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趙四姑娘”這一句稱唿,趙霜意先前準備好的話,卻是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他怎麽會認識她?他甚至連她的臉都沒有看到,難道憑聲音也能聽出來嗎?那不可能,他隻在她昏迷的時候見過她一麵,怎麽會記住她的聲音呢。


    因了這一份疑惑,她忍不住問:“元百戶知道我是誰?我並不曾和百戶說過話。”


    “難道非要說過話才能認得出人嗎?趙四姑娘這一迴帶出來的下人,與上迴遇險之時帶出來的卻是同一群人,這我總是認識的。”元惟揚仿佛聽到了一個愚蠢的問題,竟然笑了出來:“四姑娘的傷可好得差不離了?”


    趙霜意立馬打住了,她再也不會就這個問題多問哪怕一句——這一迴和她一起出來的卻不止趙之蓁,更有兩個哥哥的妻子,嫂子們卻是對那天的事兒不甚了解的。若是讓元惟揚接著說下去,叫她們生了疑惑,迴去打聽打聽,難說就要走漏風聲了。嫂子們雖說也是自己家的人,但總是有娘家的,說不準哪天誰迴了娘家抖機靈,嘴碎那麽一下,她的名聲可就完蛋了。


    “好了許多,多謝元百戶關切。”趙霜意匆匆將這個話題帶過去:“今日得遇百戶,我倒是該為上一迴您救了我與舍妹道一聲謝的。隻是現下竟是這般情境,我以為,怎麽都該先救了人再說,百戶您看如何?”


    “救人?”元惟揚笑了,他長得的確俊秀,在正月十五的月照燈映下眉目流光,隻是神色極不認真,叫人覺得他每一句話都是在開玩笑:“四姑娘,不需要救。您若是有心想叫季家謝您,送他迴去便是了,過一陣子他自然能醒。若是不打算摻和這事兒,扭頭便走也好。季四少爺實在是有些煩人,我把他打閉過氣去,也不過是昏個一時半刻,沒什麽大不了的。哪怕真有什麽不妥,我鎮遠侯府也在京城裏頭,季家隨時去找我也是無妨。四姑娘不必認真。”


    “元百戶好生坦蕩啊。”趙霜意微微蹙眉:“隻是,元百戶,您不曾傷他,他就一定沒事兒麽?”


    “怎麽?”元惟揚的眼神忽然一閃。


    “如今的將軍府,主事之人,是二姑娘。”趙霜意道:“派出來接人的人,也是聽了二姑娘的命令呢。等接了迴去,萬一有個什麽不妥當,算是您的錯兒,算是我的錯兒,還是算誰的錯兒?”


    “四姑娘這話的意思,我有些不懂。”元惟揚眯起眼,眉心微壓。


    “我隻是想報恩罷了。”趙霜意移開眼:“元百戶,鎮遠侯府的名聲,就在您是往外頭走一步,還是往迴去折一步裏頭。”


    元惟揚沉吟片刻,突然笑道:“四姑娘這意思,我今日卻是走不了了。否則若有人扣我一身罪名,我自己卻不知道,豈不是太過糟糕——是這樣不是?”


    “百戶英慧,想來不需我一介女流多言了。”趙霜意道。


    元惟揚點點頭,突然抱拳向她一拱手:“多謝趙四姑娘提點!不過,我身邊兒沒留下下人來,差遣不便,還望趙四姑娘派人去季家通稟一聲,順帶……若是可以,請去和我家的嫂嫂與姊妹們說一句,我這兒煩事纏著走不開,叫她們多加小心,過陣子自行迴府便是。她們是朝著金明大街那邊過去的。”


    趙霜意點頭,安排了小廝去做。元惟揚折迴了身子,到得那擂台旁邊,叫那兩名先前擺台的壯漢將台子上鋪墊的牛皮卷起來給季照輝墊著,再脫下了自己的氅衣蓋在了季照輝身上,最後也不顧忌什麽,索性在季照輝身邊坐下了,安安靜靜地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那些先前看熱鬧的百姓,大約也都知曉這一場“切磋”的來由,原本便都覺得是季家那四少爺討打的。如今見得元家少爺這麽鎮定,也很有幾個膽兒大的湊上前來看,這一看便個個都看出蹊蹺來,隻說季家少爺麵色既不青也不黃,並不像個死人,大概並不要緊。


    既然有人帶頭出來了,先前奔逃的人也都迴來了。他們不過怕出了人命官府追查給自己惹上了麻煩,如今見得這位公子哥兒沒有逃逸的意思,便也放了心,接著出來享受一年一度的燈節。


    同事不關己的百姓們迅速進入遊玩狀態相比,趙家的人卻是各有心腸。趙霜意暗歎自己出門果然是每每惹得一身麻煩,趙之蓁反複思考先前趙霜意提到季雪川時元惟揚的神情,而什麽都不清楚的兩個媳婦曹氏與宋氏卻都皺了眉。


    曹氏是尚書長子趙葆禎的妻子,宋氏是次子趙葆祺的內人,這兩個平素同趙霜意趙之蓁姐妹的感情也是尋常得很,雖不至於有什麽衝突,但不過尋常姑嫂,親近不到哪裏去。尤其曹氏受了丈夫影響,如今看著趙霜意是越看越像掃把星,更覺得今日和她們一道出門實在不太快活。


    但她又不敢不跟著——冀王那般看重趙家,會納趙家的女兒做側妃已然是板上釘釘的事兒,而這位側妃幾乎必然是趙之蓁了。能和趙之蓁走得近一些,那是她男人給她的指令,她哪兒敢怠慢?此刻雖然對趙霜意留下來等季家人的安排很有些不滿,可也不敢當著趙之蓁的麵提什麽異議。


    宋氏卻沒這麽多心思,她是次媳,丈夫也是個隨和性子,這一雙夫婦都是沒心沒肺的,隻圖日子富貴,不思百尺竿頭。此刻她不歡喜,卻是因為在這裏等著小廝們迴來實在是太耽誤時間。這好人家的女眷,說是出來看燈,也總不能遊蕩一晚上不迴去,玩一忽兒差不多盡興了就該打道迴府,將珍貴的遊玩時間花費在等人上,宋氏心塞得很。


    她左看右看,發現附近有個燈謎攤子擠了挺多人,便同趙霜意說了一聲,帶了幾個小廝丫鬟過去猜燈謎了。須臾贏了兩盞花燈迴來,眉花眼笑道:“四妹妹,你看,這兩盞燈多漂亮!正好你同五妹妹一人一個,可好?”


    趙霜意等人也是心焦的,見得那花燈做的果然精巧,不由笑道:“那自然是好,隻是三嫂自己不留一盞玩兒?”


    “我可不是吹牛,我呀,猜這燈謎是一把好手——過會兒我再去猜幾個,不就都有了?”宋氏得意得眉頭都揚起來了,方才浪費時間的鬱氣一掃而空:“我要是個男人,能把這一條街的花燈都贏迴來呢。可惜隻能叫小廝丫鬟們替我發話,白耽誤了時間!”


    她們說話之間,長街那一邊仆役們的喝道聲便傳了過來,須臾馬蹄車輪之聲飛一般靠近,卻是季家的車駕在那擂台前頭停了下來。


    車上下來的卻不是趙霜意料想的小廝,而是季雪川與季雪竹。這一雙姐妹同時出現著實少見,趙霜意怔了一下,揉了揉眼才確信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今兒太陽是打西邊出來的麽?她們怎麽一起來了?”趙之蓁也在一邊兒問。趙霜意笑笑,指著她們道:“你看就是了。”


    那季雪竹見得弟弟倒在地上,一口氣噎著胸口,二話不說撲上去便哭,而季雪川冷冷掃視了四周一圈,目光落在元惟揚臉上:“元百戶,貴府到底要怎麽樣,才肯放過我家?你們要弄死我季家的丫鬟,我也不曾和你們計較,卻不是怕了你們!如今您把我弟弟打成這副模樣,咱們總得去說個分明!”


    元惟揚卻是站起了身來,看著她,唇邊挑起一個笑容:“季二姑娘,是麽?您來了也不想著先尋個郎中給令弟看看究竟有沒有不妥當,便先扣我一身罪名——果然不是同母所出的姐姐,就半點兒不想著這孩子的性命呢。”


    而身為同母姐姐的季雪竹此刻更是恨元惟揚恨得咬牙切齒,全沒聽清他在說什麽,隻是見了兄弟不曾睜眼,索性就把他放下了。顧不得什麽閨秀模樣便撲上來撕打——她原本就是南邊兒戰場上長大的姑娘,說起規矩來,那真是從來也沒往心裏去過的。


    元惟揚卻是精準地往後退了一步:“季三姑娘,男女授受不親,姑娘自重。”


    “自重?!你這豬狗,你還我弟弟命來!”季雪竹怒斥。


    趙霜意姐妹姑嫂幾個在一邊兒看著卻皆是一頭黑線,趙之蓁更是一臉領悟了的神情——為什麽季雪川會帶著季雪竹一起出來啊?因為不帶季雪竹這種腦殘,誰來反襯她的英明啊?


    這郎中還沒來,就一口咬定自己親弟弟是被元惟揚打死的糊塗人,放在誰身邊那都是一個絕好的反例啊。有了季雪竹的衝動,元惟揚方才擠兌季雪川那幾句中的精彩地方也都被一筆抹了過去。


    “他活著。”元惟揚接著閃躲。季雪竹大抵也學過三拳兩腳,隻是連季照輝都不是元惟揚的對手,她又算得上是什麽?元惟揚這躲拳腳的動作極其瀟灑,全然沒把她當迴事兒。


    季雪竹卻是半點兒不把他的話往耳朵裏頭聽,仍是追打個不休。元惟揚也不是個好耐心的人,見此索性腿一伸,將季雪竹絆了個馬趴。


    季雪竹丟了麵子,益發憤怒起來,爬起來正要接著發瘋,元惟揚卻是眉頭一蹙,上前一把抓住了剛剛靠近季照輝並嚐試將他抱起來的季雪川的手腕。


    “你做什麽?!”季雪川嚇了一大跳,尖聲叫道。


    元惟揚不說話,手上一用力,竟將她緊攥的拳頭捏開了,裏頭一根針微微閃了一下光:“這根針是什麽?你要對你弟弟做什麽?!”


    “你放開我!”季雪川臉漲得通紅:“無恥之徒!你怎麽可以攥女子的手腕!”


    “無恥?再如何的無恥,也比不上用自家兄弟的性命來潑旁人髒水的惡毒!”


    這須臾之間發生的幾句對話,卻是將剛剛打算撲上來和元惟揚拚命的季雪竹劈呆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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