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愷深吸幾口氣,強自鎮定下來,“你……以為我……會信麽?”


    譚宇文無謂的攤攤手,“無妨,迴京便知。”


    他語調輕鬆,卻笑得陰暗無比,帶著幾分小人得誌的囂張,似有意要激怒之愷。


    之愷暫時還無暇發作。他雖然不願相信譚宇文的話,可這一樁樁事情實在太突然、太出人意料,且又都是他格外關心的。他需要時間來厘清頭緒……而且,直覺告訴他,事態……或許真的不妙。


    他忍耐著,問:“是誰……讓抓人的?”


    譚宇文便翹著腿坐下,擺出一副要與他長談的姿態,悠悠道:“皇上放權於東宮,自然是東宮讓抓的麽;不過東宮的意思,一般也經過皇上默許,說來說去——還不都是皇上的意思。”


    之愷眸中忽的燃起灼灼烈焰,猛地伸手抓住他的領口,一字一頓的咬牙:“別跟我陰陽怪氣的,我自會徹查。”


    他說罷鬆手將譚宇文狠狠一撂,轉身便要去攙扶還癱軟在地上的芳芳。譚宇文被他甩得趔趄兩步,見狀也顧不上站穩,整個人撲過去擋在芳芳麵前,對之愷道:“殿下還是自己迴吧,再拖著芳芳一起,隻怕袁尚書……真的要保不住了。”


    之愷扭頭盯他,“你這話什麽意思?”


    譚宇文撣撣衣衫,又氣定神閑的站直了,“瀆職貪腐算個什麽事?哪個禦史有這樣的膽子敢拿這種事情來找袁尚書的麻煩?”他湊近了之愷,聲音壓得低低的,“袁家早有易儲之心,我不相信殿下不知道。”


    之愷倒吸一口冷氣,一時竟有些怔愣。


    袁家的易儲之心,他怎會不知道?


    他自然是小心防備著的,以免惹來麻煩。就連這一次,他假意答應了袁從銘帶芳芳出遊,也端不過是懷著嘲弄羞辱的惡意,以此來迴敬袁家的司馬昭之心。


    而此時此刻,他都不得不承認,一直以來的初衷,眼下……竟拋到不知哪裏去了。


    他自己都搞不明白,究竟是如何一步以步的,走到了這個田地?


    譚宇文見他沉默,遂是更加得意起來。


    “本以為以殿下一貫的淡泊超然,這等事情,自當是避之唯恐不及。”他側目瞥一眼芳芳,話鋒陡然一轉,“然而殿下非但沒有迴避,反而順勢接近芳芳。由此可見……殿下並非沒有問鼎之心。”


    之愷素來忌諱旁人在他麵前提“儲君”“國本”一類的話,即便是時刻關注著此事的袁從銘,一向是無孔不入的,也隻敢拐彎抹角的旁敲側擊。


    而譚宇文卻毫無顧忌的,陡然將這話撂在了明處,挑釁之意……已是昭然。


    之愷怒火中燒,卻不想遂了他的意,隻得生生抑下情緒。譚宇文看在眼裏,不覺心有得意,愈發言之鑿鑿:“當然,動搖國本之事非同小可,勝算幾何根本無可預知。若成,則互利共贏,自然皆大歡喜;若敗……”


    言及此,他稍事停了停,複才冷笑道:“若敗,量那東宮也不敢殘害手足,隻能去找袁家諸人開刀。殿下這一手盤算,還真是無本萬利的好!”


    之愷冷冷盯他,嘴唇微微抖動。


    譚宇文十分敏銳,見狀立刻後退了幾步,避開他舉臂能及的範圍。


    隻是他嘴上仍不肯依饒,更是大義凜然起來:“不管是袁家拉攏殿下也好,還是殿下要依傍袁家的勢力也罷,既然對彼此都有所求,那麽各取所需,倒也無可厚非。”


    譚宇文再一次轉頭去看芳芳,眼神真摯得令人讚絕,“不過話說迴來,既然是利益交換,為何卻又以感情之名,將芳芳牽扯其中,讓她從頭至尾蒙在鼓裏,癡心錯付。這等用心,是否太過卑劣險惡?”


    之愷微微閉目,深深吐納幾口,“你大老遠的跑來,就為了說這些廢話麽?”


    他一而再的忍耐,譚宇文自然知道原因。


    長椅邊上,芳芳正一臉無措的望著他們。他們說的這些,她基本都聽不懂。


    譚宇文挑挑眉,表示無比同情。


    他便朝她走過去,“芳芳,你可聽明白了麽?”


    芳芳茫然的望著他,身子向後縮了縮。


    譚宇文繼續煽風點火:“本是應當保護你的人,卻欺瞞你至此。芳芳,你現在的心情,我十分理解。”


    他鄭重其事的說著,又在隱隱發抖的芳芳身旁半蹲下來,極其溫柔的攬住她的肩頭:“芳芳,這裏實在太不安全,你還是跟我迴去。畢竟相識一場,我怎麽忍心見你受人利用拖累,待迴去之後,我們一起再想辦法應付……”


    “滾出去。”


    之愷緊按著眉心,冷冷的吐出幾個字。


    他這樣鬼話連篇的詆毀他,他都可以忍,唯獨見不得他在芳芳麵前動手動腳!


    譚亦文不以為然的瞥他一眼,一隻手依舊按在芳芳肩上。


    “滾!”


    一枚茶杯擦著譚宇文的鬢角飛了過去,落在後頭的青石地上碎片四濺。


    譚宇文麵有驚色,猶豫片刻還是鬆了手,整了整衣衫直起身來,無奈的注視著芳芳。


    “你一定要保重,早點迴來。迴來以後,若需要幫忙,隨時來找我。”


    他又轉向之愷,“那麽,後會有期了,二殿下。好自為之吧。”


    之愷怒喝:“還不滾!”


    他一看見那衣冠禽獸的模樣就想揍。若不是芳芳在這裏,他絕不讓這家夥站著從這裏走出去!


    芳芳神色恍惚的望著譚宇文離開的方向,瑟縮著半蹲在長椅旁,許久都不動一下。


    之愷欲言又止的在她身旁站了好一會兒,張唇好幾次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最後隻道:“走了,我們去用晚膳了。”


    芳芳沒有動,隻是睜著一雙迷蒙的大眼,惶惶的轉首來望他。


    “你到底是什麽人?”


    哪怕她自小養在深閨孤陋寡聞,也是聽說過二皇子的大名的。那可是京城有名的紈絝子弟,不學無術,遊手好閑,成日流連煙花之地……


    她竟然招惹上這尊大神麽?


    之愷蹙眉瞥著她——她以這樣陌生而又恐慌的眼神看他,令他極不舒服。


    他心煩意亂的別過頭去,口氣生硬道:“我不需要跟你交代什麽。”


    芳芳紅了眼睛,身子微微顫抖,“那……那你到底是……為了什麽接近我?”


    之愷瞥著她渾身發抖的樣子,心情愈加煩躁,“我什麽時候接近你了?是你一直在接近我好不好……”


    “你要不要臉!”


    芳芳似被刺激到一般,不待他說完便霍地一下突然蹦起來,衝口怒罵,眼淚奪眶而出。


    之愷目光沉了沉,默然地盯著她。


    芳芳一邊哭一邊喊:“明明就是你……!誰要你沒事老來救我!動不動帶我騎馬,還帶我來這麽遠地方,還有臉說是我接近你!我到底怎麽你了,你要這麽對我!?”


    她痛聲泣訴,“我怎麽這麽倒黴,盡遇著些騙子……”


    之愷心下愈煩,“那我又怎麽你了?我騙你?我跟你表示過什麽了麽?占你便宜了麽?讓你白吃白住白玩,我還對不住你了?!”


    芳芳淚流滿麵的瞪著他,既憤怒又委屈,心灰意冷到了極點。


    他似也越說越氣,竟越發的口不擇言起來:“是你自己蠢!自作多情,也想太多了吧……”


    “你這個混蛋!”


    芳芳難以置信的搖著頭,他氣頭之上的話語如刺刀一般,紮得她一顆心痛如泣血,她反駁不了他的話,隻氣得抓起長椅上的靠墊朝他狠狠扔過去,歇斯底裏的哭喊:


    “混蛋!!!”


    “夠了!別跟我動手動腳的!”


    之愷一把接住靠墊,隨手扔在地上,兀自一個轉身,竟是頭也不迴的走了。芳芳怒極跺腳,欲追他迴來說個明白。怎料右腳剛一邁出去,便忽覺一股氣血直直躥上腦門,精神驟然一懈,一時竟頭暈目眩,眼前頓時黑了下來……


    她有生以來,從未這般激動暴跳過。短短幾句話,竟耗盡全部心力。


    恍惚中他似乎又折了迴來。芳芳努力睜大眼睛,想看清眼前若有似無的模糊影像;她竭力舉高雙手,想要抓住些什麽來支撐一下,混沌中仿佛有人伸來援手,她急急攀去,又仿佛隻是虛空;甚至連要說話,也是啟口無聲……如此這般,令她幾乎崩潰,洶湧的眼淚,怎麽也止不住。


    她下了很大的決心,才敢正視自己這數月以來,心中一點一點生長起來的情愫;剛開始承認自己多少對他……有那麽一些好感,承認自己總是在想念他,總是渴望和他親近,總是為他的一舉一動牽腸掛肚、歡喜憂愁……


    是他親手,將她的一腔旖旎幻想,滅了個幹幹淨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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