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宗龍兵進開封,自然吸引了朝野之間的注意力,京師中樞對其是格外關注,原因無他,兩線開展,任何一處出了紕漏對於大明都是無法挽迴的損失。但大明實際上已經處於崩潰邊緣的財政體係著實無法承受這兩場大規模戰役的同時進行,從七月間寧錦戰役打響開始,崇禎皇帝便承受著無比巨大的壓力。


    可以說,戰場的主動權已經不在大明的手中,何時開戰、這樣開戰、在哪裏開戰,明軍已經完全沒有了抉擇的權力。滿清和流寇兩股大勢力同時對明軍發起進攻,明軍為了自保隻得同時進行兩場勝算並不大的豪賭。


    傅宗龍很清楚自己與李自成之間的實力差距,因此便佯作搶渡汝河,暗地中卻親自率領陝西兵和保定兵主力,向新蔡一帶突襲,打算在這裏忽然渡河,直擊李自成大軍的肋部,造成其混亂,然後趁勢掩殺。


    但傅宗龍的這條計謀卻被李自成看穿,李自成率大軍佯作渡河,卻令大將劉宗敏、袁宗第帶領精騎穿插至新蔡一帶。傅宗龍本想出其不意,但卻被劉宗敏的人馬大了一個措手不及,兩軍交戰一場,同時向後撤退,又在汝河邊對峙起來。


    崇禎皇帝得到戰報,自然是憂心不已,他唯恐河南之戰再度成為曠日持久的消耗戰,大明朝廷絕對再也經受不起這樣的消耗了。迫不得已,他允準了陳新甲的建議,詔旨洪承疇從速與滿清展開決戰,盡快結束關外戰事。


    朝堂上亂的一團糟,賀有齡卻是一天到晚的窩在宮裏,甚至是很少迴自己的私宅,他在內官監還有一個職司。但其是老資格,加上又和司禮監的大佬曹化淳、杜勳都過往甚密,因此即便是內官監的值司太監也不敢在他的麵前托大,所以這份職司隻不過是個擺設而已。


    這些天,賀有齡一直有些心神不定,說不出來為什麽,但就是渾身的不自在,這種感覺讓賀有齡很是擔憂。因為如此,他便一直呆在內官監,目的便是為了得到最新的消息。在宮裏呆了五十年,從萬曆年間入宮到現在,宮裏的變故賀有齡看的太多了,平素裏每天都要告誡自己的便是“未雨綢繆”四個字。


    天津的事情失敗之後,參與此事的人沒一個能從那邊逃迴來,具體負責此事的毛運舉和王良聽聞都死在了亂軍之中,這勉強讓賀有齡安下心來。但他也生怕會有什麽蛛絲馬跡牽扯到自己,因此除了以重金賄賂宮裏的新貴杜勳,搭上田貴妃這條線之外,便是每日裏呆在宮中,宮門處則安排了人手和快馬,以防不測。


    賀有齡是山西人,自幼便被賣進宮內,天啟年間的時候,成為閹黨的小頭目,也就是在此時,和範家搭上了關係。這些年和範家的合作,賀有齡也清清楚楚,樁樁件件都是掉腦袋、誅九族的大罪,但他卻顧不得那麽許多。如今的朝堂,這滿朝的文武和司禮監的諸位大佬,哪一個不是欺世盜名、掛著羊頭賣狗肉。他是一介閹人,已然沒了臉麵進祖墳,能靠得住的唯有金銀財寶而已。有了這些,不管到了哪裏,照樣可以過上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


    茂陽伯柳忠恕這些天找了賀有齡好幾次,賀有齡見過他一次之後便不再見他。這個人雖是勳貴子弟,但膽子卻委實小的很,應該也是覺察到了天津事情之後,形勢有些不穩,想要打探一些消息。要不是看在此人曾於範家在河北、直隸、江淮安插據點時出了大力,恐怕範永鬥和賀有齡也早就將其一腳踢開去了。


    眼看著離八月十五隻有數天的時間,宮裏雖然不預備大肆鋪張的慶賀,但平日裏應有的儀程卻是必不可少的。因此,掌管著宮裏土木工程、日常用物的內官監也是異常忙碌。


    這天中午,賀有齡獨自心事重重的在自己的值房內小酌,內官監的值司太監崔致年卻是找上門來。賀有齡平素裏和他關係不錯,因此兩人也沒有過多客氣,賀有齡當即吩咐小宦官多擺了一副碗筷。


    崔致年一落座便是長籲短歎,滿腹的牢騷,所說的無非是如今多麽的為難。崇禎皇帝裁撤宮裏用度,可這中秋佳節的一應物事和準備都需要內官監來預備。往常司禮監還下撥一些銀子用度,但今年確實隻下了命令,卻完全沒見一分銀子撥付下來。弄得崔致年如今是焦頭爛額。


    賀有齡自有自己的心事,因此也隻是草草應付了幾句。但說話間,外邊確實有人稟報,說是乾清宮皇帝傳召,命司禮監和內官監的諸位前去,商議中秋節後宮中慶賀安排的事宜。


    崔致年一聽便苦了臉,將筷子一撂,便拉著賀有齡一起去乾清宮。賀有齡卻是一愣,崔致年擺出一副笑臉,“賀公,說是乾清宮召見,其實您也知道,不外是司禮監的諸位公公要安排相關的差使。晚輩這內官監太監的位置可是剛坐了半年,司禮監諸公哪裏聽得進去晚輩的訴苦。您是宮裏的老人,和曹公、杜公等都說得上話。這內官監的差事要做的妥當,少了您如何能成?還請您隨晚輩跑一趟,將咱們這的難處說與曹公他們聽一聽,好歹撥些銀子下來才是啊!”


    崔致年說的懇切,加上平素裏格外關照,賀有齡倒不好推辭,隻得換上內官的官服和崔致年一起走一遭。


    天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幹熱,即便在涼蔭處處的內宮,走到乾清宮附近時已是一身的透汗,更何況賀有齡已經是六十歲的年紀,雖是手下的宦官一路攙扶,也是滿頭大汗、氣喘籲籲。


    到得乾清宮,皇帝還沒有宣召,懷德便將崔致年和賀有齡兩人讓到值房暫且等候。


    懷德緊走幾步,高高的打起門簾,賀有齡道聲謝,一眼瞥見屋中的兩個身影,高高抬起的腳卻是停在了半空。


    身後的崔致年卻是桀桀一聲冷笑,用力在賀有齡的背上猛的一推,賀有齡收不住身形,頓時跌跌撞撞的衝進了值房。


    門簾頓時放下,兩扇房門也被人從裏邊緊緊的關上。不遠處,在乾清宮階下等候的兩名賀有齡的手下宦官臉色一變,像是兩隻受了驚的吐字一般,飛快的遠處跑去。


    崔致年鬆了口氣,衝著懷德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懷德也是一臉笑意,“此次緝拿賀有齡歸案,崔公公立了大功,司禮監諸公一定會不吝封賞的!”


    聞聽此言,崔致年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不過,卻還是穩住了心神,“公公容稟,適才為何將賀有齡的兩名從人一並拿下,為何眼睜睜的看著他們逃離呢?”


    懷德冷笑一聲,“公公放心,奉了聖上的旨意,今日裏宮門閉鎖,京城也會暫時戒嚴,全是為了全力緝拿賀有齡一黨黨羽,絕不會使一人落網!”


    崔致年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哆嗦,雖然還不知道賀有齡究竟是所為何事被如此緝拿,但眼見著所犯的事情是決計不會小的。


    賀有齡毫無防備,被崔致年推進值房,一顆心也仿佛瞬間跌進了冰窖一般,渾身上下每個汗毛孔都透出寒氣來。


    剛剛看到的兩個人,賀有齡都是認得,一個是提督東廠的張雲漢,另一個則是如今錦衣衛的指揮使駱養性,兩個人平日裏互不往來,如今卻是同時出現在自己的麵前,就算是傻子也知道這是所為何來了。


    駱養性穿著一身皇帝禦賜的蟒袍,屋中還架設著數盞猶如孩童手臂的牛油火燭,氣溫更是遠超外邊。但駱養性看到了賀有齡,卻是一臉的舒爽之意,滿臉的皺紋似乎都在一瞬間舒展開來,笑嗬嗬的迎上來。


    “賀公,來的倒是挺快,沒有讓我等眾人久等啊!還不快拜見司禮監曹公!”


    賀有齡禁不住一個激靈,這才發現,在燈火的背後,張雲漢的身側,還有一個身影隱身在黑暗中背對著自己。


    那人慢慢轉過身來,正是如今的大明內相曹化淳。


    賀有齡的心髒狂跳不已,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沫,勉強擠出衣服笑容,“曹公,您這是……?”


    曹化淳的眼睛中閃過一絲笑意,並不答話,而是衝著張雲漢擺擺手。張雲漢一躬身,走上前來,對賀有齡大聲說道:“老賀,都是宮中打拚了多年的人,咱們也不必藏著掖著。你的事情犯了,從速招出這宮內宮外你安插的同黨,咱們還都留著一絲香火之情,要不然,東廠和錦衣衛你隨便挑,你也上了歲數,咱們這世代相傳的手藝總不好都用在你的身上!”


    雖是明知道大禍臨頭,但賀有齡還是勉力裝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來,佯作糊塗。“張督此言,我還是不太明白……!”


    張雲漢也懶得和他廢話,不耐煩的一拍手,早有幾個東廠的番子進來,將一個五花大綁的白服囚犯送進屋內,另將一個朱紅色的木匣放在桌麵上。


    那人蓬頭垢麵,看到賀有齡卻是大唿小叫的撲上來,“賀公救我!”


    番子將其一腳踢倒,那人的一張臉卻是湊到了賀有齡的麵前,賀有齡隻看了一眼,頓時魂飛魄散。“毛運舉,你,你還沒有死!”


    曹化淳嗬嗬笑出聲來,用手點指那個木匣,張雲漢會意,連忙上前將其打開,將匣子內的物事對準了賀有齡,“賀公,你的老相識,來打個招唿吧!”


    木匣內露出一張慘白的人臉,一個首級赫然其中,兩隻沒有身材的眼睛定定的看向賀有齡,賀有齡頓時癱倒在地,那正是前些日子裏還一直求見自己的柳忠恕。


    “大膽賀有齡,飽食君祿,卻不知體恤君恩,與不法商賈勾結,聯合關外韃虜出賣我大明利益。今日一早,錦衣衛已經奉旨查抄柳忠恕府邸,聖上有旨意,此等不忠不孝之徒,留之何益,特命滿門抄斬、夷三族!”r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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