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尚且沉浸在過年的喜慶中。入夜時分,華燈初上,大街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


    芳芳跟著嚴逸漫不經心的在街上亂逛。


    她從來沒有想過會跟嚴逸有這麽一天,一時真是覺得好生奇怪。既沒有跟譚宇文的那種害怕和擔心,更無與之愷在一起時的期待和歡喜,總之就是平淡如水吧……除此之外,倒也想不出更好的形容了。


    她肯出來,也不為別的,不過就是……想打聽些事情罷了。


    但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嚴逸早就注意到芳芳一直悄悄打量他,卻也不點破,隻東拉西扯的寒暄。芳芳心事重重,一時也隻隨意應付,壓根兒沒注意他說了些什麽。


    再如此遊蕩下去,實在就有些難受了。


    芳芳終於忍不住,便問:“你怎麽會想到來跟我提親呢?其實我們……也沒那麽熟啊。”


    嚴逸點點頭,“我知道你意外。”他不緊不慢的道:“一定要很熟才可以麽,見你漂亮不行麽?”


    “……”芳芳有些傻眼,一時也不知該怎麽應。嚴逸見了便也微笑,又道:“而且,你不是也跟我出來了麽?”


    “呃,是……”芳芳尷尬的笑,“但是……”


    嚴逸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她,“你是有什麽話想問我吧。”


    “沒,沒有的……”芳芳聽他問得直接,一時反而不好說了,慌忙又是擺手,又絞盡腦汁的要想些什麽來轉移話題,“……噢對了,我聽夫人說,你是家中獨子?”


    老實講,這件事她的確覺得很奇怪,嚴家也算得上是家大業大,怎會子嗣如此單薄?


    嚴逸見她如此尷尬,遂也不好一直刻薄,便認真迴答道:“是。我娘生了我以後,身子一直不好,我十歲那年……她便去世了。”


    “原來如此……”芳芳沉吟著點了點頭,又試探的問:“那你家姨娘……都沒有孩子麽?”


    “我爹原本是有一位陪房丫頭作姨娘,不過一直無所出。後來我娘去世,我爹過於悲痛,便將那姨娘一並放了,之後……也未有續弦。”


    芳芳聽得有些沉默。從她自己家的情況來看,男人的喜新厭舊,那真是太深刻的現實!安伶那麽美那麽尊貴,袁光正也還是更喜歡往外頭跑。她一直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慢慢也默認了這樣的現實。卻忽略了其實還是有那麽一些人,能為一位女子鍾情一生,不因年華的流逝、容貌的衰敗而改變心意,雖然是極少數,卻也的的確確是真實存在於這個世上的。


    芳芳幽幽的歎了一口氣,忍不住又想起了之愷,想到自己跟嚴逸出來這一趟的目的,到底覺得意難平。遂鼓起勇氣對嚴逸道:“對不起,我……的確是有些事情想問你……”


    她正說著,忽聽見不遠處傳來踢踏踢踏的聲音,由遠及近快速的清晰起來,一轉頭,隻見一匹高頭駿馬迎麵飛奔而來。芳芳嚇了一大跳,本能的退了兩步,想要避開,豈知那馬匹生生掉了個頭,竟直接橫到了她的麵前。


    之愷獨自一人,一身月白錦衣,輕袍緩帶,從那馬上翻躍下來,擋在芳芳和嚴逸麵前。


    “袁芳芳,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背著我跟其他男人私會!”


    嚴逸淡淡的看著他,“來得還真快。”


    之愷方才兩句話說得有些急,這會兒已半靠在馬身上,微微喘著粗氣,“還不是因為……沒時間了,不然……一定跟你算賬……”


    嚴逸道:“什麽叫沒時間,難不成你快死了麽?”


    之愷向前走了一步,伸手搭了下他的肩膀,又將他一把撥開,“這迴……算你說對了……”


    他不再去管嚴逸,隻伸手將原地僵立的芳芳撈上馬背,掉頭而去。


    芳芳整個人都是懵的,一根手指頭都不敢動一下。


    他出現得太突然,出現的方式又太過奇幻,還帶她上馬帶她飛奔,這樣的情境——


    ——不是夢是什麽?


    之愷並沒有力氣走很遠,不過拐了個彎,到了一處背街人少的地方,方徐徐停了下來。


    他丟了韁繩,雙手從她身後擁了過來,“袁芳芳……轉……轉過來……”


    他們都還在馬背上,芳芳怎麽轉得過來,被他強行這樣扳著,小腰都扭到了極限,還是看不見他的臉。他竟也不管不顧,一雙手臂不住的收攏,將她整個身子緊緊箍在懷裏。芳芳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暖熱的體溫和如鼓的心跳,鋪天蓋地全都是他的氣息。她仍是恍惚著,仍是不敢相信,勉強仰起臉想看清他的模樣,他卻像有什麽情緒忍得久了、憋得狠了,一低頭竟是一陣亂咬,又慌又急又無章法……芳芳一下子酥了筋骨,顫聲如遊絲一樣從喉中飄出,身子癱軟得如一團綿絮,半分力也借不住,一點一點的從馬背上滑了下去……


    之愷想伸手拉她,奈何自己也沒什麽力氣,隻抱著她一起滑到地上來。一落了地,他兩手又環繞過來,兜頭兜腦的將她緊按在胸前,難舍難離得……似分隔了千萬年一般……


    芳芳無力的被他緊擁著,整副身子麵對麵的緊貼他的懷抱,幾乎不能唿吸。他胸膛劇烈的起伏,也不知是累還是激動。她兩眼愈發迷蒙渙散,神思仍是迷離的,隻不停的想著是不是夢、是不是夢……就算是夢,她也想這般一直沉溺下去……


    “袁芳芳……”他終於開口說話,然而氣息有些不穩,聲音也聽來十分疲憊,“你……有沒有想我?”


    芳芳兩手緊抓著他的衣襟,怔怔的抬起頭看他——他似乎長高了些,眉眼依舊清俊分明,卻瘦了,還黑了,神色中透著深深的疲倦。芳芳眼淚止不住的滾落,想著這兩年多來的思念,一時隻覺心頭千言萬語,都不知要從哪裏說起……


    她本是不愛哭的人。可在他麵前,卻不知為何會有那麽多的眼淚。從前,他罵她嘲笑她欺負她時,她會哭;他救她幫助她保護她,她也會哭;還有他的突然離開,又乍然歸來……她不得不承認,一直以來,他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在讓她魂牽夢縈,輕易撩動她的全部神思。


    “……你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她又將頭埋入他懷裏,哭著問道。


    “你先迴答我……”


    “我……”芳芳抓著他的前襟擦眼淚,咬著嘴唇道:“我才沒有想你。”


    “沒良心的,”他將她垂落在自己手上的一頭青絲扯了扯,道,“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


    芳芳哭得緩不過氣來,舉手就朝他胸前砸了一拳,“你才沒有良心……”


    之愷哪裏經受得住這樣一下,本能的悶哼了一聲,一時身子都躬了起來,一臉痛苦不堪。芳芳察覺有異,急忙要抬頭看他怎麽了,被他一把按了迴去,道:“沒事……”


    芳芳隻得作罷,仍趴伏在他懷中;他一張臉都埋在她頸窩裏,唿吸越發有些短促。她便小心問了些諸如“什麽時候走的”“怎麽又迴來”一類的話,他全都不答。芳芳不知情由,也始終不太放心,最後索性問了一句:“你不是有未婚妻了麽,還在這裏幹什麽?”


    他身子僵了一下,悶悶道:“什麽未婚妻……”


    “那靖海侯的小女兒,可不是你的未婚妻麽?”


    “誰說的……”


    “人人都在說!”


    “都是……胡說……”


    他似乎很累,每次迴答不過短短的幾個字,也說得氣喘不已。他不斷的收攏手臂,將她抱得更緊,整個人都栽在了她的身上。芳芳承受不住,差點要被他撲翻在地。正想要推他,卻忽然感到胸口有些異樣,有什麽溫熱濕潤的東西不斷從他身體裏湧出來。她趕緊推開他,卻見他左胸竟汨汨滲出鮮血來,那血暗紅暗紅的,不但滲透了他的衣衫,甚至連她的衣裳……都被染紅了。


    芳芳嚇得唿吸都快要停滯了,“你……你怎麽了?你到底從哪裏來的啊?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的……”


    之愷臉色蒼白,額上冷汗涔涔,似所有力氣都用盡了,再也說不出話來,隻無力的靠著芳芳。芳芳身材嬌小纖弱,本是肯定架不住他的,然而此刻……卻不知哪裏來了力氣,咬緊牙關便將他一隻胳膊橫著搭在了自己肩上,隻想了想,卻也不知該去哪裏,便隻好想著先拖到袁府,之後再做打算。


    “袁芳芳……”他氣若遊絲的喚她。


    芳芳滿臉都是淚,側頭又見他那樣虛弱,一時急得直哭:“你別說話了。”


    “我……可能會死……”


    “胡說!”


    “真的……”


    “閉嘴!”芳芳又氣又急,越發哭得直喘氣,“你再……再胡說,我扔你在大街上!”


    “我特地……迴來看你……你就……這樣對我……”


    “你不要再說話了好不好,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


    一路哭著說著,芳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弄迴了袁府,又立刻去將安伶請了來。安伶看著一身血的芳芳拖著一身血的之愷進來,也嚇得不輕。雖然滿心疑惑,一時也不好多問,又見之愷這般境況,更是不敢亂動,隻得一麵將他安置好,一麵速喚大夫前來醫治,一麵又著人去皇宮稟報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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