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平豐府將這次地動的災難等級定為八級快馬報入京中,沈三老爺這邊緊接著將登記定為七級報了上去。


    衙門裏的人都偷偷鬆了口氣,慶州不是受災最重的地方,朝廷即便是問責,也有平豐府在上頭頂著,免得這邊費勁巴力累得要死,上頭又不由分說地把人都一擼到底。


    不過等各處報上來的死傷人數大致統計之後,大家就再也笑不出來了,整個慶州境內如今確定死亡的人數竟然已經高達六千人,傷者三千餘人,牲畜死傷過萬……這還隻是此時的數據,重傷之人能否成功救治也關係著死亡人數會不會增長,災後的疫情或是饑荒也會進一步增加死傷人數。


    程長史一邊核計人數一邊咋舌,旁邊幾個小吏也跟著核對。


    一個小吏將所有地方上呈的公文匯總之後道:“隻有石灣溝那邊沒有把人數報上來,其餘鄉鎮都全了。”


    這話一出,原本還有些嘈雜的內堂頓時安靜下來。


    沈三老爺感覺眾人神色不對,略一思忖,石灣溝這個地名,自己雖然沒去過,但是剛到任的時候,還是進行過一些了解的,也看過一些往年的公文和統計數據。


    石灣溝顧名思義,地處兩座山中間的山坳處,因為有一條山溪在其中穿過,四季不斷流,山坳中的土地也較為肥沃,所以漸漸定居了不少種地為生的村民,最後形成了一個中等大小的村落。


    這個石灣溝兩側的山並不一樣,一側是高聳峭立的石頭山,另一側則是個較為低矮平緩的丘陵山。石頭山上植被稀少人跡罕至,丘陵山卻因為正是陽麵,植被茂盛物產豐富,所以村中建築都依著石頭山腳的地勢而建,田地則都在山溪北麵丘陵山的山腳。


    考慮到這個問題之後,沈三老爺大致明白了眾人的擔憂,神色也嚴峻起來,問:“去石灣溝送信的人迴來了麽?”


    下頭一陣混亂地出去查問,很快迴稟道:“並沒有迴來。”


    沈三老爺的眉頭越發緊皺,此時已經入夜,也不知道還會不會再有複震,考慮片刻之後還是下令道:“派一隊官兵騎馬趕去石灣溝看看情況。”


    程長史深深歎了口氣,石灣溝的地勢本來就已經是危險因素,偏生村民建房還會開山取石,也不知那座石頭山能不能扛過這次的地動。


    剛到子時,這個疑問就得到了解答,沈三老爺派出去的一隊官兵半路遇到了從石灣溝折返迴來的送信衙役,了解情況之後忙以最快的速度將人帶了迴來。


    沈三老爺跟幾位幕僚正在後衙商議善後事宜,聽得人報趕緊傳進來問話。


    那衙役一身泥汙,雙手上更是泥汙混著血水,神色呆滯地被架進來,半晌都沒想起來行禮,對沈三老爺的問話更像是沒聽到一般。


    “你迴迴神,大人問你話呢!”與他私下關係不錯的官兵見狀生怕大人怪罪,趕緊湊過去捅了他一把提醒道。


    沈三老爺擺手製止了官兵的動作,叫人扶著他到一旁坐下,連灌了兩碗熱茶下去,才算是把那人的魂兒給喚迴來。


    “大人——”衙役醒過神來以後撲通跪到沈三老爺麵前,拖著哭腔道,“整個村子都沒了,一個都沒了——”


    屋裏一片死寂,大家雖然早就想過這樣的可能,但是當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眼前的時候,這種衝擊力卻是巨大的。


    “石頭山頭整個塌下來,村子都被埋在底下了,我連喊帶扒的,一個活人都沒找見——”衙役顯然又想起白日所見的情景,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沈三老爺神色沉重地拍拍他的肩頭,吩咐人將他帶下去好生休息,轉身卻道:“這次地動發生在白天,按理來說,村裏的人應該不可能全都在家,說不定會有上山或是出來買賣東西的人,明天一早就派人過去在周圍搜尋一番,並且等等看有沒有外出的人迴去,將人都先帶迴城裏安置,石灣溝那個地方,以後肯定是不能住了。”


    “大人,小娘子到衙門來了。”外頭的差役進來道。


    沈三老爺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說的是沈福喜,心裏一驚,該不會是家裏出了什麽事吧?這樣想著,腳下三步並作兩步急忙出去看個究竟。


    沈福喜下午在家陪著趙氏,叫人在院子裏用毛氈搭起了兩個棚子,又派人去查看家中各處房屋的情況,二進的廂房塌了半邊,下人們住的院子裏塌了兩間耳房。


    看來這座宅子的房子建得還都算結實,沒有什麽偷工減料的情況。


    她自己做主給郭遼放了幾日假,讓他迴去照顧一下家中。見沈昕業在書房埋頭寫信,估計是要送迴京城家中的,也沒去打擾,到廚下看了一眼,見今日早晨送來的菜肉蛋都還基本完好,便叫人趕緊收拾出來,給趙氏熬了菜粥準備了小菜,又派人給沈昕業送飯。


    沈福喜自然也給沈三老爺留了飯菜,但是直等到入夜都還沒見迴來,估摸著今天怕是要在衙門通宵達旦了。


    原本這些事本該是趙氏操心,但趙氏下午一直頭暈,晚上吃了安神的藥便早早睡下了。


    沈福喜想了想,叫人撿了隻母雞燉上,又取雞肉、蝦仁、香蕈等物細細剁了做餡兒,包了幾蓋簾皮薄餡兒大的細料餶飿,在撇去油的滾開雞湯裏煮開,一個個晶瑩剔透的在湯裏半浮半沉。


    另外取幾隻碗,將芫荽、香蔥等細細剁碎分別裝了,再拿上鹽、麻油、辣椒油等調味料,叫人拿擔子挑了送到衙門給眾人宵夜。


    擔子抬進後堂,桶蓋還沒打開,香味兒就已經跟勾魂的蟲兒一樣直往人的鼻子裏鑽,原本沒覺得餓的人這會兒也覺得肚子開始咕嚕嚕抗議。


    沈福喜先拿了個碗,抓了芫荽和香蔥末,添了鹽、麻油和辣椒油,先舀一勺熱湯衝下去,幾種調料的味道瞬間被激出來,香氣四溢,再添兩勺餶飿進去,連她自己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阿爹,先吃點東西再忙吧。”沈福喜將盛好的餶飿端給沈三老爺,讓其他人也不要客氣,吃多少自己去盛。


    沈三老爺晚飯就沒怎麽吃下,這會兒看著碗裏熱湯熱水的不由食指大動,也顧不得燙,猛吃了幾口才覺得胃裏舒坦不少,放慢速度邊吃邊問女兒:“你怎麽這樣晚了還不睡?你阿娘歇下了麽?”


    “阿娘頭暈,大夫看過開了安神的藥,早早讓她喝下睡了。”沈福喜跟沈三老爺擠在同一張椅子上坐著,“大哥給家裏寫了信報平安,我給郭先生放了假讓他迴家,家裏一切都好,阿爹不用擔心。”


    沈三老爺此時已經一碗餶飿下肚,自己上前又盛了一碗,喂女兒吃了幾口,見她搖頭不要了,自己便稀裏唿嚕把剩下的連湯帶餶飿吃了個幹淨。


    災後的第一個晚上,有驚無險地過去了。


    第二天,官兵們從石灣溝附近山上空曠的地方找到十三個村民,又碰到幾個從外麵趕迴去的人,將人全部帶迴城裏。


    三百多人的村子,一夕之間就隻剩了這麽不到二十個人。


    如今朝廷的救濟還沒下來,但是這十幾個人別說是財物,連身換洗的衣裳都沒有,所有所有的一切,都被壓在一大片碎石的廢墟下麵。


    沈三老爺叫人將他們安置在廟中暫住,好歹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而且廟中還有炊具等物供他們使用。


    他原本還想自己掏錢給這些人添置一些衣物,結果好巧不巧,剛吃過午飯,郭騫便帶人送了許多半舊的衣物鞋帽過來,甚至還有被褥布匹等物。


    “沈大人,這些東西都是郭氏各家各戶湊出來的,暫且先給災民們應急用吧!”


    沈三老爺十分高興,放下手裏正忙著的事情,起身拍著郭騫的肩頭道:“我今日正在想這件事,誰知道你竟想到了我前頭去。”


    “大人要憂心的事情太多,自然是要分出個輕重緩急的,我們也沒有什麽別的能幫忙的,也隻有在這些小事使勁兒了。”


    “衣食住行哪一樣都不是小事,都得要安排妥當了才能穩定災後的治安。”


    “大人說得極是,如今外頭已經有些不大安穩,好在大人想得周到,早早地派了官兵在各處鎮守,不然誰知道會出什麽樣的亂子。”郭騫略有些氣憤地說,“如今這樣的大災之下,還有人能起各種齷齪的心思,想著要發國難財,良心簡直都讓狗吃了。”


    “哦?”沈三老爺聞言關切地問,“怎麽,街上已經開始有人不安分了麽?”


    “剛才來的路上就看到有人在廢墟裏挖來挖去,開始還以為是自願去救人或是找尋死者的青壯,誰知道隨後就有兩個婦人上去與他吵嚷起來,似乎說那片廢墟是那兩個婦人的家,她們本來是去想要尋些還能用的東西,翻些衣物被褥出來的,似乎還有首飾什麽的壓在下麵沒能及時拿出來,誰知道今日過來就見到一個不認識的男人正挖出她們的妝奩翻找,頓時就上去撕扯起來。”


    沈三老爺聽得認真,點頭道:“這果然也是個問題,我先前隻想著要防止有人趁亂搶劫店鋪之類,卻沒想到那些坍塌的民宅之中也會有讓人覬覦之物,倒是我疏忽了。”


    說罷他低頭沉思片刻,城中這麽多地方,官兵衙役們就都已經難以兼顧了,更何況慶州境內還有許多村鎮,那些地方的受損隻會更加嚴重,情況隻會更糟。


    他將自己的想法說與郭騫,對方卻道:“其實村子反倒是最不用擔心的地方,雖然很多村落的房屋簡陋損毀嚴重,但是一來村民大多窮困,家中財物不多;二來村內幾乎沒有外人,大家都是幾輩十幾輩的鄰居鄉親,互相之間也不大會做這種勾當,所以反倒是城中人多心雜,容易出這種事情。”


    沈三老爺受教地點點頭,許多庶務果然不可能隻憑自己想當然的理解,還是要多多結合當地的現實情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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