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振飛和廖永堂走之後,陰世綱顯得有些心神不寧,思來想去,還是將心中的疑竇告訴了朱平安。


    朱平安沒想到陰世綱竟然對錦衣衛登門拜訪有這麽多的擔心,但這也說明,陰世綱已經站在自己的位置上開始考慮問題,這讓朱平安很是欣慰。


    陰世綱詳細解釋了自己的看法。


    路振飛將案子交給錦衣衛,做法無可厚非。他身為巡撫,專注於這樣一樁案子是不切實際的事情。錦衣衛本身的職責也決定了對這件事情具備了管轄勸和處理權。


    但廖永堂出現的著實有些太突兀了。


    別的不說,單說那天晚上曹無傷和張大狗他們對整個事件的處理,已經做到了不留任何痕跡。


    對方被殺的人,包括暗室中的那具屍骨已經全部掩埋;暗室中的賬冊資料和剩餘的灰燼,全部帶了迴來;己方陣亡的兄弟也都安置妥當。當日,闔城文武都在慶祝朝廷的封賞,就連兵馬司的巡哨都有酒有肉,忙不迭的偷了懶,那錦衣衛又是如何得到消息的?


    再者一說,錦衣衛在一天之內便得到了消息。如今的錦衣衛還有這麽高的效率和能力嗎?陰世綱有些嗤之以鼻。


    要知道,如今的錦衣衛可是不比從前。相比成祖時的紀綱、正德朝的錢寧、嘉靖朝時的陸柄,恐怕就連魏忠賢掌權時的田爾耕都大有不如。


    當今聖上即位之後,忌憚於魏忠賢時期廠衛的恐怖力量,因此對宦官和錦衣衛係統進行了徹底的清洗和打壓,如今在內宮中掌權的幾位宦官,全部是當初信王府的舊人,至於錦衣衛指揮使,則是一任不如一任,全部是謹小慎微,乖覺聽話的膽怯之輩。所以,崇禎朝的錦衣衛勢力被打壓到了組建成立以來的最低點。


    沒有聖眷,便意味著沒有權力、沒有權力便意味著沒有一切。包括金錢和人手。崇禎八年,鳳陽失陷後,錦衣衛千戶所被血洗,如今剩下的人手不過百十人,連鳳陽文武都監視不過來,拿什麽掌控整個鳳陽城。


    還有,這兩天遊蕩在朱平安千戶所、村寨甚至是校場附近的探子是誰派來的?就憑朱平安和路振飛剛剛到達村寨,廖永堂沒有提前告知,便準確的找上門來,答案不是唿之欲出嗎?


    他為什麽要在朱平安的附近安插探子,出於什麽目的?如果按照他所說是因為韃子的案件要前來問詢,那安插監視的人手有必要嗎?況且,既然已經帶走了圖順,附近的暗哨為什麽沒有撤退的跡象?


    陰世綱的觀點很明確。對於將圖順交給錦衣衛這件事情,朱平安做的有些太草率了!


    陰世綱的長篇大論一下子把朱平安給砸暈了。細細一琢磨。還真是這個道理。


    圖順是整個事件中的關鍵,自己卻將他拱手讓給了錦衣衛,一旦……。


    朱平安瞬間想到一個最壞的結果,後背不禁有些發涼。


    陰世綱適時的閉上了嘴,他知道朱平安是個聰明人,已經能夠想到或許要麵對的危險了。


    “做最壞的打算!假如,我是說假如,廖永堂真是圖順和那個什麽寧先生在鳳陽的同夥,那他會怎麽來對付我?”朱平安有些不好意思的問道。


    陰世綱背起雙手,雙眼散發出奪目的神采。“人證在他手上,廖永堂說什麽就是什麽!”


    朱平安這才發現,因為後世影視和文學作品的影響,自己對於錦衣衛無所不能和高大上的看法實在是有些偏頗了,這也讓自己陷入到目前的被動之中。


    “還,還有解決的辦法嗎?”


    “有!”


    “什麽?”


    “等消息!”


    “哦!”朱平安一下子泄了氣。陰世綱則好整以暇的坐了下來,拿起水壺給自己斟滿一杯茶,慢條斯理的喝起來。朱平安也隻好耐住性子坐等。


    一個時辰之後,張二狗快步跑進來,行了一個軍禮。“大人,陰先生。廖永堂將人帶進了千戶所,之後匆匆趕迴自己的宅院。功夫不大,便有兩個信使騎著快馬出了鳳陽城。盯梢的人仔細辨認,他們上了去京城的官道!”


    “糟糕!”陰世綱一躍而起,“廖永堂一不審問人犯,二不派人核查,卻是如此著急的迴到自家,然後派出信使直上京城。看來,事情有些不妙啊!”


    到了此時,朱平安慢慢冷靜下來。陰世綱的判斷極為準確,看來這個廖永堂的確大有問題。


    “還好大人並沒有將暗室的事情說給廖永堂,不然咱們連補救的機會都沒有了!”陰世綱將整件事情的框架又重新捋順了一遍,不由感歎道。


    朱平安翻翻白眼,暗室裏麵可是藏著數十萬兩白銀的財富,傻子才會泄露出去。


    “韃子冒這麽大的風險潛入鳳陽,看來就是為了那些已經被燒毀的圖冊。還好的是,韃子目前並不知道圖冊被銷毀的事情,更加不知道有一些落到了咱們的手中。這就是目前咱們最有利的一麵。”


    陰世綱不疾不徐的說道:“如果學生猜測的不錯。廖永堂派人去京城,便是惡人先告狀,將罪名羅織到大人身上。等京城錦衣衛一發命令,便即刻將大人抓捕入獄,屈打成招。這樣一來,既可以將範家的事情遮掩過去,又為韃子消除了一個隱患!”


    陰世綱不著痕跡的點了一下,“廖永堂此舉,隻能暗中進行,因為其中的破綻甚多,他隻能寄希望於京城的態度。一旦決定抓人,那便是整件事情的關鍵所在。現在,就看大人打算如何做了?”


    陰世綱伸出兩個指頭,“第一,快刀斬亂麻。直接殺進廖永堂的私宅拿人,抓住韃子的奸細,廖永堂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楚。不過風險很大,萬一奸細不在他的私宅怎麽辦?還有,便是動靜太大,容易被人冠以兵變的罪名,這樣就有些得不償失了!”


    “第二,釜底抽薪。廖永堂誣陷大人,無外是那個韃子圖順的口供。派人潛入錦衣衛,少人滅口。不過風險依然很大,萬一失手,就有理也說不清了!”


    朱平安思慮片刻,笑著搖搖頭,“這兩個辦法都很冒險,並不可取!”


    陰世綱有些著急了,“大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眼下一定要做些什麽,不然……!”


    朱平安擺擺手,“陰先生誤會我的意思了,不是不做,而是立刻要做。不過方法可以換上一換!”


    ……


    派出了信使,廖永堂總算鬆了一口氣。兩個信使,兩個目的,一個是向京城錦衣衛衙門稟報鳳陽高牆衛指揮同知朱平安私通韃虜;一個則是通知自己在京城的家人速速迴到老家,等候自己的通知。


    仕途到此便戛然而止了。想到這兒,廖永堂不禁有些莫名的感傷。自己一家數代都是錦衣衛出身,自己從世襲錦衣衛總旗開始做起,熬到如今的錦衣衛千戶,一路走來,頗多感觸。


    到了如今的年紀,再想向上升遷一級,已然是奢望,而且上了範家這條船,雖然京中有權貴照應,但這樣的潑天大事,事後一旦走漏風聲,總會有人來背黑鍋。想來想去,廖永堂除了自己之外實在想不到別的合適的人選。


    所以,一定要走。當務之急,是京中首肯,他便可以先下手為強,而且看朱平安和路振飛對自己並沒有絲毫的懷疑,這便是一個大好的機會。隻要將朱平安抓到錦衣衛的監牢,那想要什麽樣的口供便可以得到什麽樣的口供,對於自己刑訊逼供的手段,廖永堂還是充滿了信心。


    口供一到手,大事便定矣。之後,哪管它洪水滔天,廖永堂是打定了腳底抹油、溜之大吉的主意,有了金子,到何處不可以做一個富家翁,也省得窩在這鳳陽城,說不定哪一天便成了權貴鬥爭的犧牲品。


    寧通之前還提起過一件事情。那就是暗室雖然找到,但並沒有能夠進去。裏麵隱藏的祥順記這麽多年來私運鹽鐵的賬冊也沒有拿到,這是一個隱患。如果落到朱平安的手中,說不定會引來麻煩。


    廖永堂卻不以為意,即使朱平安認定祥順記私運鹽鐵給關外,但現在人證早就死光了,大可以將事情全部推到當年祥順記的大掌櫃身上。如今的關鍵是,保佑京城的意思能快點下來,那就可以立刻抓人,一勞永逸了!


    圖順那裏好說,這個異族雖然勇猛、殘暴,但對其主子卻是異常忠誠。說的難聽點,他不忠誠也不行,一家老小全在盛京,他死了,一家老小可以得到妥善的照顧,孩子也可以獲取好的前程。更何況,因為他的口供,還可以順便搞掉兩個對關外並無好感的大小南蠻子。


    寧通也可以對上麵有個交待。鳳陽的事情可以在擺平了路振飛和朱平安之後再做,阻力也會相對的小一些。


    因此,對於廖永堂的計劃,寧通全盤接受了下來。他很了解錦衣衛的手段,隻要朱平安被抓,如何擺布就都是他們兩個說了算了。


    鳳陽到北京大概有一千六百裏的路程,這次往京城送信走的是錦衣衛的專用通道,算算腳程,加上京城錦衣衛衙門斟酌上報的時間,最快也要二十多天的時間。


    在這段時間內,就需要廖永堂盡量敷衍住路振飛和朱平安,靜等北京的消息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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