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主爻,此乃大有卦第六爻,爻辭曰:自天佑之,吉無不利。  上天庇佑有德之人,沒有一點不吉利。  顏法古捋了捋胡子,滿意了。  但再迴頭想想第二卦,收拾起家夥,理了理衣衫,往帥帳走去。  *  盡管陸翼戰報寫得喜氣洋洋,但密探迴來一報,顧烈終於明白為何前世北燕將領們仿佛一夜之間長出了脊梁,在麵對楚軍時寧死不降。  陸翼所過之城,片甲不留,甚至坑殺降兵。  既然投降了也要死,那還降什麽?兔子急了還咬人呢!  顧烈再喜怒不形於色,都被氣得拍案。  但這時候,他偏偏還不能真拿陸翼怎麽樣。  陸翼對狄其野的不滿,雖未像敖戈那樣全露,卻也沒有隱晦到顧烈無法察覺的地步,上迴敖戈跳出來咬狄其野的下屬,身後也沒少了陸翼的影子。  如果顧烈此時嚴厲斥責陸翼,一來暴露了他確實對陸翼不放心,派密探監視陸翼打仗;二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也許會為複楚大業生出不必要的枝節。  陸翼前世起兵造反,是在天下初定的時候。敖戈前世起兵造反,是在狄其野死後。從造反時機就可以看出,他們兩個,一個多疑一個魯莽。  陸翼最好的造反時機其實是現在,但他謹慎多疑,直到確認無法封侯,才把反心顯露出來,被狄其野打得兵敗自刎。而敖戈其實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勇氣造反,被狄其野故意用死激出了反心,打著給狄其野報仇的名義造反,很快被盛怒的顧烈按死。  這兩個人的死亡才令功臣們徹底安靜下來,為盛世初開敲定了時機。  其實假如可以,顧烈並不想與功臣們再起刀兵,可人性如此、權勢殺人,不是顧烈的意願能夠改變的,他掌帝王之位,就必然有這麽一天。  前世掌天下五十年,包括自己在內,顧烈已經見識了太多人事變遷,陸翼的隱瞞不報不會令他驚訝,卻還是會令他憤怒。  對待北燕,楚軍最好的策略是既敢戰、也不拒絕投降,這樣才能夠以最快的速度奪取天下,過於兇狠是適得其反,而殺降,不僅毫無必要,而且與顧烈治軍的原則相悖。  這一點,陸翼不會不明白,可他還是選擇這麽做了,為什麽?  如果陸翼是想反,那更沒有必要對北燕將領趕盡殺絕,反而該合縱連橫才是。  顧烈想不明白。  正思索著,近衛報說顏將軍求見。  顏法古把自己算的卦象對不怎麽感興趣的顧烈侃侃而談,尤其重點提了那個“密雲不雨,自我西郊”,最後提議道:“主公,末將認為,主公不必留守大營,也許與狄將軍一同出征,更為穩妥。”  這話一下子就吸引了快被卦辭攪昏頭的顧烈的注意。  顏法古的建議,和顧烈近來那個直覺,不謀而合。  真說起來,顏法古算的卦從來沒有準過,而顧烈那個直覺,顧烈在幾日思索下,已經判定為是自己太想打仗,自己把自己給否決了。  但人有時候對於沒什麽道理卻一直縈繞在腦海的念頭,一旦遇到佐證,盡管這個佐證也不怎麽靠譜,卻會令人更難放棄。  顧烈沉吟半晌,命近衛:“去請薑揚、狄其野。”  所謂兼聽則明。  而且,薑揚最是細致穩妥,狄其野不樂意被人幹擾打仗,顧烈想來,他們倆應該都會反對。  一個未來丞相、一個大楚兵神,他們反對,顧烈也就不會再抓住這個不靠譜的直覺不放了。  薑揚和狄其野進了帥帳。  薑揚聽完,先是瞪了又胡亂算命的顏法古一眼,隨後沉思不語。  狄其野聽完,挑眉笑了,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主公,末將以為沒什麽不合適。主公隨我出征,狄其野定然保證主公萬無一失。”  顧烈有些驚訝,對上狄其野的視線,這人轉性了?  狄其野對顧烈眨眨眼,內心調侃地想,主公就是公主,北燕就是惡龍,有他這個英勇騎士在,絕對把公主安安全全送到惡龍占領的城堡裏,一根頭發都不會少。  顧烈看向薑揚。  薑揚的想法,其實和顧烈自我否定的想法是一樣的,那就是顧烈是太想打仗了。  不然的話,何必在楚軍捷報頻傳、天下即將平定的時候,生出這種直覺來?  可不同於顧烈的嚴格自我要求,薑揚對於從小看大的顧烈,在顏法古的點撥下,是有一分愧疚在的。  既然顧烈想要在登基稱帝前放縱一迴,既然狄其野戰無不勝,既然顏法古的卦象這麽顯示……  薑揚試圖說服自己,又去想,萬一確實出現了意外,例如北燕奇兵突襲,例如楚軍混入了奸細,那麽顧烈跟著狄其野,確實比跟著自己在楚營更有保障。  薑揚思考著種種不能說服自己的理由,對顧烈一禮,道:“主公,此舉也無不可。”  顧烈陷入了懷疑。  薑揚的老成穩重,是顧烈最信得過的;狄其野的任性妄為、不願受製,也是顧烈絕對猜得準的。  怎麽今日,這兩個都轉了性子?  “你們當真認為,”顧烈掃視著眼前三個屬下,“本王應當親征?”  顏法古對自己的卦象負責:“末將認為應當親征。”  狄其野惦記著自己的攻心大計:“末將沒有異議。”  薑揚左看右看,才道:“臣以為,可行。”  於是狄其野率兵出征之日,五大少看著將軍身邊那個霸氣人影,無語凝噎。  主公不放心將軍亂來已經到了親自跟著的地步?將軍你可長點心吧!  顧烈黑甲玄衣,策馬於狄其野身側,雖未大張旗鼓布告,卻也沒藏頭露麵,堂而皇之地跟著狄其野,往翼州方向出征而去。  *  薑揚目送狄其野與顧烈帥大軍離去,過兩日又鄭重送走了顏法古,心中依然忐忑。  這日日暮,卻見大隊精兵良馬現於道上,掛著陸翼帥旗,往楚軍大營而來。  陸翼正在攻雍,怎會派兵出現於楚軍營外?  薑揚不動聲色,策馬迎於營門外。  “薑將軍,”來者是陸翼手下左都督,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重箭不夠用,將軍派我迴來催武庫趕製。”  薑揚笑罵:“這才出征多久?你們將軍就派你們一大堆人迴來搬武庫,怎的如此費箭?”  左都督也笑:“北燕軍士冥頑不靈,自然費箭。”  他說完,又道:“瞧我,光顧著求箭,都忘了禮數。請薑將軍領我去與主公複命。”  “這就不巧了,”薑揚不好意思地笑道,“主公手癢,跟著狄將軍打仗去啦。”  左都督神色一凜,聲勢頓弱,尷尬道:“那是不巧,我等請箭就好,還煩請武庫師傅們趕製。”第59章 關愛主公  薑揚舉重若輕, 帶著高深莫測、溫文爾雅的笑容, 每日與陸翼手下左都督尋常說笑。  他甚至沒有將顧昭轉移到安全地方, 反而不躲不避,帶著小王子練文習武,一日不曾倦怠。  某日練完箭術, 薑揚來接顧昭迴帥帳,顧昭扯扯薑伯伯的衣袖,掩住嘴, 對俯下身的薑揚輕聲問:“薑伯, 營中有異?”  薑揚並不答問,心疼地看了看敏銳的小王子, 問:“少主可是害怕?”  顧昭搖搖頭,鄭重其事道:“昭不怕。”  頓了頓, 補充說:“昭不丟父王風骨。”  薑揚險些老淚縱橫。  天佑大楚啊!  薑揚恨不得把一張臉笑出花來,安撫道:“吉人自有天相, 少主放心。”  薑揚這邊老神在在,陸翼手下左都督那邊可就疑神疑鬼。  他們這番迴營,意圖是大逆不道, 但千算萬算, 沒想到楚王顧烈竟然一言不發跟著狄其野出征了!楚王這種極為克己修身的主子,怎麽可能真的難耐手癢就跑去打仗!  他們自然覺得,要麽楚王識破了他們的陰謀,要麽楚王另有算計,隻是他們還沒想出頭緒來。  尤其是薑揚表現得像是沒有發現任何不對, 假若楚王已經識破了他們的陰謀,薑揚應該已經把他們捉起來問罪才是。  也就是說,雖然他們的陰謀沒有成功,但也沒有被發現。  左都督此時處在一個可進可退的局麵。他可以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領了重箭迴去交給陸翼,繼續打仗;他也可以立刻造反,殺了薑揚,把顧烈唯一的繼承人扣為人質帶迴去交給陸翼。  但不論是進是退,左都督都必須立刻決定,沒有再傳信給陸翼詢問的時間。  左都督能在陸翼手下當差多年,骨子裏也是個狠人,一念之下,就想幹脆眼一閉心一橫,拿薑揚的血祭旗。  但他的手下親信,也是他的表兄,在此時提醒他:“都督,將軍多疑啊。”  左都督當即心下一凜。  是了,他怎麽忘了,他的主子多疑成性,如今顧烈不在營中,殺不了顧烈,造反成功把握就低了不止七成,不論是陸翼不滿他擅自做主,還是最後兵敗論罪,第一個死的就是他這個左都督。  他表兄又道:“都督,將軍給您的命令,是入營弑主,如今主公不在,您不能執行將軍命令,自然該迴去再聽調遣,怎好自作主張?”  這話更是說中了左都督的疑慮,當即握住親信的肩膀,鄭重道:“表兄救我一命。”  數日後,陸翼手下左都督領著剛造好的一批重箭離去。  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於遠道,薑揚生出一背的冷汗,若不是牽著顧昭,險些要往地上坐倒。  兩日後,正在雷州邊境琢磨進攻策略的顏法古收到薑揚的來信。  顏法古展開一看,素來謹慎正經、溫文爾雅的薑揚隻寫了一句話:  【假道士,你他_娘終於算準了一迴!你把你那條老命仔細著,老子等著在燕朝皇宮裏請你喝酒!】  顏法古哈哈大笑。  笑罷,他看向王家守軍守護的城池,露出一個兇險的笑容。  算命畢竟是副業。  他可是正正經經的楚軍大將。  *  左都督迴到雍州,進將軍帳稟報,說任務失敗,請將軍發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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