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雪川的手在顫抖,那根夾在她指間的針,尖頭上閃著微微的藍光。


    元惟揚猛地將她的手甩開,冷笑道:“好個仁厚寬和的季二姑娘——這根針上淬著什麽?有你這樣的心腸,隻怕季四少爺若是迴了府,活不活得過今夜還兩說吧?”


    “你怎麽這般血口噴人,你們……你們誰看到這針是我拿著的了?”季雪川如今怎麽會承認,隻一意抵辯:“分明是你塞進我手中的。”


    元惟揚倒也不再辯下去,隻笑了一聲,隨即扭頭看向季雪竹,正要說話,先前一直昏迷的季照輝卻在此刻睜開了眼睛。


    他卻是不知道自己方才經曆了怎樣的一般情形,此刻見得自家兩位姐姐都在場,元惟揚也站著,雖然一頭霧水,可活動活動手腳自覺沒有大礙,竟一下便蹦了起來:“元百戶,咱們再來打一場!這迴我可不會著了你的道兒了!”


    這一句話出口,生生將周遭的人都震住了,連元惟揚都不曾想過這位少爺會有這般強大的生命力,一驚之下,竟也不由笑了出來:“今日鬧出了這般事情,還是算了吧。季四少爺若是有心比試,改日咱們再約了出來便是。如今貴府二位姑娘都在場,打鬥難免失儀,並不甚妥當。”


    他這話說的半點兒問題也沒有,然而趙霜意聽著,卻覺得有什麽不對——元惟揚的口氣,和剛剛與季雪川說話的口氣一點兒也不一樣,聽起來,他仿佛並不太反感季照輝呢。


    作為一個總是以最壞的惡意來揣測這些個官員們的人,趙霜意十分懷疑元惟揚這明顯前後不同的態度背後有鬼。


    可季照輝聽得他這麽說,卻是眼睛發亮,道:“當真?既然如此,今日不比試了也無妨——說來,元百戶方才拿住我的是什麽穴位?”


    這話題的脫線程度當真是有些高了,季照輝竟是仿佛壓根兒看不到這詭異的情況,隻一心一意想知道自己怎麽被打敗了,全不顧邊兒上的季雪竹和季雪川已然相看生恨的詭異氣氛。


    趙之蓁卻在此刻牽了牽趙霜意的衣袖:“四姐姐,不對啊,這元百戶……是不是故意的?”


    趙霜意眉心一蹙,將手指比在唇邊,道:“迴去再說!人多口雜。”


    她知道趙之蓁的意思,她也深深懷疑元惟揚留下來的動機——雖說是她攔住他的,但她若是不攔,元惟揚就真的會走麽?趙霜意此刻卻是不信了。


    那季照輝糾纏了他一路,元惟揚也該知曉這孩子對於比試比試有著怎樣強大的執念,若他有心利用,等到季照輝醒來,再騙他與自己多接觸,說不準便能在冀王和季家之間栽下一根刺……


    趙家不希望季家好,卻不希望冀王壞。這樣糾結的立場,做事兒可還真難為啊。


    正是因為這一份難為,她現在連離開都不能——萬一她走了,而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兒,她豈不是少了許多分析的素材?於是一時半會兒也顧不得那兩位嫂嫂和趙之蓁了。


    而同一時刻,擂台上的季雪竹正對著季雪川怒目而試,她半點兒也不懷疑季雪川會帶著一根毒針妄圖害死自己弟弟的險惡用心,心中的恨又哪兒是能輕易壓下去的?奈何周圍圍著的人那麽多,若都是自家下人也便罷了,還統統都是百姓——經過歧江公主那麽多次教誨,季雪竹也是明白人言可畏的道理的,在這地方卻是如何也不會鬧起來給旁人看笑話。


    季雪川也心知肚明這一點,此刻一雙眼瞥著季照輝與元惟揚,壓根兒沒有將自家這位妹妹的憤怒放在心上——季雪竹能怎麽的?在場的所有人中,真正能威脅到她的,其實隻有元惟揚一個。那些百姓隨便說什麽,隻要她不認,又有誰“看真切”了?但元惟揚卻是在皇帝最親信的北衙中做官的,若他將今日之見聞告訴帝後,她這冀王妃還能不能當成,就要兩說了。


    而元惟揚看都不曾看季雪川一眼,將季照輝安撫了,便向這一雙姊妹一拱手,道:“既然四少爺已然無恙,元某告辭了。”


    季雪川張了口想說什麽,卻終於沒說出來,眼睜睜看著元惟揚下了擂台,朝著趙家的人叢過來。隻是,當她的眼光移動到趙家這一群人時,卻不由睜大了眼睛。


    那一刻,季雪川仿佛看到了什麽絕對不該看到的東西。從那雙眼睛裏頭,與她目光相撞的趙霜意,分明讀到了訝異和深深的恐懼。


    而元惟揚經過她們這一行人身邊,並不曾說話,隻是微微側身,飛快地向她們打了個拱手,借著他背影的掩護,擂台上的季家姐弟當是看不到的。


    然而,與趙霜意趙之蓁一並站著的曹氏與宋氏,又哪兒會注意不到這細節?曹氏微微蹙了眉頭,道:“四妹妹,男女避嫌,你應該是知道的。這元百戶雖救過你與五妹妹,到底是個沒親沒故的男子,你該繞開他些,省得又生了唇舌。你說那什麽報恩,叫人聽到,若是有什麽不好聽的話傳了出來,該怎麽和爹娘交代?”


    趙霜意一怔,她如何不知道該繞開元惟揚?可今日她有得選麽?元惟揚要是走了,這季四少爺就該她趙家送迴去,否則與道義不合,可到時候若是出了事,這桶髒水要潑在誰身上?曹氏也不曾想過趙家的立場,隻將這話說得戳人心肺——故意提醒她男女避嫌,倒好像她有意與元惟揚有些首尾似的。


    “大嫂這般說便不是了。”卻是宋氏出來打了個圓場:“那元百戶與四妹妹說的幾句話,都是在咱們在場的時候說的,我聽著也沒什麽不妥,提到男女避嫌上,仿佛太重了些。小姑娘家臉皮子薄,你看四妹妹多委屈啊。”


    趙霜意實是不知自己到底哪兒表現出委屈來了,隻是宋氏給她說話,她也不便再和曹氏爭吵,反倒叫宋氏難做,隻好垂了眉眼不說話,並不表示服氣也不表示不滿。可這一來趙之蓁卻當她是委屈了,冷冰冰瞥了曹氏一眼:“大嫂好講規矩,早知道咱們便不攔著元少爺走,隻將大嫂的娘家人請幾位來,將那季四少爺送迴去,就算是今夜裏死了,也不幹咱們趙家的清名兒,豈不是甚好?”


    趙之蓁卻是曹氏不敢得罪的,聽了這話她也算是想起了點兒什麽,不敢辯駁,一張臉卻漲得通紅,道:“我難道不是為了咱們家的名聲兒?隻是我想得少了些……”


    “為了咱們家的名聲?”趙之蓁眉心一挑,正要再說,趙霜意卻輕輕踢了她一下,她隨即醒悟,笑一聲便不提後半句了,卻顯得這第一句格外諷刺。


    曹氏也想反駁,隻是對麵是趙之蓁,她卻沒什麽底氣。她不是不會看人心思的,丈夫對趙霜意益發冷下去她看在眼中,可趙霜意畢竟是她夫婿的親妹妹,趙之蓁更是趙葆禎告訴過她要好生對待的人,這兩個加在一起,總比她自己的分量大。


    這種時候,老實閉嘴才是最重要的。


    宋氏卻解得一手好圍,此刻全然一副無知無害模樣,道:“自家妯娌,爭什麽呢?有什麽大不了的,非得在外頭說個長短——四妹妹,五妹妹,這燈市,咱們可還有一小半兒沒逛完,若是看不完就迴去,我可是不依的。”


    她這話說得極其符合貪玩的一貫形象,趙霜意此刻便笑了笑:“是了,咱們接著走,三嫂嫂還沒給自己賺一盞好花燈呢。”


    “是啊是啊。”宋氏笑嘻嘻道:“前頭說不準還有更好看的,這邊兒攤子上好看的全叫那些個小鬼贏走了,咱們快去,省得又叫小鬼們搶在頭裏。”


    說罷,她也不顧曹氏恨恨沉著一張臉,將曹氏一把拖了過來。一行人這才接著向前走,趙之蓁卻有心往後落了幾步,拖著趙霜意道:“四姐姐,你覺不覺得,大嫂最近怪得很?先前她待你可是沒說的,如今……”


    “如今她待你不也如先前待我一般?”趙霜意冷笑道:“打得一手好算盤,隻不知是賣了誰。”


    趙之蓁輕輕一笑:“四姐姐,不怪我說,你也一定看得出來,大嫂這般人,真叫她當家,咱們家可就糟了。”


    “那還能怎麽的?她是長媳。”


    “長媳也有糊塗的,也有不頂事兒的,也有……”趙之蓁眨眨眼:“妻賢夫禍少,四姐姐。”


    “你這是什麽意思?”趙霜意看著自家庶妹,她問著,心裏卻是明白的。


    趙之蓁笑道:“論話裏藏話的本事,那還是四姐姐教我的,我才不信姐姐會不知道我的意思——我啊,我是說,先前看著大嫂比三嫂像話多了,如今卻覺得,一心玩耍的人,未必就比一心上進的人更沒造化呢。”


    “造化?那是怎麽一個意思?”趙霜意含笑看著她。


    “算盡機關不得好報,那就是沒有造化了。”趙之蓁眸子動得靈光:“不過,我也是到了如今才知道,四姐姐,這造化呀,還真不一定是老天爺給的,自己積不積德,也要緊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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