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九,經曆了流賊之亂的鳳陽終於安定下來。巡撫衙門以錢糧開道,招募流民參與到重建鳳陽的浩大工程中,路振飛親自監督,嚴防各級官吏從中上下其手,收到了不錯的效果。


    包括俘虜的民壯加上四方聞訊趕來的饑民,路振飛招募了近兩萬的民工,在鳳凰山開山采石,首先開始整修鳳陽的城牆。


    沒有民房供民壯居住,路振飛采取了朱平安的辦法,實行軍事管理,提供帳篷供民壯遮風擋雨。民壯們不惜體力,隻要能保障自己和家人的一日兩餐,有個可以棲身的地方,熬過這年的冬天,便已知足,根本不計較工錢如何。


    這也帶動了鳳陽城坊市的複興,一些逃走的士紳、富商趁此機會趕迴鳳陽,鳳陽軍一戰擊潰流賊的大勝在其中居功不小。


    如今,北直隸到處都是流賊和官軍征戰的戰場,想找一片平安樂土已是不易。得知鳳陽軍威,這些逃走的富戶士紳也都動了迴來的心思,加上路振飛主政鳳陽,同樣也給這些人吃了一顆定心丸,因此,攜家帶口漂泊在外的不少都趕了迴來。


    這也促使鳳陽城內坊市在忽然間興盛起來。原先消失不見的茶樓酒肆重新出現在坊市的街頭巷尾。無人問津的坊市內的地段土地價格開始有了小幅度的上漲。整個城市中都演繹著一種難得的欣欣向榮的氣氛。


    興善坊位於皇城玄武門之外,是鳳陽城的黃金地段,曆來便是酒肆茶社的聚集之地。此時,街道已經被打掃的幹幹淨淨,一些沒有被亂匪摧毀的建築修葺一新,已經重新掛上了五顏六色的招牌。大街上的行人雖然不多,茶肆酒樓的夥計卻在門前不停的招攬著顧客。身上是嶄新的青布短打扮,肩膀上搭著雪白的毛巾,見誰都是笑容可掬。


    漸青茶樓是這條街上的老字號,鳳陽的情勢剛一穩定,老掌櫃便帶著家人從南京趕了迴來,畢竟故土難離,這份家業可是曆經了三代啊!


    雖然不如早些年的高朋滿座,但總算是恢複了一些元氣,不到日上三竿,茶樓二樓臨街的座位便已經坐滿了茶客。


    最南邊的一張桌子被幾名年輕的士子所占據,雖然是已經初秋的天氣,但人人手中一把折扇,搖得煞是起勁,縱論天下大事,一時熱鬧無比。


    一名身穿月白色書生長袍,絲帶束發的年輕士子搖頭晃腦正說得興起。“六月,溫體仁被免去首輔職務。此等奸佞竊據首輔之位四年,於國於民毫無建樹可言,隻知一味結黨營私,玩弄權術。錢謙益大人何等人物,居然被他陷害入獄,合該他有如此下場!”


    斟茶的夥計一聽此言,不動聲色的撇撇嘴,趕忙撤到一邊,生怕惹禍上身。


    茶樓的老掌櫃卻認得此人。這是鳳陽大族張家的嫡長孫,姓張,名繼祖,五歲便能識文斷字,作詩吟賦,被譽為鳳陽的“神童”。考中秀才之後,便傾慕東林黨人“振興吏治、開放言路、革除朝野積弊,反對權貴貪縱枉法”的主張。


    崇禎二年,東林書院重建,張繼祖便奔赴無錫,在那裏求學四年,學滿歸來中了舉人後便成了鳳陽城內年青士子的領袖人物,時常在茶社聚會,縱論天下時事,指摘朝廷過失。


    對於張家大公子,又是舉人老爺的作為,老掌櫃雖然看不懂,但也知道其人過於狂妄了一些,似乎整個朝廷都該圍著他所謂的什麽東林士子轉,這天下才有振興的希望。


    於是乎,老掌櫃歎口氣,慢慢下了樓,去張羅自己的生意。


    “張兄,如今張至發張大人接任首輔一職,朝局應該會有所改觀吧?”一名士子遞給張繼祖一杯茶潤潤喉嚨。


    張繼祖冷哼一聲,將茶水一飲而盡,“張至發,齊黨黨徒耳!他登上首輔之位,山東官員奔走相告,忠直官員何時能有出頭之日!”


    眾人齊齊歎息了一聲。


    一名穿著破舊書生袍的年青人這才接上了話,眼神有些躲躲閃閃。“如今天下動蕩,北方的韃虜和流賊之禍愈演愈烈,南方雖是一片歌舞升平,卻不過是欲蓋彌彰,我等雖有心報國,但卻……!”


    眾人正在歎息間,旁邊卻有一人叫了一聲好。眾人一迴頭,卻是兩個行商模樣的人。


    其中一個幹瘦的漢子站起身,向夥計要了一壺新茶,送至張繼祖等人的桌上,恭恭敬敬的行禮。“就衝剛剛的言語,小人奉送一壺茶給諸位憂國憂民的先生!“


    在場的其實除了張繼祖之外,都不過是秀才身份,因此張繼祖平素便有鶴立雞群的感覺,此時一聽這位行商的話語,頓生親近之心,倒也不計較其商人的身份了。


    “兄台客氣了,無功不受祿,怎能……!”


    行商一笑:“先生客氣了。小人自遼鎮一路走來,眼見的淒慘事情多了,剛剛聽到先生所言,心生感觸,所以情不自禁,先生莫怪!”


    這一下便將張繼祖等人的興趣勾了起來,當下便邀請行商講一下沿路的見聞,也好了解天下大事。


    行商也不客氣,就站在桌旁開始聊了起來。


    這人倒也是個走南闖北見慣了風浪的人,言語雖然粗俗,但卻聲情並茂,一講到韃子入寇,沿途燒殺摞掠的情景,眾人不禁捏緊了拳頭,氣血上湧。


    說到傷心處,那行商不禁淚流滿麵,就連茶樓中其他的茶客都被他的所講吸引住,忘記了閑聊,一時間茶樓中竟然隻剩下了那行商慷慨激昂的聲音。


    “恨不能提三尺青鋒,殺盡韃虜,以報皇恩!”張繼祖一拍桌子,氣的臉色發白。


    “鳳陽地處大明腹心,可恨我等未遇到韃子,要不然,定叫他有來無迴!”那個衣衫破舊的士子接了一句,眼神偷偷的瞄了那行商一眼。


    “這有何難!”樓梯上卻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眾人迴頭一看,卻是兩個街市間的閑漢,托著鳥籠,神態悠然的走上了茶樓。


    張繼祖等人迴頭一看,頓時有些泄氣,又不想和這種人產生什麽瓜葛,便坐迴了原位。


    行商施了個禮,便和同伴結賬下樓。


    閑漢冷笑一聲,“說的倒是熱鬧,一講到正題,便都啞巴了。如今鳳陽可是就有韃子,不知道誰敢去殺啊?”


    張繼祖等人聞聽此言,霍然站起身,幾步走到那閑漢的麵前,“你說什麽?鳳陽便有韃子,在哪裏?”


    閑漢此時才看清張繼祖的樣貌,不由得連抽自己兩個嘴巴,“小的該死,不知道張老爺在此,是小人胍躁了,這就告退!”


    但張繼祖豈能讓他溜走,一把抓住他,“把話講清楚,鳳陽哪裏有韃子?”


    閑漢的笑容有些勉強,“張老爺,你就權當小人剛剛是胡言亂語,這種事情,小人也是道聽途說啊!”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說清楚!”


    閑漢無奈,“是這迴事。小人也是昨日聽高牆衛的軍爺說起。大概是八月十六,還是十七的時候,高牆衛的軍爺在坊市的廢墟上遇到幾個韃子。當時可是不知道啊,還以為是哪裏來的毛賊,這一動手,可是吃了大虧。兩名軍爺當場就被砍倒在地。要說那韃子可真是悍勇,以一敵三,還是不落下風!”


    閑漢偷眼看看眾人聚精會神的表情,頗為自得,聲音也逐漸大了起來。“幸好咱們高牆衛朱大人手下強將無弱兵,一番血戰之後,總算將韃子製伏,殺了幾個不說,還活捉一個,據那些軍爺說,這韃子可不是一般的韃子,那是韃子皇親貴族身邊的精兵,叫什麽白甲兵,著實厲害!”


    “此言當真?”張繼祖問道。


    “有一句謊言,天打五雷轟!”閑漢馬上賭咒發誓。


    鳳陽一戰之後,朱平安在鳳陽百姓心中,那可是萬家生佛一般的存在。張繼祖等士子雖然對其武官的身份嗤之以鼻,但對於朱平安以百餘騎兵大破流賊的戰績還是頗為敬重的。此時聽到朱平安所部竟然又和韃子幹了一仗,頓時熱血上湧。


    “那個韃子現在在哪裏?”


    閑漢摸摸腦袋。“聽說朱大人把人交給錦衣衛了。朱大人畢竟不負責偵緝諜探。不過據說這韃子倒是和城中的某些富戶有勾結,聽說關外幾年的年景不好,韃子除了要寇邊劫掠,這次估計就是派人來我大明購買軍資的。”


    閑漢的話甚是有條理,張繼祖等人也是聽得明明白白。


    張繼祖氣的渾身發抖:“這富戶是誰?”


    閑漢聳聳肩膀,“那就不清楚了,錦衣衛的老爺們應該還在查!”


    “就憑那些廠衛的鷹犬,他們能查到些什麽!”衣衫破舊的士子又開了口。


    張繼祖雙手一用力,手中的折扇竟然被硬生生的掰斷。“數典忘祖,這等敗類,居然和韃子勾結,幫助他們度過荒年。殊不知每日中我大明有多少百姓死於凍餓!又有多少人死在他們的屠刀之下!”


    張繼祖招唿一聲,“如今事情到了我們鳳陽,相信諸位都不會坐視不管!”


    眾人齊聲答應一聲,“一切以張兄馬首是瞻,咱們一定要給錦衣衛那些人施加些壓力,逼迫他們查出幕後真兇!”


    “好,事不宜遲,諸位請速速去聯絡鄉友、同年、至交,將事情打聽清楚,隨後,有願意跟我去錦衣衛千戶所走一遭的,就到坊市門前集合!”


    眾人轟然應諾,各自出去聯絡友人。


    而此時,同樣的戲目正在鳳陽的各個角落裏上演。


    朱平安抓到韃子暗探、錦衣衛接管的消息像風一般迅速傳遍了整個鳳陽城。


    眾人散去後,衣衫破舊的士子拐了幾個彎,鑽進一條僻靜的小巷,抬頭一看,剛剛的行商和閑漢都在拐角處等著他。


    “事情辦得不錯!”行商笑著讚許道。


    士子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閑漢則眉開眼笑。


    行商從懷中掏出兩包銀子,分別交給兩人。“接下來的事情,按照咱們之前說定的去辦!好好辦差,好處少不了你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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