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長公主一行亂黨歸案之後,陳太後的心情就一直很好,雖然榮親王的事還是有點介懷,但到底離著山高水遠,一時間也不會有什麽影響。


    她心情好的最直接表現便是自我膨脹,覺得自己和兒子當真是天命所歸,不是這些作亂的宵小之徒能夠都撼動的。


    於是這段時間內,陳太後再三插手政事,對朝中人員任命也時有幹預。


    幾位老臣為此大為光火,但如今官家年幼,尚沒有形成完全獨立的思維,更何況母子連心,到底還是容易受到陳太後的影響,所以朝中官員也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居多,隻有陳家一係的人對其大拍馬屁,甚至還有人上書提議在陳太後的封號前麵加上睿賢德顯四個字,簡直是各種無下限的跪舔。


    朝中有些老臣來找沈閎吐槽此事,簡直是涕淚俱下,將陳太後說成是褒姒重生,妲己再世,就差往她臉上印上紅顏禍水四個字了。


    沈閎對此淡定得不行,紅顏禍水?開什麽玩笑!陳太後若真有褒姒妲己那種本事,當年即便得不到先帝的寵愛,也能得到身為一國之母的起碼尊重。可是結果呢?還不是什麽都沒有,若不是先帝自己作死,這龍椅究竟是誰來坐都還兩說呢!


    對這麽個連爭寵都爭不明白的女人,這些人也緊張得跟什麽事,當真是笑話。


    就在京中文武百官閑極無聊庸人自擾的時候,幾份八百裏急報火速送抵京城,平豐府發生大地震,牽連多地,傷亡多,財物損毀嚴重。


    這個消息猶如一碗清水倒入熱油中,頓時讓京城炸開了鍋。


    幾乎同時,沈閎也收到了慶州的來信,得知此番地震的中心大概在平豐府及其周邊,但是牽連的範圍卻極廣,除了慶州之外,平豐周邊的壚州和淥州以及南勝府和青河府都不同程度的受到了影響,而因為地理位置遠近的緣故,其中尤以慶州的程度最嚴重。


    田氏聽說青軸發生大規模的地動,忙關切地問家中大小可都平安。


    “隻有阿趙受了點輕傷,其餘人都好好的。”沈閎將信遞給她道,“不過人雖然沒事,但是這件事若弄不好,難免會給三郎的政績上抹黑。”


    沈閎雖說是想讓兒子出去曆練,但是計劃中卻並不包括這麽嚴重的天災,心裏不免有些擔憂。


    田氏看完信扭頭見沈閎眉頭緊鎖,大致也明白他在想什麽,安慰道:“三郎雖然有些書蠹之氣,但並非不懂變通之人,更何況你還給他安排了兩個師爺。這次慶州也不是受災最嚴重的地方,即便有事也還有平豐府在上頭扛著,哪裏那麽快就壓到他頭上了。”


    “你倒看得通透。”沈閎聞言唇角微勾,笑意卻並未入眼,擺弄著白玉的手把件,若有所思道,“我擔心的倒不光是這件事……”


    “有話就說,吞吞吐吐的讓人心裏難受。”田氏見他又一副賣關子的模樣,抬手推了他一把催促道。


    “最近陳氏的手越深越長,朝中已經有許多人對此不滿,如今突然發生天災……朝局怕是又要有所變動了。”沈閎說罷起身道,“眼看要中秋節了,這幾日抽空,我陪你迴娘家坐坐。”


    田氏一聽這話就知道他肯定是找阿哥有事,不過是拿自己做個借口,點頭應道:“我今個兒就打發人去遞個消息,看看阿哥什麽時候有空,我也有些日子沒過去了,阿嫂怕是又要怪我了。”


    沈閎微微頷首便放心地出門去了,多年的夫妻,這點默契還是有的。


    之後幾日,南邊的快報日日送抵禦前,數字一次比一次讓人心驚。


    這日該沈閎給小皇帝講課,他跟著小黃門進入書房的時候,小皇帝正坐在案前發呆。


    沈閎將小黃門打發出去,自己放輕腳步上前,越過小皇帝的肩頭一看,果然,案上擺著的正是今天剛送來的消息。


    平豐府,死亡一萬一千二百三十六人,受傷六千零二十八人,坍塌房屋兩萬餘間,牲畜死亡三萬餘。


    慶州,死亡七千五百四十二人,受傷三千三百一十八人,坍塌房屋過萬,牲畜死亡萬餘。


    壚州和南勝府死亡人數都在四千上下,受傷在兩千之內,房屋坍塌五千有餘,牲畜死亡也有三千多頭。


    淥州和青河府離平豐稍遠,受到的波及較小,但是死亡和受傷人數也是以千人計的。


    “官家。”沈閎出聲打斷了小皇帝的神遊,上前將案上的東西收拾起來,卻並沒有直接開始講課,反倒與小皇帝就這次地動的事情閑聊起來。


    小皇帝抿著唇,半晌之後才道:“沂南路發生此等天災,朕夙夜難寐,每日三省吾身……朕以幼衝,奉承洪業,不能宣流風化,而感逆陰陽,至令百姓罹難,朝野不安。永懷悼歎,若附淵水。咎在朕助不逮……”


    “這罪己詔背得不錯。”沈閎聽得眼角直抽,終於忍不住道,“官家,這裏隻有你我君臣二人,咱好好說話成麽?”


    小皇帝這才抬起眼皮,正經道:“沈先生,如今發生了這麽大的天災,我卻依舊身居宮中,無法救民於水火,是不是除了下罪己詔,就沒有其他可以做的了?”


    “自然不是,天災*曆朝曆代都無法避免,此乃天理時序也,臣以為,天災並不可怕,也並非是官家賢德或是昏庸的試金石,關鍵在於災後如何安置百姓,如何再興生產,如何讓百姓重新過上安定有序的生活。”沈閎道,“官家雖然身處宮中,但文武百官乃至於各地大小官員都是您的眼、您的耳、您的手和您的心,您在宮中發出政令,下麵的官員據此辦理,自然也如同您親自救民於水火。”


    “那朕應該如何安撫這些百姓?他們又怎樣才能重新開始生活?”小皇帝眸子閃閃地看著沈閎追問道。


    沈閎早有準備,拿出一疊以前的折子放在案上,就以前例行的災後安撫工作該如何做,給小皇帝上了一堂時政課。


    次日,小皇帝主動召集了幾位老臣到書房議事,提出了災後救濟工作該如何開展這一問題的討論。


    幾位老臣見小皇帝如此心係百姓,激動得熱淚盈眶,連日常的互相掐架都拋到腦後去了,高效率零異議地敲定了災後的一係列撫民措施。


    其中家中有人在地震中喪生的,十歲以上給絹一匹,十歲以下半匹,房屋坍塌者由官衙估價,朝廷承擔一半的修繕費用,以戶為單位進行錢糧的發放等等。


    小皇帝頭一次這樣如臂使指地與大臣們商討出政令,心裏格外的高興,可是迴宮的路上卻無意聽到有內侍在花牆後麵輕聲嘀咕,說什麽——牝雞司晨,天罰之至,梁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話。


    易公公跟在小皇帝身後,也聽到了這話,不過他文化水平太低,完全沒有聽懂,心道什麽雞什麽鹿的,難道是司膳監的人?


    小皇帝原本雀躍的神色為之一斂,微微垂下眼瞼,沉著臉迴了寢宮。


    易公公在一旁完全摸不著頭腦,剛才還是歡喜不已,這會兒卻突然就由晴轉陰了,果然是君心難測。


    其實此時這句話早就已經在京城中傳遍了,街頭巷尾有些不懂事的孩子,一邊丟著沙包嘴裏還一邊嚷著:“牝雞司晨,天罰之至,梁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陳太後自然也從陳家人口中得知了這件事,恨得幾乎咬碎滿口銀牙,說話都是從牙縫裏一字一句擠出來道:“查,給我一查到底!”


    所以這幾日,京畿府尹戚洪為這件事簡直操碎了心,他手裏的那點兒人,即便都撒出去也根本濺不起丁點兒水花,更何況如今連源頭在哪裏都沒有頭緒,總不能把街邊的小孩兒都抓迴來問話。


    小皇帝聽過這句話之後,自然也知道不是什麽好話,而且明顯是在指責親娘的,這種事不方便跟大臣或是先生們討論,隻能自己在心裏翻來覆去地琢磨。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平時不覺得如何,但是偏偏經不起琢磨,一琢磨就壞事兒。


    小皇帝這幾日思慮過重,夜裏也睡不著見,見到陳太後也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陳太後並不知道他聽說了這句話,隻以為他是在為沂南路地震的事情操心,還特意寬慰了幾句。


    平時上文化課走神倒也罷了,如今出了這樣的大事,官家憂心乃是好事,說明他心係百姓,先生們自然不會為此責怪於他。


    但是騎射課卻是由不得他走神的,這日上馬熱身都還沒結束,他就一個恍惚摔下了馬背。


    教騎射的成先生幾乎嚇暈過去,趕緊奔上前查看,好在馬匹都訓練有素,並沒有踏傷小皇帝,隻是墜馬受了點驚嚇和皮外傷。


    陳太後得知此時後,又是心疼又是大怒,下旨將騎射先生和當日伺候的人一並嚴懲。


    這件事若是放在平常,小皇帝隻會覺得這是母後關心自己,愛護自己的表現,但是因為心裏已經被種下的那根刺,卻讓他忍不住道:“母後,今日是我自己走神,怪不得先生和內侍,這件事揭過不提便是。”


    陳太後柳眉倒豎,氣道:“兒啊,你不用替他們求情。即便是你走神,他們也太不小心了,兒啊,你是一國之君,讓你陷入如此危險之中,自然是他們的失職,不究難以服眾,更難以威懾他人。”


    小皇帝聞言麵色更沉,道:“母後既然說我是一國之君,那我便再說一次,此事不究。”


    母子二人相對而視,都覺得對方突然變得格外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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