的幾家。沒有嫡女,庶女也成,這態度背後的意味明明白白,仿佛已經沒有必要再去掩飾。太子那邊的人,便也跟著將心提上了嗓子眼。


    他們擔心是應該的,冀王這邊若是成了親,算上妻妾的娘家勢力,在京城之中竟遠勝太子。


    但擁護冀王的臣工卻並不覺得有什麽不妥,至於趙家,更是歡欣鼓舞。趙尚書是開心的,雖然季家已經和趙家翻了臉,但季將軍自己遠在邊關卻是不大清楚閨女幹出來的那些個好事兒;趙葆禎是開心的,送自家妹妹去做側妃的事兒已經定了下來,便是十拿九穩,今後有個人在冀王枕邊,他的路也會順暢許多;趙霜意也是開心的,那衛四姑娘雖然也是高門大戶出身,到底不比季雪川猙獰險惡,趙之蓁在她手下做妾,日子總比跟著季雪川混要好過那麽一些。


    隻是,趙之蓁聽到這個消息,卻並沒有表現出什麽歡喜,她微微撅了撅嘴,對著趙霜意道:“換一位王妃又如何?便是換十個八個,那也都是王妃,我還是個妾室,又有什麽好歡喜呢。”


    “衛四姑娘總比季雪川好應付。”


    趙之蓁苦笑:“姐姐,不在自己的娘家,哪裏不都是修羅地獄?我是沒怎麽指望能過好日子的,隻是,若我做些什麽能叫你……叫你們過得好些,我就甘願了。”


    “原本不該你做這樣大的犧牲。”趙霜意歎了一口氣。


    趙之蓁笑了,這一段日子她的模樣沒有變,隻是笑容裏再也找不迴當初的驕傲任性來。這一個笑容,看著竟有些疲憊:“姐姐,生在這樣的人家,得享十多年富貴,哪兒能不犧牲些呢。莫說我,姐姐,哥哥們,還有父親,母親,姨娘,誰沒有幾件苦衷事兒?我不覺得自個兒多委屈,姐姐也不要多想。”


    趙霜意隻覺得心頭沉沉的,想了一會兒,道:“離婚期所剩的日子不多了,你可做些準備了,欠什麽,隻管和我跟娘開口。”


    “能欠什麽呢?”趙之蓁道:“該準備的,母親一樣不落給我準備了。該教我的,也一樣不落全教了。若是進了王府還過不好,那便是我自個兒的錯處了。”


    “你不要這麽想,萬事當心就好。”


    趙霜意隻覺得自己說出來的每一句安慰都空虛無力,可趙之蓁笑了,這一迴還是很久很久之前,看著她的時候那像小貓小狗一般軟糯的眼神:“四姐姐,你這麽說了,我自然當心。有你這句話便也夠了……不過,姐姐,我手藝不精,那出嫁的嫁衣,你好不好幫我繡幾針?隻是那最難的地方,我自個兒做不好的,就幾針,不會累著的……”


    趙霜意一怔,失笑:“這有什麽不能的?”


    趙之蓁雖然不是冀王妃,可做側妃的,也是嫁進王府的,該有的嫁衣物什一件也不能少。按照禮俗,這東西就該是新人自個兒做,可趙之蓁的手藝的確不如趙雙宜,甚至連隻繼承了趙雙宜身體的她也不如。


    她雖然不明白趙之蓁為什麽不讓府上的針線女做,然而想想這代工嫁衣的事兒也沒什麽大不了,攤不上什麽要緊關竅,幫幫忙也是無妨的,自然就答應了。


    而趙之蓁拿給她的嫁衣,確實是她自己做得差不多了的,獨有那些獸鳥的眼百花的蕊,趙之蓁自個兒繡不來,剩下了給她。這工程不算大,她做了一夜便完成了,而趙之蓁第二日早晨過來,看著那幾件嬌豔的粉色衣裳,卻是慢慢勾起了嘴角,笑著笑著,眼眶中便溢出了一層淚花兒。


    做側室的,一生一次的出嫁,也不能穿正紅色。她看著趙之蓁,隱約覺得有些心疼。


    趙之蓁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用帕子蘸去了淚水後抬眼望向她:“姐姐,怎麽這樣看著我?”


    “做妾,委屈你了。”趙霜意道,她覺得自己先前也說過這樣的話,隻是想不清是什麽時候了。


    “那是我的命啊,人哪兒能覺得是命運委屈了自個兒呢。”趙之蓁道:“姐姐若是覺得我委屈,隻要記得我就好了。若是今後可以,和母親一起去王府看看我,我就開心得很了。”


    “好,我們……我們帶你姨娘一起去看你。”


    “嗯!”趙之蓁用力點了點頭,道:“要時常來……若是不方便,也……也托人帶個話。”


    “好了,不說這個。反正你要嫁也還早呢,”趙霜意實在有點兒心疼她,忙岔開了話題:“你去試試這嫁衣如何?”


    “嫁衣……怎麽能提前試呢。”趙之蓁說著,卻將那些衣裳拿了起來,又道:“姐姐的內室借我一用。”


    趙霜意一怔,她先前不知道這個時代的女人在婚前不能試穿嫁衣,但趙之蓁已然捧著那一身衣裳進了內室,須臾出來,一身璀璨,卻是當真嬌豔好看。


    “很美,”她輕聲道:“你一定比那季雪竹和衛四姑娘都美。”


    趙之蓁輕輕笑了:“因為你是我姐姐啊,自然……”


    “這可不對,”趙霜意道:“季雪竹還是季雪川的妹妹呢,你猜季雪川會不會覺得季雪竹好看?”


    趙之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好姐姐,季雪竹那是當真長得不好看!別說季雪川討厭她,就是喜歡她,她也好看不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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