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其野忽而又想起臨行前,顧烈堅持要給他過生辰,那日狄其野無論走到哪裏,都能聽到太監近衛祝他二十六生辰,後來才知道,是顧烈給了賞銀,讓他們到自己麵前討個口彩。  但到此時,狄其野才真正明白,顧烈明知他此生是二十四歲而不是二十六,卻堅持要為他過二十六歲生辰的緣由——夢中那個自己,沒有活過二十六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顧烈放在他手中的,是曆經生死後,毫無保留的愛。  *  顧烈知道狄其野喜歡點火。  他不知道狄其野還能點一把這麽大的火。  今夜以前,盡管狄其野能夠一把火燒得他不管不顧,可他向來是在乎狄其野感受的,餓虎撲食到了極致,最激動的那幾次,也許落下過太多淤青紅痕,但從來不會真的傷到狄其野。  今夜不同。  他分明知道狄其野右臂受了傷,也分明看出狄其野是存心要勾得他失控,卻根本無法抗拒。  也許是狄其野那一聲“迴家”,讓他太過欣喜。  但顧烈到底是不願意過分索求無度,警告道:“不許胡鬧。”  狄其野根本不理顧烈克製隱忍的警告。  “……不夠。”  像是索取又像是抱怨的聲音,貓爪一般撓在顧烈心上。  狄其野說不夠,難道顧烈還能不給麽?  這哪裏是大楚兵神,這分明是勾_魂野鬼,糾纏著人忘了天地年月,不知今夕何夕。  狄其野右臂的傷,是被刺伊爾貴族將領的火器石彈擦傷,剛受傷時看上去血肉模糊,實際處理過後並不嚴重,已經愈合了一半,傷口最中心處因為還有火藥殘餘的灼傷,所以遲遲沒有結痂。  顧烈小心不去觸碰,卻還是被床單蹭破,未愈合的傷口又漸漸洇出鮮血來,夜息香浮動於室,鮮血似凝未凝,在傷口邊緣匯聚,順著二人加快的動作,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  血珠從指縫間滲下,染紅了兩個人的指根,順著肌膚紋路洇入掌心。  狄其野慢慢調勻著唿吸,看著兩人指根紅痕,忽而低笑。  迷亂褪去,顧烈立刻好好將身_下人翻來抱在懷裏,仔細去看狄其野右臂的傷。  有些洇血,但不嚴重。  顧烈黑了臉:“胡鬧!”  狄其野賣乖似的用小腿蹭蹭他,故作委屈:“我打了勝仗迴來,你還對我生氣。”  這副樣子,實在是讓顧烈沒有辦法,隻能抱住他。  狄其野輕輕推開顧烈,不讓顧烈抱著他,轉而趴在顧烈身上,然後坐了起來。  他的單衣半褪在手肘,顧烈趕緊給他拉好衣襟。  顧烈又沒老到半天才能起來,本就有死灰複燃之勢,顧烈生怕自己又被燒沒了理智,不止給他穿好單衣,還趕緊握住他的腰,不讓他有什麽動作。  狄其野被他這副小心的樣子,逗得低笑,整個人都微微發顫。  顧烈輕嘶一聲,要了命了這是。  “顧烈,”狄其野終於認真起來,低頭看他,“我剛離開未央宮,就開始做夢。我夢見一個人。”  顧烈不解地看著狄其野。  狄其野眉眼溫柔,手撐在顧烈赤著的胸膛,對顧烈娓娓道來。  從那個讓狄其野心疼的孩童少年,到主公良將,再到相看兩厭的明君功臣。  最後講到未央宮那一夜,砒_霜利刃,生死相隔。  顧烈愕然僵怔,隨後默然良久。  “這些夢,不止是夢,是不是?” 狄其野輕聲問,“它們發生過。你親身經曆過。對不對?”  前世種種,顧烈從沒想過要告訴狄其野。  然而老天爺總愛出其不意,狄其野竟然在夢中,看到了所有的一切。  顧烈隻是握住狄其野的手,簡單的點了點頭。  狄其野問:“你有沒有按我說的,把我燒了?”  顧烈又是簡單一點頭。  隨後頓了頓,還是補充道:“與我同葬。”  狄其野笑了,輕聲問:“你記了我一輩子嗎?”  顧烈握緊了他的手:“不敢或忘。”  狄其野問:“我將你害成這樣,恨我嗎?”  顧烈皺眉:“這從何說起?”  前世他與他之間,哪裏說得上“害”字?若說有錯,他們都有錯。  狄其野反問:“那你又為何總是責怪你自己?”  顧烈瞬間明白了狄其野的用意,隻是笑了笑,將他們交握的手拉到嘴角邊親了親,沒有說話。  不論狄其野再怎麽心疼,都無法替代顧烈去經曆,無法替代顧烈去原諒他自己。  但狄其野能夠做的,是對顧烈坦誠,讓顧烈安心。  狄其野垂眸道:“那夜金殿相談,你說你對我,是生死相許,刻骨相思。”  “現在,我才明白這話的份量。”  “你為我,死而複生,相思入骨。”  “我狄其野,何其幸甚。”  他俯下身來,對顧烈眨了眨眼:“這輩子,我都陪著你。”  “顧烈,我們還有好幾十年,可以慢慢過。”  若說狄其野先前點的那把火太大,這一句承諾,簡直是縱火焚野,燒出了衝天烈焰,將顧烈好不容易找迴的理智燒得幹幹淨淨。  顧烈將狄其野拉下來親吻,狄其野欣然應邀,如果言語承諾不足夠令人安心,再加重注碼也無妨。  直到東方既白,顧烈才心滿意足地抱著狄其野,沉浸在若有似無的夜息香中,安然睡去。  *  定國侯迴京倆月後,四大都護府先後落成,顧烈終於將前後功勞聯起來一起當朝表彰。  記首功的,當然是陛下親口稱讚“禦強敵於國門之外,懾外敵不敢來犯大楚”的定國侯。  被陛下誇成一朵花的定國侯氣定神閑,不驕不躁,淡定得越發瀟灑。  慶功宴前,武庫送上了為大楚帝王全新打造的禮刀,其紋飾之精美、份量之輕,都充分說明了禮刀就是拿來看的,除了好看沒有其他優點。  顧烈對禮刀這種東西很無所謂,但被這把新刀一提醒,對狄其野說:“我準備尋個日子,將斷腸匕封入武庫。”第122章 封刀賜劍  斷腸匕入武庫封存, 與其一同入庫的, 是定國侯的青龍刀。  這是狄其野的提議。  當時他們在小書房, 武器架上,顧烈的紫霜劍與狄其野的青龍刀並排放著。  狄其野聽顧烈說想將斷腸匕封存,對著武器架說, 不如將青龍刀一起封了吧,與其留在未央宮落灰,不如放進武庫, 武庫裏有師傅們擦拭保養。  顧烈何嚐不明白, 狄其野做這件事,是想讓自己安心。  顧烈當時沒有答應, 反而遲疑道:“若有強敵來犯,你不是沒有再次領兵作戰的機會。”  但這機會有多渺茫, 重活一世的顧烈,再清楚不過。  然而, 即使清楚,可真正將青龍刀封存入武庫,即使日後要用時調用出來也不過是一道命令的事, 這感覺畢竟是不一樣的。  見顧烈不忍, 狄其野拿顧烈自己的話來笑話他:“我不是剛‘禦強敵於國門之外,懾外敵不敢來犯大楚’?就算再有外敵來犯,現在四方有都護,十州有都督,還得我去領兵, 這些人拿俸祿做什麽?”  的確,四方都護府已建立,十州都督府和三大營也不是白養著不做事的。狄其野說的都是事實,然而,最不願狄其野遠行的顧烈,此時卻為他難過。  狄其野後退一步靠進顧烈懷裏,伸手去捏他的臉,笑說:“你不是要建盛世嗎?盛世強楚,豈有膽敢來犯之敵?”  顧烈緊緊抱住狄其野,他深深望著這人依舊肆意的眉眼,任誰都說定國侯這幾年竟是絲毫未改,隻有顧烈清楚並且用心記得,這個人這些年來,究竟為他做出了多少改變。  最終,顧烈將紫霜劍係在了狄其野的腰間。  於是眾臣猛然聽說陛下將定國侯的青龍刀,封存進了武庫。  這可不是小事,尤其定國侯剛剛又立了大功,陛下就把青龍刀給封了,這明顯是不願再讓定國侯領兵的意思啊。  要說功高蓋主的功臣再不能領兵,那也沒什麽不對,可年紀輕輕的大楚兵神再不能領兵,即使有些大臣對此喜聞樂見,仍然不免唏噓。  但一碼歸一碼,這麽一來,是不是說明陛下終於對定國侯生了猜忌了?  結果陛下緊接著又是一道旨意:“嘉定國侯功高忠勇,賜定國侯紫霜劍,定國侯佩王劍,上殿入宮皆不需解劍,特許佩劍上朝。”  這就把群臣聰明的腦袋瓜子給砸懵了。  將陛下自己佩戴多年的紫霜劍賜給定國侯,這就已經是盛寵了,更何況,還加了個佩劍上朝。  佩劍上朝,古今幾人能有這個殊榮。  陛下對定國侯,到底是生了猜忌,還是更為寵信,這簡直是大楚朝臣心中一道永恆的難題。  但這難題再引人深思,朝還是得上,事還是得辦。  大楚朝堂從上到下又兢兢業業了大半年,到年底,對完賬,與剛建朝時相比,人口、賦稅都翻了一番。  顧烈高興,群臣也高興。  思及前世幾位大臣因病告老,年底諸事忙得差不多了,休沐之前,顧烈還很體貼地安排朝臣分批去太醫院看診。  朝臣們都覺奇怪,誰閑著沒事去看大夫,可陛下金口玉言,何況那可是太醫,不去白不去。  這一查,還真都查出些大大小小的毛病,正好,趁著過年休沐將養將養,來年繼續為大楚江山奮鬥。  六部九卿是交給張老看的,顧烈特地隨同,把幾位重臣鬧得更是受寵若驚,結果一套望聞問切下來,除去舊疾,各個都有或輕或重的過度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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