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氏重新吩咐人來重新給女兒量身做夏裝,又叮囑袖口、褲腳裙擺都要留出能夠放開的餘地,這樣再長高了就可以放開一部分。


    沈三老爺接到朝廷下發的公文,說前來接任慶州知州的是一位姓張的大人,從西北那邊調任過來,等他到任把工作交接完畢之後,自家就可以動身迴京了。


    趙氏收拾東西收拾得勤快,但這會兒聽說真的快要迴去了,心裏難免又有點兒不舍,看著窗外花園的一片春|色,歎道:“一晃竟已經住了快三年了。”


    沈三老爺聞言逗她道:“你不是說想去遼北,待迴京之後我爭取試試,到時候讓你看三年的冰天雪地。”


    趙氏聞言一愣,這不是那日跟女兒玩笑時說的話,怎麽就讓沈三老爺聽了去,伸手捶了他一下道:“偏你有個順風耳?”


    “無意中聽到罷了。”沈三老爺捋著胡子道,“不過我想著,既然娘子有這樣的想法,為夫總該努力讓娘子如願才是。”


    “去你的,我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遼北那邊那般苦寒,即便咱們兩個受得了,難道還讓女兒也跟著去遭罪不成?”趙氏斜了他一眼,但是眼中含著笑意,這一眼絲毫沒有威懾力,反倒更好似情意綿綿的模樣。


    沈三老爺靠著軟枕躺下去,順手攬住趙氏的腰,道:“在南邊天天看著福喜,倒覺得自己還年輕些,待迴了京城,咱們兩個可就都是做阿婆、阿翁的人了,不服老都不行嘍。”


    趙氏在他手背上狠拍了一記,卻並沒有躲開的意思,也順勢歪下身子道:“如今京中的情勢怎麽樣了?”


    “阿爹年前的信裏曾說,陳老太爺的身子有些不大硬朗,沒想到還沒出正月,陳老太太倒先亡故了。”沈三老爺微闔雙眼,漫不經心地說,“加上之前清查出來的那些陳係官員,太後這幾個月可謂是倍受打擊,如今倒是安穩地待在宮中拜佛抄經,也不知是當真幡然悔悟了還是暫且按兵不動。”


    “那阿爹的意思是什麽?讓你迴京任職麽?”趙氏關切地問,“這次送來的公文中也未說讓你迴去做什麽職位,該不會是因為去年地動的事兒,朝廷等著你迴京之後要翻舊賬吧?”


    “地動的事兒與我什麽相幹,不是我自誇,地動受災嚴重的這幾個州府,慶州算是災後做得最好的了,今年還順利安置了上千名流民,不論功倒也罷了,誰敢挑我不是。”沈三老爺翹著腿,語氣略得意地說。


    趙氏靠在他肩頭,抿著嘴聽他難得的自吹自擂。


    所以說,即便是書呆子,也有在自己女人麵前顯擺的本能。


    東西基本收拾妥當了,隻剩如今每日要用的還方在外頭沒動,這些要留到最後一並裝箱帶走。剩下的就是人事上的安排了,趙氏挨個兒問了到慶州以後新采買迴來的人,若是願意跟著一道入京的,就給家裏賞十兩銀子;若是不願意背井離鄉的,那便直接放出府去。


    眼見後宅的都處置好了,郭遼這幾日就有些坐立不安,他自己是想要跟著沈家入京的,但是轉念一想,京城是什麽地方?以沈家的地位想給女兒找什麽樣的先生找不到,何苦還用大老遠的把自己帶迴去。


    雖然他已經在極力掩飾了,但還是被沈福喜看穿了心思。


    “郭先生,你想不想跟我們一道迴京城去?”


    郭遼下意識地點頭,然後又為難地說:“隻是不知道沈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你是我的先生,又不是阿爹的先生,我願意聽你講課,你又想去京城,這還有什麽可為難的。”沈福喜笑著問,“先生是打算自己去還是帶著家中妻兒老小一道入京?”


    其實這件事郭遼已經提前想過了,自己一個人跟著入京已經是很麻煩了,若是再帶著父母妻兒那成什麽樣子,再說京城消費肯定不如慶州這邊低廉,去了之後如何落腳如何生存都是難題。


    而自己這兩年在沈府做先生,吃用基本都不花家裏的錢,書本紙張沈府也都預備得齊備,這方麵就已經給家中省了不少,兩年的薪資共九十貫錢,加上三節兩壽趙氏都備了厚禮,加起來足夠父母妻兒在慶州吃用多年。


    他自己當年未能得中進士本就心有遺憾,如今有機會能去京中官宦人家長長見識,自然不舍得放過。再過幾年沈福喜嫁人,自己肯定還要迴到慶州找差事,到時候說出去在京城沈府做過西席,即便隻是教過小娘子那也是不容旁人小覷的。


    沈福喜卻根本沒理會他的那些心思,直接爽快地說:“郭先生學識紮實人也正派,我也聽慣了先生講課,若是先生沒什麽意見,全家人跟我們一道入京也使得,我家別的不好說,安排你們一家住下的地方還是有的。”


    郭遼聽了這話大喜過望,若非是想努力奔個好點兒的前程,他也不願意與父母妻兒分離,畢竟父母年邁,兒子又年幼,將這一切都丟給妻子操持,自己到時候遠在京城,若是有什麽事情都無法照顧。


    “承蒙小娘子厚愛,郭某一定盡心竭力。”郭遼得了沈福喜的這幾句話,總算是鬆了口氣,接連幾日的煩心事終於撥雲見日了。


    至於沈福喜的保證能不能作數?開玩笑,在沈家這兩年,他還從未見沈大人駁過女兒的任何要求呢!


    進了三月,郭昭就開始焦心了,去年生辰鬧成那樣,今年怎麽還有臉去請阿馥來給自己過生辰。可若是不請阿馥過來,她馬上就要迴京城去了,兩個人以後能不能再見都還說不好……


    郭昭一直糾結到三月中旬都沒拿定主意,沒想到沈福喜竟然主動登門做客,坐下便問:“你今年生辰打算怎麽過?我的禮物早就準備好了,偏生如今連帖子都沒收到,你該不會生氣我要迴京就幹脆不請我了吧?”


    郭昭上來把沈福喜撲倒在榻上,眼圈兒發紅幾乎掉下眼淚來,可憐兮兮地說:“阿馥,我怎麽會生你的氣呢,隻是、隻是……我還沒想好怎麽辦生辰,所以還沒發帖子呢!”


    她不敢再提去年的事兒,所以含含糊糊地遮掩過去,不過聽說阿馥已經給自己準備好了禮物,而且也願意來給自己過生辰,她的臉上頓時就陰轉晴了。


    沈福喜自然明白她擔心的是什麽,見她又哭又笑的模樣,不免有點心疼,去年那件事雖然自己是被牽連的,但其實郭昭才是真正的孩子,雖然沒有挨打挨罵,但也算得上是一次十分恐怖的經曆了,她如今還依然能這樣開朗並且照顧自己的感受著實難得。


    她抬手揉揉郭昭的頭頂道:“好了,趕緊起來吧,我的腰都快被你壓斷了。”


    兩個人對坐說話兒,郭昭想起沈福喜馬上就要迴京城了,剛剛收迴去的眼淚頓時又湧了出來,拉著她的手舍不得地說:“阿馥,你迴京了以後,咱們下次見麵就不知道要到什麽時候了。”


    沈福喜故意逗她說:“要不你跟我一道進京去住兩年,就怕你爹娘要舍不得的。”


    郭昭也知道這件事是根本不可能的,耷拉著腦袋在沈福喜身邊蹭來蹭去,求撫摸求安慰。


    沈福喜哄了她好一陣子,最後沒法子道:“我倒有個好法子。”


    郭昭忙抬頭問:“什麽主意?”


    “很簡單,你嫁到京城去不就得了!”沈福喜刮著她的鼻子說。


    郭昭倒沒有一般小娘子那樣,一提到成親嫁人就羞得說不出話,反將迴去道:“那還不如你嫁到慶州來。”說著小身板兒挺直,一拍胸前得意地說,“到時候我罩著你,你郎君敢對你不好,我就帶人去揍他!”


    “這叫什麽話,又是跟齊思鴻學來的?”沈福喜屈起手指,朝她額頭敲了一記,“早就說了,別跟他學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齊思鴻這一年多跟變了個人似的,天天埋頭讀書,舅舅舅母簡直都要去燒香拜佛了,我阿娘也總說,思鴻這孩子以前是頑皮了些,但那是因為他年紀小,如今懂事了,自然就知道用功了。”郭昭將齊氏的語氣學了個活靈活現,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撇嘴,明顯是對此並不以為然,“要我說,他就是上迴被嚇著了,如今都不敢出來玩兒了,隻能在家裏讀書罷了。”


    “至於我剛才的話。”郭昭眼睛紮巴紮巴,朝左右看看,湊到沈福喜耳邊小聲道:“其實是跟我爹學的!”


    沈福喜腦中浮現出郭騫的模樣,雖然郭家的確是本地的世家大族不假,但是他要在什麽情況下才能說出——我罩著你——這種土匪頭子即視感的話啊?


    無論是多麽的難舍,隨著張大人到達慶州,沈家要離開的日子就已經近在眼前了。


    沈三老爺忙著跟張大人交接公務,趙氏帶著女兒在家收拾行李。


    晚上遛狗的時候,沈福喜帶著小黑把房前屋後全都逛了一遍,窗前的石榴樹、堂後的芭蕉,院角的竹子,花園的桂花樹……原本都已經習慣了的存在,此時看到哪個都覺得有些舍不得。


    走到桂花樹下,沈福喜拍拍樹幹對小黑道:“以後就沒有自家做的桂花糖了,桂花香囊也沒有了。”


    小黑不愛吃糖,也聽不懂小主人在說什麽,見她站著不走,便幹脆去桂花樹下抬腿留下了自己的記號。


    “……”沈福喜無奈,拍拍小黑的腦袋,“我好不容易裝一迴文藝,你就偏要來破壞氣氛是麽?”


    迴房之後,沈福喜去找趙氏:“阿娘,咱把這宅子買下來吧!”


    趙氏奇怪地看看女兒,雖說這兩年自家在慶州的確置辦了一些產業,但大多是收租的田產鋪麵,買這麽大一套宅子放著又有什麽用處?


    沈福喜撒嬌道:“我在這裏都住出感情來了,等咱們走了以後,若是其他人再住進來,把這些花草都弄得亂七八糟那該多可惜啊!”


    趙氏見女兒當真想留著這套宅子,心裏頓時就軟了,毫不猶豫地點頭道:“那就買下來吧,擱在你的嫁妝裏頭,以後有空想來南方住住也有個落腳的地方。”


    “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娘!”沈福喜選擇性地無視了嫁妝兩個字,撲到趙氏懷裏狠親了兩口。


    家裏東西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郭家也早早兒幫著租好了船隻,一些大件兒的行禮就開始慢慢往碼頭運送。


    沈三老爺找郭騫做中間人把宅子買了下來,臨走前托付給他偶爾幫著照看一下。


    郭騫笑得豪爽道:“沈大人在慶州這三年為官清廉圍為民辦事,即便沒有郭某照看,也不會有人敢打沈家宅子的主意,您就放心好了。”


    沈福喜也私下拜托郭昭道:“阿昭,以後每年八月,你就幫我雇幾個人去我家後院采桂花,都曬幹之後用急遞鋪給我送到京城來。交給別人我不放心,也就隻能麻煩你了……”


    郭昭一邊哭一邊抽抽噎噎地說:“你如今要走了,都開始跟我客氣起來了,你若是敢說要給我留銀錢,我就一輩子都不理你了。”


    沈福喜訕訕地摸了摸鼻子,她剛才還真想加這麽一句來著,此時趕緊轉了話風說:“哪兒能呢,咱倆誰跟誰啊,難不成你還要跟我算銀子?”


    郭昭這才作罷,但還是拉著沈福喜不住地叮囑:“你迴到京城以後記得給我寫信,我也會給你寫信的,以後若是有機會,我一定去京城看你……”後麵她已經哭得說不下去了。


    沈福喜緊緊摟住郭昭,鼻子一酸也落下淚來,扯出帕子幫她擦著臉也囑咐道:“我走了以後,你出門一定要多帶些人,可別再自己出去亂跑了,萬一出點兒什麽事連救你的人都沒有。”


    小姐妹二人在船艙裏麵依依惜別,沈三老爺和趙氏也在外頭跟前來送行的當地官員以及女眷們道別。


    慶州許多得知沈大人今天就要離開的百姓,今天也都三五相約的趕路過來,那一千多流民除了年邁或是有病實在來不了的,其餘人一個不落地前來送行,他們也舉了很大的一把萬民傘送給沈三老爺。


    這把傘遠不如其他官紳們送的那樣精致,傘麵都是用好幾塊深淺不一的油布拚湊起來的,下麵密密麻麻地懸掛著顏色不一的布條,走進細看才能看清,每個布條上都是一個名字。


    王七、陳狗兒、呂招娣、林翠花……雖然都是些並不文雅的名字,雖然連字都寫得歪歪扭扭,但是沈三老爺一看到卻覺得鼻子發酸,不用數他也知道,這下麵肯定是一千多個布條,寫著每個留下來的流民的名字。


    這些流民剛剛在慶州安定下來,幾乎每個人都還欠著官府的糧食和銀錢,這一把傘不知道他們做了多久,也不知道這些布條是如何拚湊出來的……雖然它不華麗不值錢,卻讓沈三老爺最為感動。


    流民中幾個隱隱成為帶頭人的壯年男子他都認識,雖然很多話早就囑咐過多次,雖然所有的事情也都交代給了接任的張大人,但是臨別在即,他還是忍不住叮囑道:“一定要好好耕作,慶州土地肥沃,隻要埋頭肯幹,肯定能過上好日子。”


    又道:“幾位沒有兒女的老人,衙門那邊都有記錄的,程長史也心中有數,每年的救濟肯定少不了他們的,但是衙門畢竟不可能天天跟著照顧,平日裏的事情還是要你們互相之間多多幫襯。”


    最後說:“孩子們長大了就讓他們去讀書吧,郭老爺捐錢辦了義學,不能讓孩子以後大字不識的再走你們的老路。”


    船緩緩駛離的時候,許多百姓都跪在了岸邊,遙遙地給沈三老爺磕頭送行。


    從京城到慶州屬於南下,一路順風順水,迴程就沒有那麽快了,但好在此時的天氣還不算熱,倒是比之前趙氏和沈福喜南下的時候舒服多了。


    這次迴程因為多了郭先生一家,加上行李物品也多,所以租了一艘更大的船,郭遼一家占了一層的一半,沈三老爺一家住在二層,三層布置成了書房和飯廳。


    郭遼的父母郭大和楊氏就是對樸實的農民,就他這一個兒子,為了供他讀書,當年也是要緊牙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的,饒是這樣還是用了族中不少接濟。


    如今兒子雖然沒能得中進士,但如今找了這麽一份好差事,主家和善不說,工錢還這麽多,如今還帶著自家入京,簡直就像是夢裏才會發生的事情一樣。


    郭遼的妻子潘氏,也是郭氏族中幫著他張羅的親事。潘氏家中是做小本生意的,家裏的情況比郭遼家好上一些,當初家裏也不是太同意,但是潘氏卻喜歡讀書人,於是就這樣點頭嫁了過來。


    開頭的幾年的確辛苦,但是郭遼算是個比較上進的人,讓她從秀才娘子做到了舉人娘子,身份頓時就不一樣起來了。雖然郎君沒能考中進士,但是做著貴人家的西席又有什麽不好,如今家裏日子也不緊巴了,還能沾光跟著一道入京,這可是她夢裏都沒敢想過的事情。


    郭遼膝下隻有個七歲的兒子名叫郭丞,人都說七歲八歲狗也嫌,但這孩子卻乖巧的很,上船之後就一直老老實實地在自家屋裏待著,平時連點兒大的響動都聽不到。


    沈福喜倒是經常看見他,每天晚上到甲板上遛小黑的時候,郭丞都會躲在窗紗後麵偷偷地往外看。


    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沈福喜便朝他招手,示意他可以出來,他卻嚇得一下子縮了迴去,將窗戶嘭地一聲闔上。


    沈福喜摸摸鼻子,郭遼算是個挺能說的人,沒想到兒子竟然這樣靦腆。


    行船途中沒什麽消遣,沈福喜每日依舊跟著郭遼上課,趙氏好歹還要張羅一日三餐和日常起居,唯有沈三老爺和沈昕業兩個人閑得五脊六獸。


    開始兩個人還能用看書下棋打發時間,但是再怎麽喜歡的東西也架不住連著做大半個月,於是沈昕業又開始跑去跟郭遼攙和著給沈福喜上課,沈三老爺隻好去找船工們沒話找話。


    “這是行到什麽地方了?”


    “迴老爺的話,咱們如今還在豐州的地界兒,再往前走大半日就要進入關州了。”船工迴道,“前麵已經快到碼頭了,大概下午就能到,咱們今晚要在這兒歇一夜,補充足夠的淡水和吃食,老爺夫人們如果想下去活動活動,也趁著今天去轉轉,之後那段路比較遠,足得行五六日才能到下一個碼頭。”


    下午果然停靠了一個碼頭,這裏是個小鎮,全靠著這個碼頭才興盛起來,沒有什麽特色,鎮上最多的就是客棧和酒樓,鋪麵也開了滿滿兩條街,擺明了做的就是往來客至的生意。


    沈福喜對逛這樣的地方沒什麽興趣,但是小黑在船上拘束得太狠了,沒有大樹可以噓噓,沒有土地可以便便,這種狗生簡直是了無生趣的。


    所以每到一處靠岸,沈福喜都要帶著小黑下去溜達溜達。


    沈昕業也憋悶得夠嗆,加之也不放心沈福喜自己帶著狗出去,便也跟著一道下船。


    小黑踏上實實在在的土地之後,搖頭擺尾的不知道有多高興,雖然被沈福喜係了項圈和牽繩的不自在都拋之腦後了。


    鎮子不算太大,簡直都沒有普通住家的模樣,橫三豎四的幾條路,商鋪、客棧和酒樓林立,雖然算不上人聲鼎沸,但是粗略地掃幾眼過去,大多數酒樓裏的客人至少坐滿了五成,看來果然還是比較賺錢的。


    沈福喜沒有目的,隻是由著小黑到處嗅來嗅去的亂逛。


    沈昕業眼看前麵的燈籠似乎是青樓的模樣,一把拉住妹妹道:“別走太遠了,咱們去那條街看看,說不定能遇到什麽新鮮玩意兒,買點兒迴去送人也好。”


    沈福喜從善如流地點頭,輕扯小黑的牽繩,示意它換個方向走,誰知小黑這次卻沒有聽話,反倒繼續朝原本的方向跑了幾步,牽繩頓時就繃緊了。


    “小黑,咱們走這邊了。”沈福喜開口喚道,可小黑還是固執地站在原地,扭頭看看沈福喜,再扭頭看著青樓的方向。


    沈福喜頓覺蹊蹺,她跟小黑可以說是一起長大,小黑每次出現異常的時候,肯定都是有事情發生的時候,所以她堅定地選擇相信小黑,招唿沈昕業也一起過去看看。


    小黑抽動著鼻子,耳朵也轉來轉去像是在接受什麽信號一般,又走了幾十步,它好像確定了什麽一樣,步子越走越快,最後一路小跑地拉著沈福喜來到一個客棧的後麵,蹲坐在一個距地麵很遠的氣窗下麵不動地方了。


    沈福喜抬頭看看那個氣窗,這氣窗隻有成人兩個拳頭那麽大,簡直是開在了天花板頂上。她直覺這不太對勁,南方人的身高普遍比北方人矮一些,沈昕業的個頭在北方算是中上,在南方這邊已經算是很高了,可那窗戶比他的頭頂還高出一些。


    正常人誰要把窗戶開得那麽高?


    沈福喜把耳朵貼在牆上聽了一下,但是裏麵並沒有聲音,她看看四下無人,悄聲對沈昕業道:“大哥,你托我上去看看。”


    沈昕業紮了個馬步,讓沈福喜踩著他的腿站在他肩上,他雙手緊緊抓住沈福喜的腳踝,告訴她扶住牆麵,自己慢慢站起來。


    沈福喜扶著牆終於接近了窗口,這窗戶上連窗紙都沒有糊,隻是估計多少年沒有人擦拭過,所以全都是灰塵和蛛網。


    她先扒住窗口,小心翼翼地朝裏麵看了一眼,裏麵有些昏暗,她的眼睛半天才適應過來,待看清屋裏的情況之後,她頓時吃了一驚,我勒個去,這就是傳說中的黑店吧?


    屋裏並沒有家具,跟窗戶相對的大門緊緊閉著,屋裏地上倒著四個人,兩個大人兩個孩子,全都被捆著手腳,嘴裏還塞著布條。


    沈福喜示意沈昕業將自己放下來,低聲將裏麵的情況同他說明了一下。


    沈昕業看向沈福喜問:“你這是打算救人?”


    沈福喜此時也很猶豫,這裏既不是慶州也不是京城,自家人在這裏就是人生地不熟的,這家店既然敢明目張膽的綁人,估計不是有黑道上有人就是在衙門有靠山,在這種天高皇帝遠的地方,說不定早就官匪一家了,所以根本不能貿貿然地去報官。


    但如果看到了卻不管的話,那良心上又如何過得去?她抬頭看向沈昕業,在他眼裏也看出了同樣的想法。


    兩個人換了個地方,頭對頭地蹲著,冥思苦想了半天。


    沈昕業小聲說:“咱們肯定不能硬碰硬的跟他們拚,因為也不知道他們有多少的同夥,隻能取巧救人。”


    沈福喜想了半天,豁出去了地說:“隻有咱們兩個肯定不行,必須要找幫手一起,先迴船上去。”


    迴到船上以後,沈福喜將這件事告訴了沈三老爺,不等他說話便又道:“阿爹,我這裏有個主意,雖然要冒點風險,但是隻要不出大的問題,應該是有可能把人救出來的。”


    “你說說看。”沈三老爺皺著眉頭問。


    “咱們如今人手不多,對當地的情況也不了解,所以不能跟他們正麵硬碰硬,我想了半天,能做的就隻有調虎離山了。”沈福喜拿出紙筆,一邊畫一邊說,“國先生之前講過,這個碼頭的地理位置比較特殊,它正好位於運河一個大轉彎的地方,所以這個碼頭所在的小鎮,其實是有大半麵是被運河環繞的,也就是說,順著這裏穿過鎮子出去,其實還是到河邊的,隻不過那邊沒有碼頭,有些荒涼。”


    “這裏就是關人的客棧,而這裏離著另一邊的河岸明顯比這邊要近得多。”沈福喜大致將地形畫出來以後,指著一個點說,“我的計劃就是,讓船工先將船行到這邊去等著,做好隨時離開的準備。今天的風向是從河岸那邊吹向客棧的,派人去這中間選個地方放一把火,附近的人肯定都要趕去救火,因為不救火的話就會燒到他們的房子。這個時候客棧的人肯定是最少的,阿爹和大哥就帶著家丁去救人。”


    “人救出來之後,就裝作是救火的人,迎著火往那邊跑,客棧的人就算發現人丟了,肯定也會往碼頭這邊來找人,你們假意救火,趁亂就繞過著火的地方,跑到河岸順利上船就算勝利。”


    沈福喜說到這裏沉吟了一會兒,最後雙手一攤道:“如果最後被發現了,那就隻有試試亮出阿爹的身份看能不能保命了吧。”


    沈三老爺可沒她那麽輕鬆,叫上沈昕業和郭遼一起,將沈福喜的法子細細推敲了一遍,又調整了很多細節,最後才道:“大致就是這樣的,放火要選個不會傷人的地方,每個人記住自己要做的事情,一旦做完之後就立刻迴到船上。天黑之後就動手。”


    船上一共十個家丁,加上沈三老爺、郭遼和沈昕業,人手倒也不算少了。而沈福喜想要參與行動的請求被嚴厲鎮壓了下去,她最後隻能退而求其次地將小黑貢獻出去帶路。


    天黑徹底下來之後,沈昕業帶著兩個家丁,拎著一桶燈油,在河岸和客棧之間選了荒草叢生的地方,這裏前後沒有遮擋,他還特意叫家丁把周圍一圈的地麵挖開,形成一個簡單的環形防火溝,在黑暗中除非細看,否則根本發現不了,這也是為了防備火勢蔓延。


    在防火溝中間澆上燈油,沈昕業晃著火折子丟進去,然後就跟兩個家丁分散開躲起來,看著火勢騰空而起之後,三個人從不同的地方跑出來,扯著嗓子大喊:“不好了,著火了,要燒過來了,快來救火啊!!”


    離著最近的青樓裏的人也發現了外麵衝天的火光,裏麵的人頓時i就亂作一團,跑的跑叫的叫,引得周圍各個店裏的人全都抓著行李扯著包袱的往外跑。這邊幾個客棧裏的客人也都抻著脖子看熱鬧。


    沈昕業混在人群中,一麵往客棧這邊跑一麵大喊:“快跑啊,風是往這邊吹的,要燒過來了啊!”


    這句話頓時如捅了馬蜂窩一樣,客棧的人也都待不住了,掌櫃和夥計都跑到街上觀察火勢,客人們紛紛收拾東西準備見機逃命。


    沈三老爺帶人在客站後麵躲著,見時機正好,趕緊叫人翻進後院撥開了後門,一行人小心翼翼地魚貫而入,小黑準確地找到了人被關著的地方。


    一個家丁用斧子砸開了鎖頭,開門之後果然裏麵捆著四個人,見到有人進來都是一臉驚恐的樣子。


    家丁上前割開幾個人的繩子,兩個大人的第一舉動都是將孩子緊緊摟進懷裏。


    沈三老爺壓低聲音道:“我們是來救你們的,別慌,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逃出去再說其他。”


    兩個人對視一眼,似乎在判斷沈三老爺說話的可信度。其中一個踉蹌地起身道:“罷了,還能比之前更壞不成?”


    另一個大人是個女子,抱著孩子根本站不起來。


    沈三老爺又道:“把孩子交給家丁,你們這樣根本走不快,等下客棧的人發現就逃不掉了。”


    兩個人遲疑了片刻,估計是想著,如果這些人真的是要搶孩子的話,自己就算反抗也打不過,所以默默將孩子交給身邊的家丁。


    沈三老爺將砸開的鎖重新掛迴門鼻兒上,把後門也關好,出來時候發現街上已經亂作一團,都是橫衝直撞亂跑的人,而官府似乎已經在組織人開始救火。


    估計是被捆住的時間並不算太久,兩個大人稍微踉蹌了一會兒,手腳活動開了之後就能跟著跑起來了。


    在周圍混亂人群的遮掩下,一行人很快就趁亂離開了鎮子上的石板路,穿過了一小片雜草叢生的荒地,遠遠地已經能看到船上的燈光。


    “就快到了,加把勁!”一個家丁壓著聲音給那一男一女打氣道。


    沈福喜一直站在甲板上踮著腳看著鎮子的方向,小半邊天都被火光照亮了,她最先看到的是從那邊躥出來一個黑影。


    “是小黑!”沈福喜一眼就認出來了,更加焦急地朝那邊張望,當看到小黑身後跟著沈三老爺一行人的時候,她趕緊吩咐船工做好隨時開船的準備,叫人將舷梯放下去好接眾人上船。


    一男一女兩個人腳剛踏上甲板,整個人就頓時癱軟下去,之前全靠著一股心氣兒撐著,如今到了這個看似安全的地方,提著的那口氣就都鬆下來了,頓時所有力氣都沒了,心跳得幾乎要從嘴裏躥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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